风马牛不相及

　　冬天的夜沉的格外快，五六点就已经黑沉沉的，冰冷的风拍打着院里榆树的枝干还能听到瑟瑟的声响。
　　卓峣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比平时下晚自习的时间还早了一个小时，但是她在周日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尽管心里已经有了措辞，她推开门的手还是犹豫了一下。轻轻的呼了口气，缓慢的推开了门。屋里的灯有些年头了，灯光很暗，就像是眼前蒙上了灰色的布，让卓峣有点儿眩晕。
　　“你回来了。”江英问。
　　声音很小，几乎就隐藏在新闻联播的背景音乐中。但是卓峣还是听到了，她准备回自己房间的脚步一停。
　　说是房间，也就是租的一间小房子里，一张沙发一张床。用帘子阻隔出来的两个房间，十几平米的地方，还有逼仄的只能装下锅碗瓢盆的厨房，站了一个人刷牙就进不去另一个人的厕所。屋里永远都是潮湿的，睡醒一觉就像刚洗完澡身上还没有完全擦干净。只有一个透亮的小窗户，不通风，不保暖。现在正好是最冷的季节，窗户用保鲜膜糊了厚厚的，好几层。冬天的微弱的阳光难以照射进来，整个屋子都灰蒙蒙的。水泥的地板，粗糙的全是纹路。
　　卓峣盯着水泥地上的小黑点，语气规矩的回答:“是。”
　　“过来吃饭吧。”江英坐在饭桌旁边，离电视大概一米的距离。
　　新闻联播依然在播放，电视机的光映射在她脸上，看起来没有表情。
　　饭菜在冬天的夜里凉的格外快，不知道这是多久以前就做好了在等她。炒好的青菜上面已经凝固了一层白色的油。电饭煲里的米饭还是热的，卓峣把书包放下，去洗了个手，坐到饭桌旁，江英拿碗给她添上饭，说:“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直在学校来着。”
　　没有听到回应，她又低低的补充一句:“我在学校值日，今天轮到我了。”
　　“铛”的一声，江英用力将碗放在桌子上，那个力度好像是在砸一样。
　　“撒谎！”江英大声说，“你原来从来没有周日留在学校过！”
　　卓峣低头扒着饭，不敢回话，也不能回话。但是这样的沉默更加惹怒了江英，“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卓峣没抬头，将嘴里干巴巴的饭艰难的咽了下去。不敢说出真实情况，只能硬着头皮把谎话说完:“我们班里组织的扫除，忘了告诉您。。。”为了掩饰心虚，她又扒了口饭，食不知味的慢慢咀嚼。
　　她本以为这个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毕竟下午江英没有给她打电话，一切都没什么反常，江英可能只是想炸她一下。但是江英忽然爆发了，抓着她的马尾把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我是这么教你的你跟长辈说话不抬头是我教你的？你有没有礼貌有没有教养？”
　　卓峣嘴里立刻尝出了血腥味儿，嘴里没咽下去的米饭此时显得格外恶心，她默不作声的将饭咽下。现在要是把饭吐出来只能是火上浇油。
　　她抬起头，平视江英:“对不起，妈妈我错了。”
　　江英的火气没有发完，又找不到宣泄口。又像往常一样一伸胳膊，将锅碗瓢盆都噼里啪啦的划拉掉到地上，瓷质的碗盘被摔的稀碎。然后坐回她的椅子上，自言自语的又开始说她当初造了什么孽才跟卓才江结婚，脑子里进了屎才会把卓峣生下来。
　　“拖油瓶”，“废物”，“没你我不至于到现在这样”，“你就是卓才江派来的奸细”，“他在监狱里也看不得我好”，“他想让你看着我死”。诸如此类的话，卓峣已经听了十几年，从她爸爸进了监狱的那天，到了现在。
　　她向来无法反驳。
　　江英平时下了班只看新闻联播，因为这样不用选择，按遥控器的力度也轻一点儿。等新闻联播的片尾音乐响起，她就立刻关掉电视，不停地洗碗，擦地，收拾逼仄的厨房和厕所。直到九点半，卓峣下了晚自习，她就坐在椅子上等卓峣。
　　有时候相安无事，等卓峣回来，给她做点吃的，然后卓峣吃完饭在桌子上写作业，她就坐在椅子上呆坐着，有时候两个小时，有时候三个小时，什么也不做，单纯的坐着。后来卓峣发现江英在等她写完作业才睡觉，每次回来就意思性的写半个小时左右，就收拾书包去睡觉，第二天早上早早的起床，去学校赶作业。
　　有的时候卓峣会不小心惹她不高兴，比如回来晚了，说话忘带敬语，吃饭的时候右手夹菜，左手却没有扶着碗。
　　比如现在。
　　卓峣的脸火辣辣的疼，她没有用手捂着，只是沉默的拿过垃圾桶，徒手将瓷片捡起扔到里面。
　　“捡什么捡！放在那！”江英看看她沉默不回应，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推了一下卓峣的肩膀，卓峣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右手掌按在碎片上，眼见血流了出来，在白色瓷片上格外醒目。她一声没吭，将手用力的按在了黑色的校服裤子上。
　　以后一定不用瓷碗，卓峣想。
　　江英自顾自的说那那些生活的不顺，命运对她多不公平。
　　卓峣将地上里的碎片，米饭，青菜还有油渍都收拾干净，去厨房洗了手，手上还有残留的油渍，她用力的按出两下洗涤灵在手心，两手互相搓洗。横穿了半个手掌的伤口还没有结痂，依然在流血。洗涤灵刺激的她整个右臂都在颤抖
　　太他妈疼了！
　　电视上说的不伤手都是骗人的。
　　“妈妈我去睡觉了，晚安。”她洗完手之后顺带洗漱，在手心粘了一手的创可贴后，就想躺在床上，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江英没有回应她。
　　卓峣拉上帘子，隔出一个小小的隔间。帘子很厚，几乎遮挡了全部的光。
　　躺在床上，她看着罅隙中透过来的一丝光亮。想起今天下午女孩儿问她的问题:
　　“是歌谣的谣，还是瑶池的瑶？”
　　都不是，
　　是犹峣峣也,至高之貌。
　　她小的时候，得了100分，卓才江抱着她哈哈笑道说:“我闺女一定是最好的！站的都是最高的！”
　　她也笑，仿佛他说过她是最好的就一定会应验。
　　后来，再也没人夸过她的名字。
　　峣峣者易折，佼佼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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