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似锦

　　襄国历经百年，正值发展的巅峰，国库充盈，商埠遍地，百姓安居乐业。京城作为商业集结中心，除了餐饮、药店、衣料行等正统门店外，还有很多流动的商贩，卖菜的、耍杂的、卖小饰品的……应有尽有。
　　因此，京城热闹非凡，经常扰攘到深夜，而京城的宵禁时刻也比之别的地方要晚点。
　　春日万物生发，蛰伏了整个寒冬的人们，纷纷出门，来到街上舒缓压抑许久的心。
　　百荣街的南面传来嘈杂的喝彩声，循声过去，硕大的人堆现于眼前。扒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往里看，原来是一个杂耍班子正在卖力的表演，从现代人的角度，那叫用生命来表演。
　　只见一个身穿深褐色布衣的中年男人，正大声嘶吼着，用手往脖子上用力推挤着。乍眼看去，以为他想不开在抹脖子，仔细看，才知道，脖子的皮层里嵌着一颗小珠子！
　　汉子表演的是将吃到嘴里的珠子顺着脖子往上推，一直推到眼角，让它从眼角里滚出来！
　　哇，太不可思议了！
　　人们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表演，都睁大惊奇的眼睛，看那圆珠子在汉子的脖子里艰难地往上滚，觉得自己喉咙里卡了什么时候透不过去气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简直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有人觉得汉子骗人，有人觉得汉子技艺超群，还有的不置可否，只冷眼旁观。
　　小圆珠子已经从脖子到脸庞了，人群中啧啧称赞声一浪高过一浪。只听汉子连续嘶吼好几声，脖子上筋脉粗到快爆炸。
　　喝彩声隐了下去，人们凝神屏息，等待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
　　“啊……哈！！！”仿佛什么爆炸的声音，唬了众人一跳，所有人竭力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进汉子的拳头。
　　带着黏糊糊液体的小圆珠子从汉子的眼角滚落下来，落在地上蹦了几蹦，马上裹满了灰尘！
　　人群中一阵静默，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须臾，全场爆发热烈的掌声，碎银如雨点般飞向人群中的空地，端了锣面收钱的小童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着“谢谢”。
　　热情高涨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的神色稍显突兀，见着如此火爆的场面，他的脸上居然无波无澜，这太不合常理了，还是说他阅历太深，纵使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稀松平常？
　　当然最抢眼的还是他的长相，好看到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发如墨染，浓眉大眼，长卷如扇的睫毛简直让女子都要嫉妒得发狂，加之鼻梁挺直俊秀，真真是美如神祗。不过眼底无波，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纵然只是身穿普通的月白长衫，也遮挡不住身上的一股神秘气质，这气质如此与众不同，让他于人群中更显眼。
　　其实这么多话，可以归结于一个成语——鹤立鸡群。
　　虽然并未像其他看客情绪激动到捶胸顿足，月白长衫男子显然对此类杂技也是佩服加肯定，准备掏出赏银，正伸手往自己的腰间摸去，却摸到几根细腻的手指头，忙低了头一看，一个身材略显瘦小的蓝衣男子睁着丹凤眼看着自己，而他的手正被自己握在手上。
　　一丝尴尬之色在他脸上掠过，当然也只是掠过，很快他便恢复了方才平静如冬季湖面的脸，长而翘的睫毛下垂如扇面：“兄台这是做什么？”
　　蓝衣男子倏然缩回手，手里牢牢抓着他的钱袋，转身就往人群外跑去。
　　说是迟那是快，五个壮汉突然出现，从四面围逼过来，三两下就将蓝衣男子围在中间。蓝衣男子左看看右看看，没有丝毫退路，无奈闭上了眼，这下死定了。
　　可等了半天都没动静，睁开眼，正看到那个着月白长衫的男子，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
　　“交出来！”
　　正常情况下，此话应该以恶狠狠的语气说出来，可……这句话没有丝毫感情，仿若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个人，而是冷冰冰的物什。
　　蓝衣男子张了张嘴，瞥见他身旁那五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忙将钱袋扔在地上：“我……我不是偷你的钱袋，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只是喜欢你！”
　　一阵静默。
　　月白长衫男子皱起好看的眉头，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表白爱意？原来我朝百姓风气这般开放了呢。
　　“你见过我吗？”月白长衫男子又开口问道，眼睛里是满满的戒备。
　　蓝衣男子羞红着脸：“人家一见钟情还不行啊？”
　　这下不止月白长衫男子脸色发窘，那五个壮汉也互相投递暧昧的神色，嘴角逸出戏谑的笑容。月白长衫男子只轻飘飘一个眼风往壮汉那边扫去，那些个壮汉立马噤声，脸上露出倒大霉的苦闷。
　　月白长衫男子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蓝衣男子，又弯腰在地上拾起钱袋，话语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本太…..本人没这等癖好，你走吧。”
　　蓝衣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俯首作涕泪状：“多谢公子。”话音刚落，转身撒腿就跑。
　　……
　　徐慧正在和小翠一起摆放碗筷，见云锦一身蓝色男袍走进来，皱眉道：“你愈发放肆了，每日在外野得没边儿，你以为穿上男人的衣服，就能像男人那样随意抛头露面？”
　　话虽那样说，到底走过去，给女儿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让小翠打来水给女儿洗洗才开饭。
　　云锦三两口扒完碗中的饭，就坐在窗前发呆。
　　真真是好笑，想自己是商业帝国的唯一继承人，会去做小偷么？只是觉得那个钱袋有些眼熟而已，不由自主伸手去摸，却被人当成贼。也是自己胆子太小经不住吓，情急之下，还真抓了钱袋就跑。
　　她狠拍了下脑袋，自言自语说道：“以往你的脑袋多灵光啊，为了脱身，居然对一个陌生男人说喜欢，真是……”服了自己。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身上的钱袋的确好眼熟，好像记得是她第一次女工作品，针脚有些毛糙，牡丹花的一个花瓣还被绣坏了。可这个钱袋不知怎么的被弄丢了，当时还哭了好久，娘给做了身新衣裳，她才破涕为笑。
　　可她向徐慧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徐慧却搜肠刮肚想了很久，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还说不可能，说她别说是牡丹钱袋，就连一片叶子都没绣过，竟绣些奇怪的动物图案。她郁闷，娘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记忆怎么成了七八十岁老婆婆的了？不过讲真，如今家中她的绣工作品还真的全是小动物，当然是抽象的那种，她没有那技术，将动物们逼真呈现。
　　……
　　而那边厢，月白长衫男子坐在京城最大的饭庄——醉仙楼的雅座里，看着窗外逐渐升起的月亮，唇角闪过一丝淡淡的笑。
　　今天那个小偷真有意思，不，那个蓝衣男子真是小偷吗？
　　不可能！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蓝衣男子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喜欢自己，他胆子可真大，不知道自己是谁吗？可为什么自己在听到那句“喜欢”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害羞呢？不仅如此，还轻易放了他。莫不是……他激发了自己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癖好吧？
　　想到这里，月白长衫男子心中一阵恶寒，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能再想了，再想要吐了。可转念想到这个不像小偷的男人，将一只白皙的手审伸向自己的钱袋，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摸出了腰中的钱袋，视线久久定格在上面。脑海中闪现一个丫头，低着头一板一眼绣花的模样，末了将钱袋拿在手中左瞅瞅又看看，懊恼地对他说道：“殊哥哥，还是绣坏了。”
　　他宠溺地看着她：“我觉得很好啊。”说着从她手中拿过钱袋，当下将自己的碎银弹珠什么的都放进去，然后满意一笑，“你绣得可真好看。”
　　丫头嘴一瘪：“骗人，丑死了。”
　　他微微一笑：“任何关于你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包括……”后面那个“你”字被他脸上的红晕代替。
　　可是，他想起长刀之上她哀婉而充满恨意的眼神，如被凉水兜头而下，身子颤了几颤。
　　“我死之后，过奈何桥时一定痛喝三碗孟婆汤，与你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生生世世不得相见！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他想到这句话，嘴巴里沁出一丝苦涩，他死活不肯喝孟婆汤，生生世世在这凡尘寻找，可哪里有她的影子？
　　“如墨，你到底在哪里？可知这么多年，我一刻不停地在想你。”他眼眶有些湿润，钱袋上的牡丹花模糊一片。
　　那一世，他并没有欺骗她，只是造化弄人而已，可还来不及向她解释，那刀猛地下去，殷红的鲜血在眼前如花瓣散开，坠落，花样的少女从此零落成泥碾作尘。
　　这是他的第四世，也是他寻找她的第四世，如果这一世再找不到，他该怎么办？是放弃，还是执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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