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郎

　　这张十九家当真是被输得空空如也。偌大一片宅子也可还算得上是，朱门大户，仆从却只得三两个老迈的。
　　仆从耳背，张十九吼得人尽皆知也没听明白吩咐了什么，嘟嘟囔囔去了，独留张十九，梅凌垄，陈璞等人在门口晾着。
　　张十九失了面子，亲自引客进了门，指路道，“这些年世道艰难。家中年轻些的仆从都走的走，卖的卖。剩几个老人无处安身的了。”
　　这也是张十九要脸，这趟来的都知道张十九是个败家子，祖产几乎败的一干二净，偌大一个宅院也就剩了个空架子，怕是没多少时日也得卖了。却都相继道，“十九郎仁厚。”
　　宅院大，仆从却少，多半便是落得无人打扫的境地，一些院中杂草都生了数尺，还有一些院中所种果树还稀稀拉拉挂着几个自来熟的果子，尚有些欢庆。
　　众人只顾道着喏，“十九郎家大业大，这要是无人引路，想是在这院中也会迷了道了。”
　　张十九陪笑，连称家业不易固守。
　　却是梅凌垄左顾右盼，不知何时竟瞧见一小院里李子煞是好看，摇摇晃晃扑了过去摘了几个矮枝上的，往怀中纳去，却还贪心不足，又够了一个，擦了擦直接啃了起来。
　　张十九身后一男子诧异道，“这是梅家三郎？”
　　“是梅凌垄。”张十九亦迟疑道。
　　梅凌垄狼吞虎咽啃了颗李子，又扒拉了两个，这才又搀着陈璞迈了回来，“十九郎你种花儿的本事不差。没想到果子也好。”
　　“三郎若是喜欢。稍后让老奴摘了都带回去。”
　　张十九引着身后那灰衣男子道，“葛七郎。这便是时常说起的梅家三郎。梅家为他才从剑南道迁居至近处。”
　　梅凌垄啃了几口，“胡说八道。全是借口。剑南道那处住久了乏味，老家伙们搬个家怕被先祖责怪，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先祖来着。什么鸟理由？”
　　陈璞倒是惯了梅凌垄的无状。
　　旁人不惯。
　　众人只觉此人粗鄙异常，有几人还摇了摇头。
　　梅凌垄似全然不曾见过大世面，哪有世家公子的半点模样。加之梅凌垄面容猥琐，着了一身青布衣，灰扑扑的，又有残疾在身，半点不让人待见，便是一直扶于身侧的陈璞也比他优了不知道多少。
　　梅凌垄拖了几步，身形一顿，陡然道，“十九郎。你这回宴请咱这些怕不只是为了赌个一局半局吧？还有些为难的？”
　　张十九脸色微微变了变，迅即又逝，“没有没有。只是许久未见，甚是念想，与诸位赌上一局半局图个念想。”
　　“这汝州城里。不太平呐。”梅凌垄啃着李子望了望陈璞，陈璞折身往后去了，一道黑影应声飞出了墙外。
　　梅凌垄道，“六郎勿追。”
　　陈璞惦记梅凌垄安全，翻身便回，“三郎。跟多久了？”
　　“一盏茶。像是冲我来的。”梅凌垄夹着啃完的果核往后一抛，于衣襟上擦手道，“十九郎。单在你宅中行动。来者不善。”
　　张十九脸色一变，“三郎。陈璞郎。张十九不过一纨绔子弟，赌钱饮酒，花街柳巷里流连数日尚可。这要是让张十九来戕害诸位可是万万不敢的。在下家业皆已败落，日后说不得还仰仗诸位赏口饭吃。怎敢有此恶行。“
　　梅凌垄似乎觉得有些聒噪，缓缓拍了拍不住辩白的张十九，“十九郎。你。我是信的。”
　　陈璞脸色一沉，只手托着梅凌垄迈开数步，垂目笑道，“此方来人不多。未必下次不多。十九郎也可早些将此处房产转卖，避祸要紧。”
　　张十九诺诺应了，一行人脸色都白了，几人互道了三两句都说自己有要紧事，相继走了。
　　张家空宅，先前还热闹的很，不多时就已鸦雀无声。
　　这时先前那老仆这才端着一篮子干果跑了回来，“阿郎。你要的果子买回来了。”
　　张十九头大如鼓，与梅凌垄面面相觑，讪笑道，“我这老仆。年岁委实大了些。”
　　梅凌垄道，“既有干果。我与六郎倒并无要紧事要办。十九郎可赠些酒水？”
　　张十九苦笑着领着梅凌垄陈璞进了内室，就着一篮子干果，喝了半日。
　　梅凌垄神色尚还十分清醒，张十九却不胜酒力，“三郎可好酒？”
　　“不好。只陪饮可。”
　　陈璞拦了梅凌垄开的第三坛子摇了摇头，“阿郎不许郎君饮酒。”
　　“已饮了。”
　　“事，不过三。”
　　梅凌垄喜形于色，遂放了手中酒坛，“六郎。你也变聪慧了。”
　　张十九便似得了天大恩赐，忙道，“三郎既家规森严。就此罢了。”
　　梅凌垄也不以为忤，推开酒坛立了起来，似勉力迈开数步，“那三郎也先告辞了。”
　　张十九昏睡过去，似未知觉。
　　陈璞拎着梅凌垄，快步疾行至汝州城外，策马回程。
　　回程途中陈璞才微微有些恼了，“三郎。你明知张十九有鬼，为何还去赴约？可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梅凌垄可不是君子。大郎才是。”梅凌垄束马与陈璞并行了片刻道，“有人想杀我，便送去看看是什么人也未尝不可。张十九有句话说的没错，他没这个胆子，想杀我的人不是张十九。纵使事情与其有关，也是受人摆布，提线木偶而已。哎。我梅凌垄，也不知怎么就结了这些怨。”
　　陈璞瞥了梅凌垄一眼，心道，“怕是与你结怨之人不在少数。”
　　骏马踏步许久，梅凌垄又束了马，似面有难色，回首道，“小六郎。你觉得大郎待我如何？”
　　“呵护有加。”陈璞想想，“亦看管甚严。”
　　梅凌垄悠悠叹道，“我倒觉得。怕是大郎才是与我有深仇大恨。这怎么就半点见不得我好呢？”
　　“嗯？大郎如何？”
　　“他这手艺。可害苦我了。”梅凌垄长叹。
　　陈璞方见，梅凌垄右腿并未向平日一般束在鞍座之上，而是垂于一侧，随马行而前后摇晃。
　　陈璞道，“是这不舒适了？要不先除了？”
　　“已经除不了了。粘住了。”梅凌垄索性拨着木肢捆稳了，为难道，“现在想是拔不下来。回去再说。只可惜我这回才出来三日，真是亏了！可恶的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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