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后盟

　　“石姑娘，这边请。”作别老太太，两兄弟持了烛火带我往内室去，“家中实在简陋，只能委屈姑娘歇在我和弟弟的房间了。”少年边走边道。

　　“那你们呢？”

　　“石姐姐不用担心，我们在药庐的书房里歇息，书房紧挨着卧室，要是有事儿你就喊一声，我跟我哥保准立马出现保护你！”

　　哇塞！已经成功激起正太的保护欲，看来我魅力不减当年啊。于是我还正太一个圣母笑：“那就先在此谢过木小少侠啦。”

　　正太霎时挺起小胸膛，好不得意。他哥在旁边笑着摇头：“书房我一个人睡就好，你跟着奶奶，晚上有事照应些。”小正太瘪了嘴，失望地低下头，但没过几秒又鲜活起来，缠着我问东问西，还真是个阳光小暖男，这样的性格，最是讨怪脾气的阴沉老姑婆喜欢了，我自然早就被他“征服”，只顾笑着答他的话，甚至因为太过认真想答案而停下来，好几次撞到他哥的肩膀，这人硬邦邦，木头似的没反应，反倒是我，“对不起”循环播放得我老脸都挂不住了，搞得自己像老年痴呆前兆。还是扯点儿其他的缓解尴尬吧。

　　“对了，你们姓穆，是哪个穆？沐浴的沐，放牧的牧，还是那个肃穆的穆？”

　　“都不是啦石姐姐，是双木为林的那个木！”

　　“木扬！”小正太吐吐舌头，又开始十万个为什么，倒是比我还会扯开话题。真是少见的姓，不过倒挺适合这木头少年的。

　　呼~好在卧房终于到了。就是从客堂的侧门进入后直走，路过一个摆放许多箱子、物什的小通廊，跨过一个门槛就是了。进门靠左边，是一张将蚊帐挂起了的床，床边不远就是脸盆架一类的器具，右手边则是一个大屏风，遮住了另一半空间，该是他们奶奶的卧室吧。不待冷场，小正太又开始热情洋溢了。

　　“石姐姐你今晚就睡这儿，这里平常是我和哥哥睡的。今晚我跟奶奶睡，就在屏风后面，你有事就叫我，我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身起来。。。”话音未短，被他哥的大手扣住了脑袋，“石姑娘先歇着，热水马上就来。”然后拧着小正太的头转身走了。我瞅着小正太瘪着嘴用小狗似的哀怨眼神回望我，瞬间有种被棒打鸳鸯的错觉，别说，这“棒子”还真是个实打实的“木头”。

　　哎。。。这哥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可爱得紧。只是今晚他们都睡不安生吧，看那少年紧张的样子，那些敌人肯定不一般，而且这种情形还时有发生，当然这都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在这种岌岌可危的状况下还能保持如此待客之道，甚至还不确定我是否是“客”，这木家的家风真是令人钦佩。宁可招恶狼进门，也不让落单的小羊冻死。所以，为了让他们放心，今晚我就乖乖睡觉好了，反正我也不踢被子，说梦话、打呼、磨牙等不良习惯该是没有的，尽量少让他们烦心。

　　不客气地坐到了床边，看着床头昏黄温暖的烛光，我又感觉一阵疲惫。虽然这是在别人家，但我本就不是穷讲究的人，最后一晚了，容得自己放肆一番，什么仪态、礼节，这些束缚人的东西统统让边，我放纵自己跨下双肩，盯着脚尖，思量起自己的疲惫来。

　　我总是感到疲惫，睡再多也不够。从来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更别提喜欢和上瘾了。甚至对于自己当时可能兴致满满的事，也是三分钟热度，一旦了解其中机制，很快就弃若敞履。所以，所谓“成功”的状态，于我是一种名利的拖累。

　　我知道自己很可能是抑郁，因为从来缺乏生的活力，更是讨厌看医生——将生理或心理的缺陷剖析于人前，有一种很强的被侵犯感，就像我那颗烂了20多年也没去补的臼齿、硬抗了两个月没去拔的智齿一样，所以至今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是医学上定义的抑郁症。但生活就像是阻隔我与虚空的一道透明屏风，站在这一头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生活的虚无本质：没有一件人类活动是不无聊的。正因为如此，睡觉与人前的调笑没有区别，只是我更倾向于前者而已。也不是没有想过青灯古佛是不是更适合自己，但若心不敬，貌似寺院也不那么清净，倒不如独自在梦中寻找通往彼岸的路来得自在。

　　活力，正是我一直以来所缺乏的。自有了自主认知和自我意识起（大概上高中后），我的心理年龄似乎便总是保持在垂暮状态。人前还好些，虽然有时表现得很屌丝，倒还不至于发愣到“入定”的状态。内心越是苦痛的人，越不容易将忧郁暴露于人前，对人展现的也一定是阳光的一面，因为他们明白开朗有多么可贵；反倒是现在那些老是发几张“忧伤”照片的小孩儿，心里明明装着一颗随时都要爆炸的小太阳，却为了装深沉、强作愁了。

　　最近这几年，事业稳步，正是能蒸蒸日上的关头，我却渐渐淡出了圈内活动，甚至与人交流都越来越少。除了我的懒猫和几盆顽强的绿萝，我没有固定的交谈对象，今天能和木家人对答自如，我还是挺满意自己表现的。

　　“笃笃笃！”“石姑娘，热水来了。”我去拉开门，木修将热水提进来，又告诉我洗漱用具的位置，嘱咐洗完就休息，明天他再来收就好。我答应着道谢，又与他商量道：“明天天一亮就来叫醒我可好？就不再跟你祖母和弟弟道别了，免得打扰他们休息，当然前提是你能早起。”

　　“这。。。好吧，不妨事，我每日待鸡鸣卯时即起来练武，离天明倒还有约摸一刻钟，我收拾好了就来叫你。”

　　“好！嗯，很高兴认识你和你的家人。呃，你这儿有饭粒。”我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然后那小大人终于破功地脸红了，慌忙用手背擦去，含糊着道了安，就匆匆出了门。哎，优秀的人从来对自己要求高，然而这样苛求自己的生活真的值得吗？几十年后莫不是一抔土，倒不如及时行乐来得自在呢。铺在他面前的路还很长——不出意外的话——愿他能如愿、顺遂吧。

　　懒得洗漱了，我直接拖鞋上床，摆了个颇舒服的睡姿，迎接我的最后一场睡眠。村上春树曾写道：“每天醒来，让我可以再度入梦。”这也是我长久以来的信条。而明天，等待我的将是永远的睡去，真是让人平和安心的期待。

　　这一夜，竟无梦，甚至连倒时差都免了，一直到木修轻敲床框将我叫醒。

　　我曾一度将梦境视为第二生命。小波先生曾言：“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换做我，倒是可以改成“明白些道理，作些奇幻美妙的梦”。现如今，有趣的或说能让我感兴趣的人事，实在无几，于是只能耽溺于梦境，找些许慰藉罢了。

　　套上鞋，跟着木修往外走，他身上带着刚运动完的热意，仿佛有用不完的活力藏在他身体里，突然觉得自己想像个妖精般攫取他的旺盛生命力，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能拯救我干枯的灵魂呢？

　　木修看起来不大，十四、五的模样——还没胡茬呢，却已经很高了，我视线所及只到他的肩头。

　　出得门来，天刚蒙蒙亮，太阳在东边山头隐隐亮起光带，木修拿出个披风样的东西递给我：“刚过了谷雨，山间露重，清晨还是很冷的，石姑娘先披上吧。”

　　哦？对我这个快滚蛋的人还不错嘛，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嗯，谢过木兄弟啦。”

　　他点头示意，随后领着我往前走。我注意到厨房方向已有炊烟升起，木家奶奶已经起床了？我刚想表达我的疑惑，却瞟见木修手里拎着个小包裹，布很新，颜色素净又有淡淡银光，在还晦暗的清晨很是扎眼，于是我沉默了。哎，礼节啊礼节，什么时候你也有让人心暖暖的一面啦？

　　山间干净微冷的气息扑面，我带着一种即将走向完满的恍惚与惬意，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崎岖小路，路旁草丛上的露水沾湿了大半裤腿，仿佛是爱人用眼泪挽留我的离去。。。

　　一路无话，天色由朦胧渐至明亮。木修脚下不停却也控制得住速度，我稍感吃力倒也总能跟得上。金黄鲜嫩的日头初初登上山尖，像个刚被洗干净的娃娃，天真快活，我俩也正好到了能平时太阳的一处山顶。这里有修葺过的痕迹，石板堆砌平整，像个小看台，树木都避让到小看台的周边。嗯，倒是真适合我的“族人们”停靠“飞船”呢。

　　“这地方甚好，我的族人们收到讯号就来接我了。”我解下斗篷，“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嘿嘿，万分感谢木兄弟和木奶奶的款待，只是我族行动尚属机密，与木兄弟就在此别过吧，再会无期！万望木奶奶和你们哥儿俩保重身体！”

　　将斗篷递给他，他单手接过后，另一只手将那小包裹托到我面前。“这是奶奶今早新做的糕点，请姑娘一定收下。石姑娘救了木修是行善事，族中长老了解情况后定不会责怪姑娘，这是一个老祖母对其孙儿救命恩人的赤诚谢意，姑娘不收下，木修心内会一直不安的。”

　　哇擦！好强势的boy！奶奶的心意高于一切？姑娘的性命都不管啦？虽然“长老”不会真的宰了我，但你这态度加上昨晚的敌意，姑娘心里很不爽呀！哼！羁绊太深，难免执着，以后有你受的。姑娘我可没这好心提醒你。于是我直接拿过那包裹，解开后斜系在背上，还挺合适。

　　抬头想赶人，却看见他竟然笑了，眉眼弯弯，眸光晶亮；梨涡浅浅，唇红齿白。在初升的金色日光中，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暖美好，他的背后似乎就是永吟圣歌的天堂。呵呵，居然看到了天堂，看来欧巴桑我这次真的可以去屎了。美色当前，但我也没乱了心智，回过神来，忙摆手道：“木兄弟好好保重，以后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娇妻美妾、应有尽有，掰掰~不送！”呃，胡言乱语说好话，是我的撩汉机能之一。

　　他似乎给噎了一下，抱拳道：“石姑娘一路顺风，木修多番冒犯之处，万望见谅。保重！”然后干脆地转身，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外。

　　哈哈哈！好啦！终于可以做我未完的坏事啦！转身面对悬崖，再深呼吸几口干净的空气，带着我的同伙——背上的糕点兄，完美地三步助跑，迎接我人生中第二次自由落体。。。

　　却没想到，命运仍然在玩弄老娘——不仅是感情，更重要的是身体。

　　我。。。我他娘地！被挂在了树上！谁来告诉我这崖下妖孽的迎客松是肿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会无比精准地卡在它的主干分叉处？！迎客松先生莫非你是山腰大叔的手来着，这样紧紧地钳住我，是想吃我吗？那就快动口吧，别TM犹豫了，OK？

　　十分钟后。。。请欣赏石源君暴躁的内心独白。。。

　　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动弹不得。忽略各种高难度的瑜伽姿势，我连小孩子惯用的“鲤鱼打挺”都使了不下20回，可是除了头晕目眩的效果以外，我连这松树的叶子都没摇落半根。请问迎客松大人您是成精了吗？您这么调皮您母亲造吗？！

　　干！早上积累的美好心情现在都被暴躁给干掉了！妈的，不让老娘死？哼哼，我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么？跳崖不成我还可以割腕、抹脖子，实在不行，我，我就吊在这儿晒成人干，我耗死自己我，呵呵，看谁斗得过谁！

　　于是，我深深吐纳，甩掉负面情绪，开始从兜里掏小刀（小小水果刀，自杀良品= =！），找遍了大小上衣口袋，连袖子上的小兜都上下来回地摸遍，竟没找到！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折腾得我全身冒汗，只得颓然停手。这种燥热的感觉让我感觉很不自在，像是那些无所适从的窘迫时刻，是成长经历中黑斑，再追忆美化，也不可能闪闪发亮。淡定淡定，都一把年纪了，应该做到面不改色，雷霆万钧亦泰然自若嘛。

　　果然，冷静下来是有好处的，慢慢回忆，才想起自己原来将小刀放在裤子膝弯处的那个侧兜里了。于是抬腿弯腰，哈哈，捉到“凶器”啦，然而。。。我手抖了，那把小刀从我钳它的两个指头间挣脱，代替我享受了一把自由落体的快感。这回我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哦，应该是低血糖了。

　　于是，我无力地后仰，以仙人飞升的姿势，仔细体会心慌头晕、手胀脚麻的滋味，难不成嫦娥奔月的时候跟我是同样赶脚，呵呵，耗在这儿说不定就成了华山一景，从此明月常相伴之。嫦娥姐姐，你肯定不忍心我被活活耗死的对吧？我哪里做错了请一定告诉我，还有哪个boss没打我可以重新来过啊，是不是我今早出门的时候左右脚没踏对？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接说啊，要不要我煮碗面给你吃啊？。。。

　　（嫦娥姐姐= =！表示对躺枪无力吐槽：上夜班很幸苦的，别打扰我和玉兔补觉，OK？！）

　　经历了一番比“1+1=2”还复杂的论证以后，我推测出自己作为“异世界穿越女求死不得”命题的有效解之一：我可能还有未完的使命！难道我是这异世界的救世主？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关心你”——海子。

　　呃，“我不想关心人类，我只想去死”——石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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