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梦

　　我像所有叛逆期的少年那样，自以为顶天立地地跪在地上，神情倔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这天下所有胆敢违抗父母意旨的孩子身上会发生的事，不独独是我的特权。
　　父皇背着手踱来踱去，气恼不已。
　　“……你！你……”他连说了好几个你，使劲咽了一下，好像压抑了很大的火气，才道：“怎么说你也是太子，这事不能由着你！”
　　“我不明白！”不知何时，我学会了和父皇大声吼话，“我不明白，我就是喜欢宁次哥哥，这有什么不对！！！”
　　咚！
　　一个砚台砸在地板上，父皇也怒吼道：“你不明白么？！首先，他是你哥哥！不管血缘如何他名义上是你哥哥！其次，他是日向家的人，而你是堂堂太子！一国太子委身于一个朝臣分家之子，这成何体统！再者，你喜欢他就不对！你是太子，将来的皇帝！你没有资格去专宠一个人！他会毁了你！也会毁了你的国家！你明白你喜欢他背后代表着什么吗？宇智波家本就在蠢蠢欲动，你想让他们谋反吗？！”
　　但在我看来，他的这些话全部都是自私的谬论。
　　我照样噙着自以为是的冷笑，逐条与他辩论，“他是哥哥怎了？我喜欢他本没有错，就算是我亲哥哥，国法里也没有哪一条说不能嫁给哥哥的。其次，我才不管什么宗家分家，既然我是太子，我就有权力决定他是宗家还是分家，关体统何事！再者，我喜欢他一点错也没有，我就是只喜欢他一个人。父皇你不也只喜欢母妃一个人么？母妃他毁了你吗？母妃他毁了国家吗？这又关宇智波家什么，你若看出他们要谋反，大不了把他们剿了就是，何苦来找我的麻烦？！”
　　我的分毫不让气得父皇七窍生烟，但碍在死去母妃的份上，偏偏不能拿我如何。
　　他气急败坏地转了几圈，最后指着我鼻尖道：“好！不愧是雪染的儿子！！！你若真想和宁次在一起也可以，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什么？”
　　“第一，你们不能成亲，你也不许生下他的儿子。第二，日向宁次一天留在你身边，就一天不许入朝为官；第三，为了均衡朝中势力，你要嫁给宇智波家的佐助，这是你的大婚，我会诏告天下。”
　　这三个条件每一条对于我来说都是天方夜谭。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气得父皇脸都绿了，可忤逆的我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为什么我不能和宁次哥哥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能生日向家的孩子？！宁次那么有才却不能做官，难道要我任命那些酒囊饭袋吗？！最不能的就是第三条了，我只爱宁次哥哥，别人我谁也不嫁！何况还要我跟我绝对不喜欢的人大婚！父皇你不要强人所难，这个太子这么恶心，我不要当了！”
　　父皇连续深深喘了几下，颤抖的手指着我，嘴唇欲咬出什么，我却觉得他像是要咬自己的舌头一般，痛苦，矛盾，辛酸。
　　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朝上的父皇，臣民眼中的父皇是那样威严肃穆、说一不二，但对于我，他永远是英雄气短。
　　我想，我也不是绝对不孝的孩子，而他也不是绝对失败的父亲。
　　该结束了吧……
　　“父皇，我……我们先不要谈这个话题了，我才十五岁，谈这些未免有些早……”
　　他欲说什么，豁然胸口气涌，一口浓黑色的淤血喷出，颓然向后倒去！

　　御医们抢救父皇的时候，我跪在父皇寝宫门前，久久不起。
　　至少御医没有送出绝对平安的消息前，我不会走。不仅不走，我也不会动一下，不会吃饭、喝水。
　　是我害父皇这样的，我……
　　闻讯赶来的宁次从背后搂住了我，“别难过，皇上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
　　“宁次哥哥……我不要当太子了。”
　　宁次哥哥霍地从后面抱住我的腰，脸埋在我肩头，良久，才轻轻的说：“我知道了，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吧。”说罢，放开了我。
　　我正疑惑着他异常的冷静，他却单膝跪地向我行一大礼，“臣弟恭贺太子殿下大婚。”
　　“宁次哥哥……”
　　我捂着嘴，拼命的想抑止，可稀松的呜咽仍然顺着指缝流出。
　　十五岁的我，第一次尝到人生的意义，那是时而又酸又涩，又浓烈又火辣，时而清清淡淡的，现实的味道。

　　到底是几十年风雨磨炼的身体，经过十多名御医的悉心诊治，父皇的病来得急，去的也快。
　　既然默许了父皇的决定，无妨继续扮演顺从孝子。
　　父皇最了解我的脾气。他知道我是老黄牛，只能哄着骗着，却驯不服拗不过。所以没有去要那句服软的话。倒是大婚前的各项准备，一个一个接踵而来。
　　太子与宇智波家嫡幼子的大婚，震撼朝野。
　　我的东宫里堆满了外臣内戚、后宫嫔妃送的贺礼，来不及分出高低贵贱，就那么一团团堆着，废料一般。
　　据说宇智波家大宴三天三夜，上门送礼的官员仍然不断。
　　皇帝最宠爱的孩子的大婚，竟似要把全国的宝物都囤积在两处。
　　自那日宫外的叩拜后，宁次哥哥便请了道圣旨，代天巡查去了。他好歹也是一介皇子，做点分内之事罢了。
　　平时我们兄弟也接过这样的命令，可是赶在我大婚期间出去……
　　我知道他是想出去派遣心情，可心里终究是揣着根刺。
　　他能后退，我却只有向前走，又何尝好过？
　　心情不甘不愿，可我也知道，做了决定，就要负责到底。
　　“太子殿下，咱们快一点？皇上和宇智波大人在御书房候着呢……”
　　贴身侍从的耳语将我拉回现实。
　　身上穿着一寸千金的昂贵料子制作的新衣，举步艰难。
　　今天是我名义上的公婆带着我的丈夫佐助来朝见父皇，顺便也让我和佐助在婚前见一次面。

　　不过是司空见惯的殿堂，父皇卸了沉重的龙冠，只着一件滚毛边绣金锦袍，手上抱着黄澄澄的小手炉，和颜悦色地与宇智波族长闲聊。
　　虽然神色舒缓，却是疲惫不堪的。
　　宇智波族长一身笨重的朝服，笑呵呵地与父皇闲谈，那双眼睛比鹰隼还锐利，被他盯上一眼，顿时如坐针毡。
　　我进去请了安，父皇漫不经心地抬手示意让我起来，又兀自和宇智波族长聊着。
　　宇智波族长的正妻，父皇的兄弟中唯一健在的一个，是父皇的小哥。
　　他是个清淡散人，不参与朝政也不爱喧哗，这些年几乎足不出户。是以我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也在一些重大场合看到过他，却未如今天这般近距离地观察。
　　他是个极俊秀的人，眼睛尤其漂亮，流动的水银一般，透出一股非同寻常的灵气。
　　父皇和宇智波族长的谈话繁冗无聊，皇伯这般清淡的人都忍不住走神，我与佐助面对面坐着，比赛打哈欠。
　　袅袅香烟如线，在人上下眼皮之间穿梭，轻轻一扯，怕是意志再坚强的人也挨不过。
　　父皇与宇智波大人的声音在我耳中自动分解，变成催人入眠的咒语。
　　“皇上，您看这两个孩子，倒是没一点成婚的觉悟呢。”
　　不知怎的，皇伯忽然插了一句，他的声音温和平滑，却教我与佐助一起清醒过来。
　　聊天的两人这才意识到我们的存在。
　　“鸣儿，今天宇智波爱卿与皇兄进宫问安，还带了你未来的夫婿过来，让你们说说话。”父皇意有所指，“你们两个小孩子，嫌这里气闷的话就出去走走。”
　　我假装不明白。谁要和他出去走。
　　不料皇伯那么随和的人，竟张口就为难我，“太子殿下，你与佐助数年未见，彼此很是想念吧？早闻太子殿下是个最讲情分的人，与宁次殿下交情甚笃。适逢大婚，定是无所适从了。这也不要紧，殿下心里有数，我们佐助心里也是透亮的。”
　　温润如春风，字眼却是咬人的。
　　原来再温柔的人，在自己孩子的问题上，也可以霸道得分毫不让。
　　我瞥佐助一眼，顺着话茬道，“我们许久未见了，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怎么这样沉默，当初宁次哥哥进宫的时候，可不像你这样。”
　　我笑的越灿烂，他的脸越黑。
　　我知道的，我在用宁次哥哥——我最喜欢的人，作为攻击我不喜欢的人的武器。
　　佐助的眼睛深邃如谭，教人越看越不明白。
　　见我们僵持，宇智波大人圆场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微臣的两个儿子皆是这般清冷性子，不惯陌生。”
　　“哈哈，到底是孩子，还在惧生呢！”父皇大笑，“无妨，我瞧这孩子品性很好，将来必成国之栋梁。鸣儿既得佳婿，又得良臣，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太子殿下风华绝代，有幸伴随太子殿下是犬子的福气，”宇智波大人见缝插针地推囊佐助，“还不快谢皇上恩典？！”
　　佐助无精打采地谢了恩，精致的面孔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我静静注视这一切，看他受尽摆布。
　　我是他的夫人，却贵为太子，未来的皇帝，其中利害关系，他会怎样处理？
　　我以我自己为题，难住了这个尚显稚嫩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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