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溪何溪

　　于周站在教室后排的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人群中那个带着棒球帽，手里攥着一张纸的女孩，她一只脚踩在对面男孩的影子上，隔着人群于周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她那副假模假样的模样。上课铃响了，这节课的确是化学课，但他并不需要那张去年的高考化学模拟试卷，他叫她来，只是因为今天是高三同学最后的返校日，而简岑一定会来。
　　昨天晚上，于周约简岑明天回学校的时候一起打会儿篮球，他又从收好的书包里掏出辅导班老师给的模拟试卷，认真地铺平理好，放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于周不否认他这么做是带着报复心的，这一次，他要让于溪无处可逃。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于溪都只会待在那个让自己舒服的圈子里，她从来不会考虑到别人，例如他，又例如简岑。于周从遥远的往事里醒来，而站在喷泉旁的于溪却只能楞在此时此刻。
　　她抬头看着简岑风平浪静的脸，又好像看见在鸦雀无声的大舞台上不停打喷嚏的自己。简岑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于溪，又笑了起来，他指了指于溪的小白鞋，于溪才慌慌张张地收起踩在简岑脑袋上的脚，“呦呵，长这么大了。”简岑憋了很久才吐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于溪却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她不知道这句话是调侃还是讽刺，她更不知道怎样回答，她才不会显得笨拙和心虚。她不能像对待于周那样假装迟钝努力配合，也不能像对待何亦那样牙尖嘴利吵吵嚷嚷，他是真实的简岑啊，可她却不能做真实的于溪，因为觉得对不起、觉得愧疚。
　　简岑攥了攥手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奇奇怪怪的话，可他必须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怕如果不说下一句她就会先跟他说再见，“你怎么来学校了？”于溪举了举手里的试卷，“给周周送作业。”“是嘛？可现在已经上课了，于周什么时候要用？”“不知道，他只说让我把试卷带给他，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吧。”于溪掏出手机却被简岑一把夺走，“傻呀，都跟你说上课了。”于溪好想用手遮住自己的脸，要不遮住眼睛也行，她不想让简岑看见她现在的表情，也不想看见简岑的脸，果然不该逞一时英雄，去看兔子舞不就好了嘛？
　　“走吧，”简岑看了看于溪手里的试卷，“带你去找于周。”于溪看着简岑走向教学楼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于溪跟着简岑偷偷摸摸地上了五楼，其实于溪很觉得很奇怪，她自己偷偷摸摸地上楼就算了，简岑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吗？“就是这儿，最边上那个班，十七班。”简岑在前面走着转过头对于溪小声说，但于溪却瞪着眼睛看着简岑撞上了对面的人。
　　于溪和简岑并排站在五楼楼梯口的年级主任办公室里，“你们俩儿来干嘛呀？想让我请你们和咖啡吗？”说话的就是刚刚被简岑“熊抱”的小老头儿，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前，打量着于溪和简岑，“你是简岑是吧，那你呢？你是哪个学校的？”于溪感觉到小老头儿在盯着她，“她是我朋友，”简岑抢先开口“闫老师，今天高三返校，我就是来看看，我俩不会打扰别人的，不过闫老师，这高三都毕业了，您这辛苦一年了，学校怎么还不给您放假？”“我要是放假了，谁来逮你们这些高三的残党？谁来逮像你这样的？一毕业就带着小姑娘来扰乱母校学习气氛，紊乱军心。”小老头儿瞟了一眼于溪，在他犀利的眼神之下，于溪的耳朵开始发烫，她只能低着头，装作听不懂，“老师，我这是激励学弟学妹好好学习，这以后大好青春在等着他们。”简岑带着笑意委委屈屈得说，于溪低着头用余光瞥他，却看到了那个一脸得意的少年。
　　最后，小老头儿让他们在办公室整理高三毕业生的资料，各种申请书、报告书、请假条，于溪还看到一封只写了个开头就被没收的情书，她不知道为什么小老头会收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她还是和简岑一起，蹲在堆成小山的文件堆里，一个个翻找，按照小老头儿的要求把同一班级的学生文件收在一个文件夹里，小老头儿站在身后说风凉话“嗯，还有两节课才放学，你俩就在这儿给学校做点贡献吧，我出去一下，简岑别想着逃跑。”小老头端着茶杯消失在门后，“唉，”简岑‘蹭’的站起来一声长叹，“我怎么忘了，小老头儿的办公室在这呢，”想起刚才跟小老头儿乱侃，他又不好意思地低头跟于溪解释：“他是我高三的教导主任，虽然不带课，但对每个学生都了如指掌，我刚才只能说你是……”于溪盘腿坐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手指划过一张体检表，她用最最平静的语气打断简岑，“我知道，不过这些资料真得很重要吗？”她岔开话题，因为觉得有义务不让气氛变得尴尬，简岑低头看着反带着棒球帽坐在地板上认真整理资料的于溪，收回了停在她脑袋上方的手，“你觉得呢？什么场合需要你出示高中时的假条？”
　　第三节课课间，于溪给于周打了个电话，却被于周挂断了，于溪只好发短信告诉于周她为了给他送作业被教导主任当成不良少女困在办公室整理资料了，如果化学老师比教导主任更可怕就自己来拿试卷，还有她不会放过他。于周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喷泉和于溪的短信，突然觉得自己简直英明神武，一招制敌，把装了很久小绵羊的于溪逼出了狐狸原型，于溪怎么可能是那个任他冷嘲热讽的小绵羊，回家这几天，她应该忍得差不多了。
　　可是他真得要这样逼她吗？于溪都回来了，他还要她怎么样呢？但他只要一看见于溪现在那副风轻云淡、谦卑忍让的面孔，他就忍不住要拉她一起，再经历一遍那些被抛弃，独自留守的日子。事实上，在某些时候，他想让所有离开的人全都感受一下被抛弃的滋味。五年前，爸爸妈妈突然离婚，妈妈在他和姐姐于悦之间选择了于悦，她带走了于悦，离开了青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爸爸在工作和儿子之间，选择了工作，他去参加援非医疗队，他去纳米比亚，他去一个于周除了名字一无所知的地方。旦夕之间，生命的起伏接踵而来，而他却像一个迟钝的傻子，连再见都不知道说给谁听，但于溪却告诉他：“周周，我会陪你。”那时候的于溪太懂得如何安慰一个人，或者说，于溪太懂得怎么安慰他，怎么点亮他心里的灯。可是，于溪还是像那些人一样，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在所有独自前行的岁月里，在所有不告而别的人里，于周最耿耿于怀的是那个因为靠得最近，所以可以毫不费力熄灭他心里灯火的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