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

　　林舟被很多人用“瘸子”这个词形容过，有年纪大的没什么文化的大人，有走路还不算很稳，嘴巴里还咬着棒棒糖的小孩子，甚至包括姜贞的一些恩客，他们叼着烟对着她指指点点，语言粗俗，但是句句暴力，每一个字都恨不得刻进骨头里，林舟慢慢的听得麻木，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可是现在，她觉得困窘，对方探着身子出了窗外，她孤身一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里，有风从街口吹过来，身上的大衣似乎再也无法抵御这冬日里的寒冷，她全身上下都几乎要冷透了。

　　三楼的音乐在少年的嬉笑声里渐渐低了下去，一个身影靠近了窗子，少年的眉眼纤长，眼角眉梢处似乎染缀了窗外扑簌的雪花，耳后纹了一个抽象样式的蜘蛛纹身，不大，从侧脸看过去，本应该突兀的搭配，此时却是十分的契合。

　　“谁？”他问，十八、九岁时期的一把好嗓子，温润清亮。

　　矮个儿的黑发少年回头看了他，笑嘻嘻地回：“不认识，是个小瘸子。”

　　他隔了窗子往下看，楼下苍白着一张脸的少女微微咬着下唇，一脸的窘迫，少年的视力不怎么好，正要眯了眼睛仔细去瞧她的脸，少女却在一瞬间动了起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只留给他一个踉跄的背影，和一封被碾进泥土里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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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林舟抱了高高的一摞数学卷子从办公室里出来，外面的天气不错，风雪已经停了，隐隐的透出几丝阳光。

　　临出来前还听见一群数学老师在围着算时间，转眼已经快到了元旦，即便是满打满算，离高考也只剩下区区六个月。所有人都赶着往前走，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半点都马虎不得。

　　她将试卷放在座位上分好，按照小组放下去，每人五份，元旦过后老师要收上去批改，同桌赵妍过来帮忙发，一边查着数目一边同林舟说话：“一会儿去吃饭么？”

　　“嗯。”

　　“那我和你一起，诶，我告诉你，听徐广他们几个说，食堂里卖盖浇饭的抠门阿姨走了，换了一个中年大叔，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试试？”

　　整个班级都知道赵妍是个吃货，家境优越，每每放假都是一顿胡吃海喝，但是最气人的就是她还是个干吃不胖的主儿。

　　林舟还没来得及接腔，赵妍跟连珠炮似的继续说：“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你要不要翘了？反正今天老班去外面听课，没人查课。”

　　“做什么？”林舟问了一句，微微垂了眼睛，声音亦是不冷不热的，只顾着将手中的卷子发下去。

　　“今儿晚上世纪广场那边有乐队唱歌，徐广他们几个商量着要去看，班长那边都已经说好了，你去不去？”赵妍将剩下没发完的卷子放回林舟桌上，凑近了说话。

　　林舟下意识皱眉，小声回她：“可是，我还要写作业。”

　　“有什么关系，你数学那么好，还担心写不完？去吧，你都多久不跟我们去玩儿了，就当放松一下，他们几个男生去，就我一个女孩子多不好啊，你就当是陪陪我，好不好？”赵妍见林舟犹豫，便开始将老法子使出来，声音拉的长长的，一脸的小可怜相。

　　那是林舟无法抗拒的状态，赵妍也是吃准了林舟架不住这招，屡试不爽。果然，林舟再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由着赵妍在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之前拉着她翘了课。

　　一起同去的有三个男生，林舟平时在班里从来不怎么说话的，所以她不熟，赵妍曾经揶揄她：“你说说，你和谁熟？班里活动从来不参加，你能认识所有的数学公式，却不认识班里五分之一的人。”

　　其实这话说的有些夸张了，林舟虽然平时基本上是呈半透明的状态，但是班里的人，她还是认识一些的，虽然……不熟。

　　比如说，走在最前面的男生杨乐是班里学习雷打不动的第一名，上次小测验的时候，林舟差了两分屈居了第二。

　　正想着，杨乐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少女的眼睛这会儿正盯着他的后脑勺，眼神在一瞬间撞在了一起，林舟却是依旧没有半点表情，淡淡的回盯过去，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杨乐愣了一下，迅速的转过头去和同伴说了句什么，三个男生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世纪广场说起来是个不算小的地方，但是前前后后挤满了来凑热闹的人，还有流动的摊贩，只留有中间不算大的地方，几个少年正站在那里调整乐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少数几只飞鸟险险的划过天际，林舟站在后面看着他们几个打闹，目光转投到天空，飞机飞过的地方拖曳出一条长长的飞机云，她顿了顿，双手食指和拇指翻转举了起来，苍白的手指涵盖了一小片的天空。

　　音乐声在这一刻响了起来，声音清亮，带着微微张扬的野性，林舟恍然间看见有光从自己的指尖穿了过去。

　　开场的歌是一首平时并不常听的歌，那英的《船》，少年的声音不算低醇，却莫名的有了另外一股子的味道。

　　在阳光跌落的傍晚里，有微起的风将他的声音送入了耳里。

　　她个子不高，站的位置也不好，看不清楚站在台子上的那个少年的长相，几近沸腾的人群里她只能隐约听见别人嘴里赞赏性的话。

　　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

　　她敛了眉，往后退了一步，右脚刚刚被前面兴奋的过头的女孩子踩了一下，对方只是回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并没有要道歉的样子，林舟也不介意，赵妍已经挤到最前面去了，她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人影，便想着退到最后去等。

　　人太多了，她不习惯，正往后走，一个名字就进了耳朵，一个男人在叫：“贺庆芝。”声音不小，像是咆哮。可是这个名字就像是在她心里生了根一样，那是母亲的名字。

　　她像是触电了一样转身过去，人群之外一男一女正在拉扯，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林舟的后母，姜贞。

　　那个平日里都是将自己收拾的妥妥当当的女人此时却是异常的狼狈，头发散乱的披着，脸上的妆是花掉了的，领口已经被扯开，连呼吸都是急促的。

　　而旁边的男人还在不停的推搡她，口口声声的在喊：“贺庆芝，贺庆芝……”

　　林舟下一步就要过去，姜贞却突然朝这边看了一眼，她似乎刚刚就注意到了林舟，此时只是轻微摇了摇头，便继续和那男人撕扯。

　　周围渐渐聚集了一圈的人，但是并没有人伸出援手，女人的力气哪里能够和一个男人抗衡，姜贞几乎是豁出去了，玩儿命的胡乱去抓，林舟以为她会哭，可是……没有，那个曾经陪在父亲身边那么多年的人，有一点小痛小伤时都会靠着父亲掉眼泪的女人，此时在街头和男人厮打的鼻青脸肿，却连一滴泪都不会掉。

　　林舟不知道在那一刻哪里来的勇气，等她自己反应过来，已经一书包砸下去，那男人捂着头倒在地上，姜贞就像是护小鸡一样挡在她身前。

　　“死丫头，你书包里放什么了？”姜贞喘了口气，低声问了句身后的女生。

　　林舟垂眼掂了掂手里的书包，也是低声回答：“没什么，就是十几本书。”

　　姜贞抽了口气，嘴角突地冒出了一丝笑，随即对着地上的男人“呸”了一口：“再打老娘钱的主意，老娘就让你这辈子不能人道。”

　　这话说的糙，但是却合了姜贞的脾气，那男人捂着头爬了起来，喘息了半天目光转向林舟也是恶狠狠的，他骂：“妈的，你个死瘸子，腿脚都不利索还在这儿蹦跶什么？滚蛋！”

　　只是一句话，却好像有什么曝光在了空气里，林舟愣了一下，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却有人喊了她的名字，是赵妍。

　　赵妍也是刚挤过来，刚刚正听着起劲，主唱却突然换了，她觉得扫兴，一转眼却发现把林舟弄丢了，这人太多了，她费了半天劲儿才看见她，正一口一个林舟叫着，却不防在人群里看见刚刚还站在台上的少年，明眸皓齿，明明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好像结了冰。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林舟却被一把推在她身上，她顺势拉住她，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外缘带，只顾嘴里嘟囔着，完全没注意到林舟的眼睛还落在人群里的姜贞身上。

　　“我说你凑热闹怎么就凑到里面去了，站边上看不会啊，要是伤着你怎么办？”

　　“我就说我这听歌听着听着，你就没影了，我还以为你去干什么了？不是，你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啊？”

　　赵妍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通，林舟被她扯着走，听的心不在焉的，看着人群渐渐的散了，最后也只是勉强“嗯”了一声，很明显的神游在天，赵妍一下子就被气笑了，扯着她的手和她咬耳朵：“诶，我告诉你啊，刚刚在人群里我看见刚刚还在台上唱歌的那乐队主唱了，我就说这主唱怎么突然就换人了，感情他也喜欢看热闹啊。”

　　林舟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接话，远远的就听见杨乐和徐广在叫她们。

　　赵妍应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就朝他们走，一边走一边和林舟说话。

　　“今天的歌儿听着还不错吧？”她突然问了一句。

　　林舟点头，虽然没有认真听，可是少年的声音确实干净清爽。

　　赵妍嘿嘿一笑，一脸神秘地开口：“知道这乐队的名字叫什么吗？”

　　“什么？”

　　“舟！”

　　伴随着赵妍欢喜声音的落下，有轻起的风自南而来，少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睛里的色彩在一瞬间变得灰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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