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夫人回家的108种方法

　　第二日一早，冬雪回到荒漠的时候，发现院子里一片混乱，自家的帐篷已经塌下去半截。不好的念头从心头闪过，她跳下马车，朝帐篷那里飞奔而去，忽然一个小身影从里面跑出来，看见冬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千月！怎么了？”冬雪将她搂进怀里。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娘要不行了！”

　　“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冬雪放下千月往屋里跑去，她跟着后面断断续续的解释，“昨天晚上有个大哥哥来给我和娘送了好吃的饭菜和水……但是外面那些坏蛋，他们进来抢走了我们的饭菜，我抱紧水袋，他们就要打我……娘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打了一顿……呜呜娘身上都是血……”

　　沈肃站在不远处听到事情发展的经过，也跟着到了门外。他没想到那群歹人竟然会发现饭菜追过来，是他考虑不周。如此张家母女两人受伤，细算起来还有他的责任。

　　果然屋里的张婶躺在一张破旧的草席上，身上和脸上都是伤口和血痕，张大嘴喘息着，显然已经快要不行了。

　　千月扑过去摸张婶的脸，张婶也费力的扭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千月……冬雪……”

　　“娘！”千月泪珠如帘一般吧嗒的落，“您不能离开千月啊娘！”

　　“千月，娘走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咳咳，一定不能被那些恶人欺负……”张婶双目瞪得奇大，强撑着这口气不肯咽，最后还是喉头一哽，彻底去了。死时未曾瞑目，满目留恋。

　　千月才五六岁年纪，亲眼见自己的娘死了，小脸上满满的都是不信，最后抱着张婶的尸体不肯撒手，任谁都扯不下来，冬雪便同她坐在一处，一起守着她娘，想起往日妇人的好，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哭了好一会，冬雪忽然看到一襟玄色出现在门口，她推开帘子出了门外，就见沈肃站在门外，“公子？”她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嗯。”沈肃对她伸出手，“叫上你妹妹，我们离开。”

　　“您说什么？离开？”冬雪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沈肃点点头，拉住她的小手，“你说过，想去雁城。我带你去。”

　　冬日暖阳的照耀下，他锦袍上银白的花纹映出细碎的光，他的眸色也像这银光一般，几日来都是一样的严肃正经，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一步步把她从黝黑的深渊里拉出来。

　　冬雪被安置在一辆小马车上陪哭的昏睡过去的千月，张婶的尸体沈肃安排人厚葬了，他现在就在前面那辆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上。

　　抱着怀里的娃娃和收拾出的一些不能算是行李的破旧用品，冬雪挑开车帘看熟悉的荒漠景色慢慢的从眼前流逝。她已经做好了战争打一辈子，她就在这里住一辈子的准备，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有可能离开。

　　离开那个虎狼环饲的恶人窝，离开夜夜饥渴无法入眠，只能嚼着棉絮直望冷月熬到天明的夜晚，离开靠拼命才能换来的一点水源，离开每天都在见证的死亡……

　　错开两国交战的土地，马车缓缓的上了山道，眼帘里映入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冬雪心里才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千月还在身边睡着，她将包裹搁在地上，搂着布娃娃，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城主，此事关系重大，还望您三思后行。”监事精明的小眼睛飞快转动，马车摇摇晃晃的上山，他的身子也跟着小幅摇摆，“您这次擅自出城已经破了规矩，若是再不经洽阁考察把苏姑娘带进雁城，不止是城外，城内恐怕都会传出不满之声。”

　　“我知此事稍有不妥，但眼下唯有这样，才能让她按时进城。”

　　“依属下之见，”监事往前一步，“不如将两位姑娘加入今年入城的童女之列。两人年岁合适，又乖巧懂事，待到进城之后，再调至雁宫中，城民非议会小上很多。”

　　他一手握拳抵在唇边，“那便如你所言，洽阁那边，你去划两个名字，将她们补进去。”沈肃眼眸微垂，又交代了监事些事，便让他离开了。

　　这个新任监事虽然年轻，脑子却灵光，办事利索不拖泥带水，又细致无痕，很得重用。

　　时至傍晚，马车终于行上了平整的道路。这里的道路不像之前山路，坎坷崎岖，而是人为铺整过的，显然已经到了雁城地界。冬雪抱着包裹撩开帘子，就见远山苍白一片，虽然冬日没有绿叶，虬枝尽展也别感一番大气磅礴。

　　“哇——”她忍不住赞叹出声，将脑袋整个伸出车帘去，山风凛冽，吹在脸上有些疼，她却不管不顾，眯起眼睛深吸一口自由的气息。

　　冬雪撇过头，就见那一驾富丽堂皇的马车在前面开路，隔着帘子影影绰绰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应当就是公子了。

　　对了，她还不曾问过他的名字。

　　马车最终在一处平坦的地面停下，冬雪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来，却发现前面那辆华贵马车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发髻高束的瘦削年轻人站在跟前。

　　他看见冬雪“咦”了一声四处张望，就知道她是在找谁，“苏姑娘，将张姑娘叫醒，我送你们去住处。”

　　“公子呢？”冬雪抱着娃娃轻扯他的衣袖。

　　年轻人缓缓抽出自己的袖子，“姑娘，天色不早了，您到了住处，早些休息，公子也少的忙活。”

　　“……哦。”听他不愿告知真相，她便乖乖不多问，爬上马车把千月叫醒，她还是一脸茫然，就被冬雪拉了下来。两人跟着年轻人转过一片小树林，山色骤然变了韵调。

　　原本古朴的密林被开凿出一大片山体，建成了好几座飞檐画壁的房子，隔着树枝望过去，后头应该还有好多类似的建筑。

　　不同于从前冬雪在江南的家，这里院子里栽着参天大树，如今只剩灰色的枝条，上面却挂满红色的丝带，年轻人开口道，“这是之前住在这儿的孩子们挂的。”

　　“之前？”被花藻檐朱红漆柱的房子所吸引的千月仰起头问他，“那她们现在去哪了。”

　　“雁城。”年轻人平静道。

　　“冬雪姐，雁城是哪儿？”她抱住冬雪的一只胳膊悄悄问。

　　“一个很好的地方。”冬雪不知怎样同她解释，只能含糊应答。

　　“那千月也想去。”

　　“嗯，我们一起去。”

　　冬雪和千月住进来的时候，其他的房子还都是空着的，只有几个大姐姐住在不远的地方，为她们准备棉衣和食物，并照顾她们日常生活。

　　千月也洗了舒服的澡，换上棉衣，吃到了干净的饭菜。在这里好吃好喝，她往昔干燥的小脸也变得水润起来，暂且忘记了娘亲离世的她每天开开心心，冬雪觉得，这可能是张婶最想看到的结局。

　　又过了几日，院子里陆陆续续住进来好几个女孩。她们都同她一样，来的时候看起来干瘦的像根小萝卜，穿着褴褛，甚至身子青紫没有蔽体的衣物。但是每个女孩都没有坏心眼，在战火燎天的不公平下，她们还对美好的世界抱有期望。

　　在小院子里住的舒适，她便喜欢去花藻檐下坐坐，荒漠虽然空旷，但阳光稀薄并不温暖，而在这里往午后的暖阳下一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冬雪抱着娃娃闭目养神，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年轻人正在看着自己。

　　“监事大人，这个小姑娘就是城主亲自送来的人吗？”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簿子和一支笔，腰间挂着一个带“洽”字的木牌。

　　监事把眼神从冬雪那边抽过来，“嗯，还有一个叫张千月的小女娃。”

　　“两人都送进雁宫去？”

　　“就她一人。那个留在城中教坊司学习就好。”

　　“是。”中年男人提起笔来，“这位姑娘叫什么？”

　　“苏……”

　　“什么？大人？”中年男子向监事那边靠的近了些。

　　监事沉默了一会，“我忘了。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啊？您？”看监事迈开大步离开了，中年男子端着簿子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草草记下张千月三个字，合上本子叹了口气，“监事大人，人年纪轻轻的，脑子怎么这般不记事，上了年纪可怎么办。”

　　*

　　今天晚上月色不好，天空飘了点小雪。

　　这是今年冬雪见的第一场雪。小时候她是很喜欢下雪的，但是去了荒漠之后，她最怕看到的就是落雪。一落雪就意味着，漫长的冬季将要开始。没有雨下，水就变得更加难求，况且就算挨过了干涸，又总有人因为寒冷倒下。

　　以往的冬天，几乎每天，都会听到不同的帐篷传出痛失亲人的哭号声，每次听到这声音，她都站在门口听听，再默然走开。在这种地方，没人需要陌生人的关怀。

　　难得有兴致的冬雪点了盏油灯，隔着窗户看雪花簌簌落下的点滴阴影，忽然一片黑影闪了一下，她眯起眼坐了起来，那片黑影还是存在，细长的，像个人。

　　大半夜的谁会来这里，冬雪疑惑刚上心头，窗户忽然被敲了一下，她不由小声惊呼了一句，往床脚缩了缩。

　　但是窗户的动静并没有就此止住，晃动了几下之后，在冬雪惊慌的眼神里，啪的一下被打开了。然后几片雪花随风吹了进来，窗外静静伫立着一个清冷的人。

　　“公子！”冬雪顾不上穿棉衣，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到窗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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