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巫

　　他拉了拉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觉得很不习惯。

　　人类的衣服真是麻烦，上一次他变成人类只是套了一件斗篷，这次里里外外穿了有七八件衣服，他都觉得快要窒息了。

　　【就是只披一件斗篷里面什么都没穿才会被发现你不正常啦！】

　　往他身上套衣服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

　　好吧，人鱼也会喜欢往身上披一些颜色鲜亮的水草或者沉船的珠宝做装饰，这两者的差别也不大，就是这里实在是……

　　人太多了，而且似乎他的白发让他收到了更多的关注。

　　【乌苏，你还好吧？】她握住他的手，眼睛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冲她安抚地笑笑，他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

　　只是上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的记忆……太糟糕了。

　　【放心，这里离你上次上岸的地方很远，没人会认出你的，】她挽着他的手登上这艘装饰华美的婚船，【再说了，亚力克他们都知道爱丽儿的身份了，严格意义上，你是他们的红娘呢，冲着这点他们都得感谢你的，】

　　【红娘？那是什么？】他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发音，似乎是一个词？

　　【呃，是一个……女神，引导命中注定的男女和他们的另一半在一起。】

　　【是指维纳斯吗？】

　　【啊？对，其实也差不多……啊！他们在那里！】她兴奋地向那对身着礼服的新婚夫妇招手。

　　尽管已经互定终身，看到她见到亚力克和爱丽儿时这么开心，还是让他有些不安。

　　而更奇怪的还在后面，爱丽儿看到他时居然一点也不惊讶，而且这对新人还一脸激动地向他们跑了过来。

　　那个叫亚力克的王子很绅士地冲他们鞠了个躬，“我是亚力克，非常感谢你们的到来。”

　　他下意识地按她教过的回了一个标准礼，尽管他更想冲这个人类雄性丢一个咒语：“我是乌苏，祝福你们。”

　　而爱丽儿则直接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女孩，还喊着：“卡利！”她也微笑着轻拍着爱丽儿的背。

　　等等！爱丽儿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加了昂贵的宝石做装饰，他还是一眼认出了爱丽儿脖子上挂着的是他送给她的那个海螺，在爱丽儿说话时还在莹莹泛光。

　　他惊讶地看向她，有点伤心，还有些生气。她什么时候给爱丽儿的？为什么要把他送给她的东西再送给别人？虽然他一开始也打算过还给爱丽儿，但送出者变成她还是让他不舒服。

　　看见了他的脸色以后，她马上松开了爱丽儿，然后搂住他的胳膊一脸讨好地眨了眨眼，【乌苏～我晚点跟你解释好不好～】

　　【……好。】她、她看起来好可爱。

　　……只、只要她开心，声音算什么！

　　“海……乌苏先生，你好。”爱丽儿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感激和羞涩，站在一边的亚力克牵着爱丽儿的一只手，望着爱人的眼神满是温柔，然后这对新人再次郑重地对着他们行了一个礼，一脸感激地说：“真的非常感谢您和卡利小姐！”

　　【呃，我把这个作为新婚贺礼送给他们了，】与他一起回礼时她在心底说道，【我想，他们比我们更需要这个声音，不是吗？】

　　“这是我们的荣幸。”他按照她的要求替他们两个人回答，看着爱丽儿他们离开，接受众人祝福时笑得一脸幸福，【你说得对。】

　　他们心灵相通，确实不需要，而且他更喜欢心底这个声音。

　　【只不过，爱丽儿以后都要带着这个海螺才能说话，感觉好麻烦啊……】她这么说的时候悄悄地撇着他的脸色的动作非常明显和故意。

　　相处久了他也就知道了她一些小动作的意思，故意顺着她往下说：【是啊，那怎么办呢？】

　　她笑眯眯地小跨步转身正面对着他，【那就要靠我们伟大的海巫先生让这份贺礼更完美啦！】

　　他微笑着伸手贴在她的脸颊上，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如你所愿。】

　　他永远会满足她的一切心愿。

　　两对新人已经在切新婚蛋糕了，他独自上前，“非常精致的项链，”他站在他们面前，爱丽儿有些迷茫，而亚力克平静下则带着点警惕，他握了握拳头，有点紧张地继续说着，“可惜有点小瑕疵，能让我看看吗？”

　　“呃……”爱丽儿下意识握住了海螺，和亚力克对视了一眼，然后微笑着解下项链递给他：“那麻烦您了。”

　　接过项链后，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她，她的微笑一如既往，眼里是如海一般的温柔。

　　他抿起嘴角，转身看向这对新人时，在他们略微惊讶的眼神中手指轻轻一用力，夹在指间的海螺被捏成了碎片。

　　亚力克和爱丽儿顿时瞪大了眼，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然而随着他手指弯曲的动作，一团小小的金光在他指尖凝聚，伴随着爱丽儿甜美的歌声，慢慢渗进爱丽儿的脖子里。

　　【声音还给你，疼痛也收回，】他屏蔽掉卡利在爱丽儿脑中说道，【替换的代价改变，我要你属于人鱼的寿命与不老的容颜，从此以后，你只拥有和人类一样的生命。】

　　“爱丽儿！”亚力克紧张地扶住了她，“你怎么样？”

　　“我……没事，”爱丽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乌苏先生，谢谢！”

　　他微笑着将项链还给他们，原本海螺所在的位置已经被一块等大的水蓝色钻石替代，“希望它能代替大海陪伴你。”说完他便转身，走向她。

　　【哇，我们的海巫大人可真是帅气，】她笑着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刚刚亚力克王子脸都吓白了。】

　　【我只是……捉弄他们一下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忽然就想那么恶作剧一下，现在反而有些忐忑不安。她会不会不喜欢这样？

　　【干得好！】她却笑着亲了亲他的脸，【应该给离家出走的小女生一点教训！】

　　离家出走的小女生？是说爱丽儿吗？

　　他还没问出口，甲板上忽然传来惊叫声：“上帝啊！怎么这么多的人鱼！”

　　下意识地看过去，海王一脸慈爱地用法力浮起海浪站在爱丽儿他们面前，他带着他的族人们给他最爱的小女儿送来祝福。

　　【那是谁？】她好奇地看着海王，【爱丽儿的哥哥吗？】

　　【不，那是海王，是爱丽儿的父亲。】虽然海王看起来还很年轻，但事实上已经两百多岁了，不过在权杖的作用下，海王的寿命有普通人鱼的两倍长。

　　【什么？爱丽儿的父亲？】她惊讶地张开了嘴，【可是他看起来那么年轻！】

　　【人鱼成年后面容都不会改变，只是年纪越长，身上的颜色越浅而已。】

　　【颜色？是指鳞片吗？】

　　【还有头发和眼睛。】

　　【呃，乌苏，如果发色越浅岁数越大，那你……】

　　【哦，我不是，海巫和人鱼不一样的，继承巫力会让我们发色变为纯白，鱼尾变成黑色的触手。】

　　【哦，这样啊。】她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我记得你说过海巫的生命比人鱼更长，那是多久？】

　　【比海王长一点，大概是八百岁吧。】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你多大了？】

　　【我吗？今年我刚满一百七十四岁。】

　　她忽然松开了他的胳膊，这让他有些不安，【卡利，怎么了？】

　　【乌苏……】她……在哭吗？！他吓坏了，赶紧伸手扶住她，【卡利！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了……】

　　【乌苏！】她捂住脸打断了他，【乌苏！你有八百年的生命！而且不会变老，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十年以后我就会开始陷入衰老，不到一百年我们就会分离，我，我……】

　　【没事的，乌苏，】他把他吓坏了的女孩抱在怀里，【你记得我说过的等价交换吗？爱丽儿虽然拿回了声音，但是她必须交出人鱼的长寿和不老作为交换，我把这个给你就可以了。】

　　而且，而且……

　　他想起之前那个黑暗的想法，它们在他心底又开始扭动起来。

　　【卡利，卡利……】他在她的脑海中诱哄她，【你愿不愿意永远陪着我？】

　　变成和我一样，永远在黑暗冰冷的海底陪着我，做我惟一的温暖？

　　【什么？】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慌乱中，有些分不清他在说什么。

　　要说吗？要说吗？

　　他的心在扭曲，他知道他的卡利一定会答应他，可是……

　　变成他这样的人生，简直是一个诅咒。

　　他知道她和他吃的东西不一样，她热爱人类的美食，喜欢人间的阳光与自由，他怎么能强迫她和自己过着同样孤独的生活？

　　可是……

　　【乌苏？】她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眼角还沾着泪珠。

　　可是……好温暖。

　　但变成和他一样的话，就只能留下冰冷了吧？

　　【没有，我没……】

　　“乌苏。”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是海王，“请带上你的伴侣过来。”

　　海洋中所有的生命都服从海王的命令。

　　他有些担忧地牵着卡利走向他，向他屈身行礼：“路易斯国王。”

　　海底王国只有一个王。

　　“爱丽儿的事情，多谢了。”海王冲他颔首示意。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他低下头，爱丽儿付出了交换的成本，他只是提醒了海王他女儿的去向。

　　海王没说什么，而是转身看向了卡利：“还有你，人类小姐，谢谢你无私的帮助。”

　　她行了个礼，然后看着海王。

　　他意识到海王正在跟她交流，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让他很不安。

　　过了一会儿，海王忽然笑起来，“你让我惊讶，人类小女孩，不过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好吧，有些东西是应该改变了。”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海王权杖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

　　等他从光芒中恢复了视力，就看到她正在倒下。

　　“卡利！”他猛地扑向她，抱住了她倒下的身子。

　　“国王殿下！”虽然她看起来没事，但他并不轻松。

　　【你真幸运，乌苏。】路易斯在他脑海中感叹，【真是个聪明的人类。】

　　他呆呆地听完她的请求，然后把头埋在她的肩上，紧紧抱住了她。

　　属于海巫的泪水渗进她的发丝，在阳光下散发出珍珠一样的光晕。

　　【乌苏？】他感觉到脸上熟悉的温暖，抬起头看着她。

　　她笑着捏捏他的脸，【你要一直对我好哦。】

　　【好。】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

　　我会一直对你好。

　　与我共享灵魂的伴侣，带我离开黑暗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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