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

　　步入幽冥司，有森冷寒气袭人脊背，她微微凝神，只为稳固心神。

　　这幽冥司于她再熟悉不过，可是每次来还是冷得心魂一颤。

　　签生死簿，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堕入六道，每每都是这些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步骤。结束了，便又是一个轮回。因着永堕轮回，常来酆都，无常、鬼差、幽冥司掌管生死簿的主簿、孟婆，甚至奈何桥下的三千饿鬼残魂勉强都算是她的老熟人。

　　她踏上已不知走了几多遍的奈何桥，桥下是汩汩流动的不死奈河恒水，观之似血水，且腥秽不可近人。三千饿鬼残魂见有新魂自桥上行过，纷纷伸出双手期盼能把她拉下桥分而食之，可自己却立刻被奈河中的铜蛇铁狗拖下去，徒留下激荡的河水和残存的叫嚣声。

　　桥下，孟婆照例递上一碗黄汤，“喝了它，前尘忘尽，再赴红尘吧”。

　　她缓缓端起，扯唇一笑，前尘忘尽再赴红尘？红尘滚滚，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前尘忘不忘尽，孟婆汤喝不喝又有什么两样呢。

　　正欲一饮而尽时，远远地却传来一句“且慢”。

　　她放下碗来，桥对面走来两人，向她作了一揖：“姑娘且等，我家帝君要见姑娘一面。”

　　无常殿内。九枝灯排列两行，灯火灼灼刺人眼目。有人沉声对引她来此的二人道：“郁垒，神荼，你们暂且退下吧”。“是。”

　　重帷掩映中一个着玄黑色长袍的男子从殿上首座奔向她，猛烈地抓住她的双臂，颤声问道：“璇玑？你是璇玑！你是璇玑对不对？！”

　　他的话字字笃定，虽是在询问她却毫无置疑。

　　“……是。我是璇玑。”沉默了许久，她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他，好似被什么哽住了喉，艰难着才发了声。璇玑，璇玑。这个名字已经有千年之久没被人叫过了，久得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来叫做璇玑。

　　“你…你如何会在这里？”听得她承认自己的身份，他愈发激动，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惨白，容色依旧却难掩尘世千年风霜的女子，心中疼惜，千回百转间只惊诧地问出这一句。

　　“我堕入轮回千年，千年来孤身一人历尽红尘，好容易有人说要见我，却没想到是你。”

　　“算起来，我们也是九重天上的故人呢。只是璇玑不知，堂堂的中天紫微北极大帝的座下爱徒无杀仙君放着好好的九重天不待，缘何当了这鬼气森森的酆都的帝君呢？”

　　璇玑语含嘲讽，无礼冷漠至极。无杀却不以为意。“你刚进鬼门关时，我站在望乡台上无意间遥遥望见你，觉得似乎是你。只是关内太过混沌不易看清，我也不敢相信你会出现在这酆都。心里踌躇百结，等着你要喝孟婆汤了却如何都不敢放你再堕轮回了。”

　　“至于我为何成了酆都的帝君…”他垂了眼睫，双手终于放开她的双臂，只是无力地放在身体两侧，“我…我求了仙尊和天帝许久，天帝碍于仙尊，便让我做了这酆都的北太帝君。他…他让我来酆都，说在这能寻到她。我寻了一千多年，三途河，奈何桥，忘川，十八重幽冥酆都我都翻遍了，可是就是寻不到她。我…我没别的法子，我只能日日夜夜等，期盼有一天能再与她重逢，哪怕她只剩下一缕残魂。”

　　“笑话！我堕入轮回也有千年之久，酆都我来了不知多少遍。你若在这酆都当了千年之久的帝君，我为何如今才遇着你。你根本就是拿话诓我，说什么来这是为了寻九真。全是笑话！你…你为何当初不救她？！”

　　对于无杀，璇玑心里有太多期待，太多悲悯，太多无奈，太多怨怼，如今重逢，所有的情绪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我是酆都北太帝君，掌管五方酆都幽冥，这是东方昊天的酆都鬼域，郁垒和神荼办事得力，我几乎不来这里，只是常派他们替我留意九真的踪迹。倒是西方青天酆都和中央钧天酆都常有九重天下放的堕仙和落了罪堕入轮回的仙人，我一直在那两处，你自然见不到我。”

　　似是重又回过神来，无杀又走近她，用无限悲凉和卑微的口气：“当初是我不对，没能及时救她。如今…如今只求你能告知我九真的下落。你俩是至交好友，你现今永堕轮回想必也是为了她，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对不对？告诉我！告诉我！”

　　九真。九真。她的下落，若是可以，她也想自己是知道的，好歹有个念想。如今，却连她是永堕轮回还是神形俱灭又或是永消失于这三界之中都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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