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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一】
派对的余韵像劣质香水,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深夜的江边,热闹褪尽后只剩空旷的冷。蒋胜男和薛柔站在岸边,晚礼服单薄得像个笑话——那些亮片在路灯下黯淡无光,鱼尾裙摆被江风掀起,露出底下冻得发青的小腿。
“我后悔了。”薛柔抱着手臂,牙齿打颤,“我应该穿秋裤来的。”
蒋胜男想笑,但嘴唇冻得发麻:“秋裤配晚礼服,那才是真·时尚灾难。”
她们已经在路边站了二十分钟。出租车软件显示“附近暂无车辆”,公交车末班车早过了,连共享单车都被扫光了。这座白天车水马龙的城市,一到深夜就显出它的冷漠——它只对有钱人温柔,而她们显然不在此列。
薛柔第三次尝试叫车失败后,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抓住了蒋胜男的右手。
又是那种感觉。
电流般的酥麻从掌心窜起,直冲大脑。蒋胜男眼前一花——
**青楼。红烛。脂粉香浓得呛人。**
她穿着水绿色襦裙,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两张脸:自己的,和薛柔的。那个“薛柔”正给她簪花,手指纤细,声音软糯:“姐姐今日去见陈公子,可得矜持些。”
**场景撕裂。**
**法场。大雪。刽子手的刀锋闪着寒光。**
那个“薛柔”跪在刑台上,白衣上点点血梅。蒋胜男想冲上去,身体却轻飘飘飞起,化作青烟。隐约有男声吟诵:
**“红颜白骨终成土,青烟散尽各西东。轮回百转缘不尽,再遇已是陌路人……”**
“胜男?”
薛柔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两人同时松开手,像触碰到滚烫的东西。
“你……”薛柔脸色发白,“你也看见了?”
蒋胜男点点头,心跳如鼓。这不是静电,不是幻觉——两次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诗。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根,那里有个淡褐色的胎记,月牙形状。薛柔的右手相同位置,也有一个。
“为什么……”薛柔喃喃,“为什么我们会有一样的胎记?为什么会有那些……画面?”
“不知道。”蒋胜男实话实说,“但我觉得,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有些秘密一旦揭开,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你永远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希望,还是灾难。
车灯划破夜色,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们面前。车窗降下,“微微一笑”——王总——探出头:“小薛?这么晚还没打到车?”
薛柔瞬间切换表情,笑容甜美得无懈可击:“王总?您还没走呀?”
“正好路过。”王总笑得慈祥,“上车吧,送你们一程。”
蒋胜男想拒绝,但薛柔已经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她犹豫两秒,还是钻进了后座——毕竟,骨气不能当暖气和交通工具用。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真皮座椅散发着新车特有的味道。王总从后视镜看了蒋胜男一眼:“这位是?”
“我闺蜜,蒋胜男。”薛柔介绍,“胜男,这是王总,今晚派对的东道主。”
“你好。”蒋胜男敷衍地点头,目光落在窗外。凌晨的城市像一部快进的默片,霓虹灯寂寞地闪烁,便利店的白光里,店员打着哈欠。
“小薛有驾照吗?”王总突然问。
“有的,考了三年了。”薛柔回答,“但一直没车开。”
“怎么不买一辆?”
薛柔的笑容僵了一下。蒋胜男知道她在想什么——月薪三千,房租一千五,剩下的钱勉强够吃饭买衣服,买车?梦里什么都有。
“再等等。”薛柔轻声说。
王总笑了:“要不你来开一段?看看技术怎么样。”
空气凝固了几秒。
“我喝酒了……”薛柔小声说。
“我也喝了。”王总拍拍方向盘,“这大半夜的,哪来的交警?再说了,有我在旁边,怕什么?”
典型的“我酒驾你也酒驾所以很安全”的逻辑。蒋胜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没说话。她太了解薛柔了——这丫头对豪车的抵抗力,约等于她对帅哥的抵抗力。
果然,薛柔犹豫了三秒,点头了。
两人换座。薛柔坐上驾驶座时,手指都在颤抖。她摸着真皮方向盘,盯着仪表盘上闪烁的指示灯,像第一次接触外星飞船。
“别紧张。”王总凑过去,手自然地覆在她手上,“慢慢来。”
蒋胜男在后座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动物世界里猎食的场景——耐心的捕食者,小心翼翼的猎物,而她是那个不合时宜的旁观者。
车子起步很慢,像一只笨拙的巨兽。薛柔开得磕磕绊绊,王总很有耐心,时不时伸手“帮忙”扶方向盘。两人的头挨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蒋胜男别过脸,看向窗外。
这座城市真奇怪。白天,每个人都在拼命奔跑,生怕落后一秒;夜晚,却又有人在豪车里慢悠悠地教女孩子开车,像在玩一场奢侈的过家家游戏。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有人赶路,有人散步。而她和薛柔,一个想快,一个想慢,最后却总卡在同一个红绿灯前。
## 【二】
车停在薛柔租住的老小区楼下时,已经快凌晨两点。
薛柔下车,弯腰对驾驶座说:“谢谢王总,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王总笑,“下次有派对,我还叫你。”
“一定来。”
车窗升起,黑色轿车无声滑入夜色。蒋胜男站在路灯下,看着薛柔——这丫头还盯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嘴角带着梦游般的笑。
“回魂了。”蒋胜男拍她肩膀,“薛大美女,第一次开保时捷什么感觉?”
“爽。”薛柔脱口而出,然后自己笑出声,“真的,胜男,那种感觉……像在飞。”
“你是被别人带飞过很多次吧。”蒋胜男走向单元门,“就开个车,把你激动成这样。丢人。”
“你不懂。”薛柔跟上,手指还在空中比划方向盘,“那种掌控感……你握着方向盘,就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它不是车,是权力,是自由。”
蒋胜男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所以呢?开别人的车,就拥有别人的权力和自由了?”
薛柔愣住。
“薛柔,”蒋胜男声音软下来,“别陷太深。”
“我知道。”薛柔低头,“我就是……体验一下。又没说要怎样。”
但蒋胜男看见她眼里的光——那种熟悉的、贪婪的光。就像小时候她们在玩具店橱窗前,薛柔盯着最贵的洋娃娃,说“我就看看,不买”,但眼神出卖了一切。
有些人看一眼,就会想要。
有些生活体验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
## 【三】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
蒋胜男继续她的“三点一线”:公司、出租屋、图书馆。她在准备公务员考试——不是因为她想当公务员,而是因为父母觉得“女孩子就该稳定”。
“胜男啊,你那个设计工作太不稳定了,今天有活儿明天没活儿的。”母亲在电话里絮叨,“考个公务员多好,铁饭碗,以后找对象也好找。”
蒋胜男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睛盯着行测题。那些逻辑推理、数量关系,像在嘲讽她的人生——明明毫无逻辑,却非要找出规律。
薛柔的生活则是另一番景象。她开始频繁“加班”,回家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贵。有时候蒋胜男半夜起来喝水,看见她对着镜子试新裙子,嘴里哼着歌。
她们像两条曾经交汇的河流,在某个岔路口后,奔向不同的方向。
周三晚上八点,蒋胜男又没吃晚饭。胃在抗议,大脑在罢工,她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先把我这个“全面饿肚子”问题解决一下吧。
手机响了。
“报!公主殿下,有人求见,准还是不准?”
蒋胜男笑了。这个专属铃声是她给学长李剑设置的——大学时他总在宿舍楼下等她,像个忠诚的侍卫。
“准奏。”她接起。
“胜男,吃饭了吗?”李剑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猜你又忘了。”
“本宫日理万机……”
“行了行了,下来吧,我在楼下。”
蒋胜男蹦起来,三分钟搞定洗漱换衣服。镜子里的自己:素颜,马尾,白T恤牛仔裤。和薛柔那种精致的美不同,她是那种……糙得理直气壮的美。
楼下,李剑骑着一辆二手自行车,单脚撑地。他个子不高,瘦,但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个月亮。
“公主殿下,请上座。”他拍拍后座。
蒋胜男跳上去。夜风拂面,她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是一只鸟。这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少有的自由时刻——不用想工作,不用想未来,只是坐在自行车后座,穿过一条条街道。
路灯温柔地铺开光路,像在为他们护航。
“去哪儿?”她问。
“新开的夜市,石锅鱼特价。”李剑回头笑,“你不是念叨好久了吗?”
蒋胜男心里一暖。李剑就是这样——他记得她所有随口说的话。去年她说想吃学校门口的烤红薯,他坐了两小时地铁去买,送到她公司时红薯还是热的。
但他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你”。
她也从来没问。
有些关系,说破了反而尴尬。不如就这样,像深夜的暖粥,不浓烈,但暖胃。
## 【四】
夜市摊人声鼎沸,烟火气扑面而来。
石锅鱼上桌时还咕嘟咕嘟冒着泡,红油翻滚,香气四溢。蒋胜男拿起筷子,却发现李剑没动。
“你怎么了?”她问。
李剑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白酒——劲酒,小瓶装,但对他来说已经算“烈酒”了。他一饮而尽,动作生硬得像在吃药。
蒋胜男放下筷子。她认识李剑五年,从没见他这样。大学时他连啤酒都不喝,说“酒精伤脑”。
“出什么事了?”她认真起来。
“没事。”李剑又倒一杯。
“李剑。”蒋胜男按住他的手,“你看着我。”
李剑抬头。灯光下,他眼睛里有红血丝,眼下有青黑——他很久没睡好了。
“告诉我。”蒋胜男声音放软,“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这个词让李剑苦笑了一下。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朋友。
但他还是开口了,声音干涩:“前几天……你是不是去参加了一个游艇派对?”
蒋胜男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有朋友在游艇公司打工。”李剑盯着她,“他说看见你了,穿着晚礼服,很漂亮。”
这话本该是夸奖,但他说出来,像在宣读罪状。
“然后呢?”蒋胜男皱眉。
“然后……”李剑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半夜,你是不是坐一辆保时捷回来的?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
蒋胜男明白了。她松开手,靠回椅背,笑了:“所以你是在审问我?”
“我不是——”
“你就是。”蒋胜男打断他,“李剑,你跟踪我?还是派人跟踪我?”
“我没有!”李剑提高音量,周围几桌人看过来,“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被有钱人拐跑?”蒋胜男笑出声,但那笑声里没有温度,“李剑,我今年二十五岁,不是十五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李剑也笑了,笑得很难看,“你知道薛柔是什么人吗?你知道那些所谓的‘派对’是什么地方吗?那是狩猎场!你们就是猎物!”
“所以呢?”蒋胜男盯着他,“所以你觉得我也是那种‘猎物’?觉得我跟薛柔一样,为了钱什么都肯做?”
李剑没说话。但他的眼神说了——是的,他怀疑。
蒋胜男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累,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她想起这些年的李剑:记得她生理期给她送红糖水的李剑,陪她通宵复习的李剑,在她失业时默默转钱的李剑。
也想起现在的李剑:用怀疑的眼神看她的李剑。
“李剑,”她轻声说,“我和薛柔去派对,是因为她求我陪她。送我回来的人是她的朋友,我不熟,甚至不喜欢。但我没车,打不到车,所以我坐了。就这么简单。”
“简单?”李剑摇头,“胜男,这个世界不简单。那些有钱人也不简单。他们给你一点甜头,你就以为遇到了好人?薛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她跟过多少男人了?每个都说会娶她,结果呢?”
蒋胜男握紧了筷子。
“不要提薛柔。”她说。
“我偏要提!”酒精让李剑失控,“她就是婊子!为了钱什么都肯做!你跟这种人混在一起,能学出什么好?!”
声音很大。周围瞬间安静。
蒋胜男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好奇的,鄙夷的,看热闹的。那些目光像针,扎在她皮肤上。
她站起来。
“李剑,”她的声音在抖,“道歉。”
“道什么歉?我说错了吗?”李剑也站起来,摇摇晃晃,“你问问在座的各位,谁不知道薛柔是什么货色?夜店女王,豪门公交车——”
蒋胜男抄起桌上的半杯酒,泼在他脸上。
时间静止了一秒。
然后李剑抹了把脸,笑了:“恼羞成怒了?被我说中了?”
周围响起议论声:
“哟,打起来了!”
“这男的说得也太难听了……”
“但说不定是真的呢?你看那女的,长得就不像安分的。”
蒋胜男听见了。每一个字都像耳光,扇在她脸上。她看着李剑——这个她认识了五年,以为至少懂她的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陌生到可怕。
“李剑,”她一字一句,“从今天起,我们绝交。”
转身要走,手腕却被抓住。
“放开。”她说。
“我不放。”李剑眼睛通红,“胜男,我是为你好!你离薛柔远点,离那些有钱人远点!他们只会毁了你!”
“放开!”
拉扯间,不知谁推了谁。蒋胜男踉跄后退,撞到邻桌。桌子翻了,碗盘碎裂,汤汁溅了一身。
她摔在地上。
周围响起惊呼。有人举手机拍照。
李剑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刚才,好像是他推的?
不,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拉住她……
蒋胜男慢慢爬起来。白T恤上沾满红油,头发黏在脸上,手掌擦破了,火辣辣地疼。但她没哭,只是看着李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她笑了。
“李剑,”她说,“这一推,把我们五年推没了。”
她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身后传来李剑的声音:“胜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但她没回头。
有些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就像摔碎的碗,粘起来也有裂缝。
夜市摊的灯光在身后渐远。蒋胜男走到路边,终于撑不住,蹲下来。
手掌的伤口在流血,混着油污,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她没理会,只是盯着地面——水泥地上有裂缝,缝隙里长出杂草,倔强得可笑。
像她。
手机震动,是薛柔的消息:「胜男,在干嘛?我今晚不回去了,王总带我去温泉酒店~」
后面跟了个兴奋的表情包。
蒋胜男盯着屏幕,很久,打字:「注意安全。」
发送。
然后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疼吗?疼。但更疼的是心里那个洞——被信任的人亲手挖出来的洞。
她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她:“姑娘,打架了?”
“嗯。”她靠在车窗上。
“为了男人?”
“为了……不知道。”
司机笑了:“年轻啊,什么都值得打一架。等到了我这岁数,就觉得啥都不值得了。”
蒋胜男没接话。她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突然想起那个梦——法场,大雪,青烟。
轮回百转缘不尽,再遇已是陌路人。
也许她和李剑,上辈子就认识。也许上辈子她欠他的,或者他欠她的。但这辈子,就到这儿了。
缘分尽了。
车停在小区门口。蒋胜男付钱下车,走到单元楼下时,看见那辆二手自行车还停在那里——李剑的自行车。
她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生锈的车铃。
“叮铃。”
清脆的响声在夜色里回荡,像某种告别。
她站起来,转身上楼。
楼梯间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蒋胜男走到四楼家门口,掏出钥匙,手却在抖。
不是因为疼。
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城市里,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工作?随时可能丢。
朋友?薛柔在奔向另一种生活,李剑……不再是朋友。
家人?远在千里之外,只会说“考公务员”“找对象”。
她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在地。
走廊的窗户开着,夜风吹进来,带着远处烧烤摊的烟火气。楼下有情侣在吵架,女人哭,男人吼,然后是摔门声。
这座城市从来不缺故事,不缺伤心人。
蒋胜男把脸埋在膝盖里。
很安静。
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像在倒数什么。
倒数和过去告别的时间。
倒数和未来相遇的时间。
倒数和此时此刻,这个狼狈的、孤独的、但还活着的自己和解的时间。
很久之后,她站起来,开门进屋。
没开灯,她摸黑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上,刺痛感让她清醒。
她抬头看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上有油污,头发凌乱,眼睛红肿。但仔细看,眼神还在——那种“老娘还能再战五百年”的倔强还在。
她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但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明天太阳升起时,她还会是蒋胜男。那个穿着帆布鞋去游艇派对的蒋胜男,那个泼学长一脸酒的蒋胜男,那个摔倒了还会爬起来的蒋胜男。
这座城市打不垮她。
谁也打不垮她。
她洗了把脸,换上睡衣,躺上床。手机又震动,是李剑的未接来电,十几个。
她没拉黑,也没接。
只是静静看着屏幕亮起,又暗下。
像看一场无声的告别。
窗外,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要来了,带着新的麻烦,新的希望,新的耳光,和新的笑容。
蒋胜男闭上眼。
睡吧。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虽然可能不会更好。
但也不会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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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新作品,讲述的是两个大学毕业的女生,走上社会后,为追求自己的生活,选择不同的追求方式。请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