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重生记

　　柳姨娘与华琼打了半年多的交道，她自是知道华琼的性子。这主子奶奶身为大妇，端的是规规矩矩的，摆足了嫡母的姿态。只要自己伏低做小面上不露,规矩上不逾越，是万不会在明面上与她如何让的。她就是知了这个门道，故而渐渐在府里笼络了些人心。

　　她现在仍规矩地蹲跪在那，半点动作也无。

　　“姨娘快起来吧。我要给老太君请安去，没什么事就长话短说了吧。”阿芜坐在梳妆台前任眠月与她梳头，递了只钗与她道：“我瞧着这只钗不错，我现在大好了，应该戴些鲜亮的提提神，等会老太君看了也喜欢。”

　　柳姨娘缓缓站了起来，脸上缀着笑道：“妾自前日出府，昨儿晚间方回。闻得奶奶您落水了，若芳担心万分。可那时时辰已经晚了，不敢再来打扰，故而近日赶在奶奶您给去老太君处前，来与奶奶磕头请安。若芳不能侍疾窗前，心里惶恐。亲眼见了奶奶安，若芳这心才放下了。”

　　“原是为了这个，我昨日已大好了。可怜你巴巴地过来，大冷天的。”阿芜这边已穿戴完毕，“时辰不早了，老太君怕是已起来了。你先回去吧，得空了我再与你说话。”

　　柳姨娘应了，朝阿芜瞧了瞧，便就退了出去。

　　阿芜这才呼了一口气，可怜她摆出足足的端庄姿态，累煞个人。

　　…………

　　襄国侯府建在京城内围，本是当年德宗皇帝钦赐，楼宇轩榭好不气派。又经历后世几代的修葺，现已极具规模。三间兽头的大门勾勒出侯府的气势，进了正院入仪门见一个议事花厅，再入内仪门便到了侯府正房，统共五间正房一字排开，又兼有两侧厢房并数十间。穿过后座耳房，拐过粉油大影壁，就见一处园子。

　　那大园子足足有四十顷之余的占地，唤作莘园。侯府里人丁单薄，正经主子只老太君，元若阿芜并小娘子闺名唤作荟如。故而皆一处住在这园子里。

　　园内广种草木，又从城外引得一汪活水至此，春华秋实，景致倒也靓丽。那汪活水入了园中，便被引至园子中央蓄作一处湖泊，因为遍种了荷花，唤作菡萏湖。后又挖了几条支流引水到湖中，作旱时引水，涝时排水之用。湖心一座菡萏亭，平日里摇浆过去赏莲花吃莲子，倒也便宜。

　　阿芜与元若住的思瑞堂便在园子西角离那菡萏湖的一条支流不远处。老太君与荟如则住在菡萏湖盘的禧寿堂。柳姨娘因是侍妾，故独居在菡萏湖北面离着还有段距离的容香园里。

　　却说阿芜一行人往老太君处去，出了思瑞堂过了韶华桥上到一条平坦宽阔的道上，沿路往菡萏湖去。行不多时，就见得一处院落好生雅致，正是那禧寿堂。

　　这院子四面抄手游廊雕梁画栋，葛青色方砖铺就的十字甬道齐齐整整。随着甬道往前走，便见朝南立着三间正房，左首边傍着两间抱厦，两侧又并有八间厢房。院内丫鬟仆从洒扫，各司其职，忙而不乱。阿芜再往里走，渐渐能听到女子诵读诗篇的声音，源源不绝于耳。

　　阿芜想这怕就是那位还没谋面的小姑子了，早起还不忘读书难道还是位女公子？阿芜想起自己起床时的窘态，哈欠连起精神不振，当下不经有些脸红。

　　禧寿堂的丫头早见了阿芜一行人，通报了老太君，此刻钱嬷嬷已迎了出来，面上缀满了笑领着阿芜往正屋去。

　　待入了那正屋，就觉得整个屋室布置地既正气又别具一格。正厅中堂挂有一幅老鹤闲游图，两侧挂有对联云：看破放下自在随缘念佛，真诚清净平等正视慈悲。读来让人平和静心。

　　厅里摆件多用玉瓷，质感温润，气质不俗。又与绿植相呼应，让人看了明目舒畅。右首处是一间供有佛龛的明室，此刻老太君正端坐在榻上，闭着眼睛抚摸着手上的佛珠手串。

　　本朝以佛教为国教，善男信女们每日清晨和晚间都会跪拜在佛龛前诵读经书，祈求心愿达成获取心灵寄托，无一不是虔诚。

　　钱嬷嬷引阿芜往侧间去，“老太君早课还未完，奶奶先去侧间稍等，如姐儿也已在那里了。”

　　挑帘进得侧间，便有丫头送上热茶来。阿芜微微呡了一口，周身渐渐暖和了起来。还未来得及细看屋内摆设，就见一小丫头走上前来，盈盈一拜，熟络地唤一声嫂嫂。

　　那丫头明眸皓齿，楚楚动人。虽粗算得才十岁上，便已经出落地婷婷玉立，自有一番大家闺秀的风采。细看去，眉眼温婉。说话时隐隐有些娇憨气，灵巧可人。

　　阿芜喜笑一声，赶忙把荟如扶起来。“怎得这般可人疼呢。”

　　荟如甜甜一笑，“嫂嫂待如儿好，如儿也待嫂嫂好呀。往日里大哥哥忙于公务不能陪我，我又没有旁的姊妹兄弟……”荟如眼神有一瞬间灰暗，可须臾就又明亮了起来，亲密地挽起阿芜的胳膊，领她往里间走。“如今我有嫂嫂，可疼着我哩。”

　　阿芜昨天听眠月细说过府里的事情，知道婆母产下荟如便殁了。她非常懂得荟如的心情，爱怜地摸了摸荟如的头，“咱们亲姑嫂，自比旁人亲近的。”

　　“嫂嫂现下可大好了？”荟如歪着头，很认真地去瞧阿芜的面色。见她面色如常，也无病气，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愧疚的语气喃喃道：“昨日得知嫂嫂落水，我正在学里，匆匆赶回来，祖母却不允我去瞧你还罚我抄了好些经文。”

　　“嫂嫂昨晚就大好了，你大可放心了。那样急吼吼地逃学出来，老太君不罚你才怪。大姑娘家的，该端庄自持才是。”阿芜轻点了下荟如的鼻子，又从几上拿了梅花糕递与她吃，“方才读的是什么书，我听着倒像是四书里的。”

　　此时一枚梅花糕入肚的荟如朝阿芜点了点头，言道：“正是四书呢，大哥哥说读书好，能明理。所以虽我朝女子只读《女诫》，《女训》便可，先生却还教了些四书的。”

　　阿芜正欲再问，老太君却已从佛室里礼完佛出来了。侧间里已摆得了饭食，阿芜与荟如便扶着老太君落座。

　　四下里，自有丫头侍奉端盘布菜。只见得三五个丫头摆了四道点心有茶食刀切，杏仁佛手，香酥苹，合意饼之属，又有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随上汁稠味香的八宝粥并一碗泛着金黄色泽的鸡丝汤面。

　　三个贴身丫鬟已接过了小丫头奉上的茶盅，伺候了三人品用。

　　座上的主子静静地吃着，四下里的丫头婆子也未敢有言一语者，只垂首伺候在侧。待吃罢了，盥洗漱口又奉了茶来吃了一回。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荟如便往学里去了。老太君便携阿芜去那暖阁里一处说话。

　　老太君心疼阿芜，问些个衣裳穿暖否，汤药可喝了。阿芜也不烦，含着笑一一都回了。

　　“琼儿，我知道你的难处。府里事多人多，你当着主母的位置把着中馈……”老太君突然语重心长起来，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是从媳妇过来的，知道些弯弯绕绕。这次你落水，往浅了说是伺候你的人不小心，往深了说是你御下不严……”

　　“老太君，孙媳我惭愧。老太君处处为我思虑，孙媳我却连小小一个庭院都打理不好。”

　　老太君闻言笑了笑，替阿芜理了理鬓角的发丝，“你是我嫡亲的孙媳，也是我唯一的孙媳啊。我一把老骨头了，活到现在自是为你们考虑的。我知道你不善这些，护国府里大概我也是知道些的。你父亲与你母亲伉俪情深再无他人，有些东西你自是无从知道，有些事情你也是无从应对的。”

　　阿芜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些明白了老太君的话里的深意。

　　“好孩子，你往日那般姿态，累么？”

　　阿芜对上老太君望来的眼，里面具是慈爱，鼻头不经有些酸。阿芜不知道华琼之前是怎么行事的，她只知道就今早对付那柳姨娘就费了好些功夫。她直白惯了，不爱一句话掰成无数句去说。她虽懒怠，却不傻，她也不喜欢被人话里有话地刺探。

　　那姨娘若真是担心自己身体来看，怎么偏偏就寻早间元若出门前来呢？柳姨娘若真是如面上那般恭敬，那又为何在说话时偷偷打量自己打量屋里？柳姨娘并不友善，这是阿芜的直觉。

　　想到这，阿芜点了点头，“孙媳觉得累。”

　　“我知道你懂事，平日里坐足了端庄的姿态不愿跌了份。可这里不是别处，我们也不是别人啊。”老太君说着拉过阿芜的手，轻轻拍了几下，似无意地说“知道我为何聘你为元若的妻吗？”

　　阿芜摇头作不知。

　　“一方面自是因为咱们两府世代交情，你的品性我最是知道的。还有一方面，却是因为我知道你小时候常缠着你元若哥哥呢。”老太君笑地暧昧意味很足，阿芜当下就红了脸。

　　“老太君您快别说了，羞煞孙媳了。”

　　阿芜猜出了一些，大概是因为原来的华琼因为自持侯府嫡亲小姐的身份，不愿与仆从纠缠不清，又无手段去约束他们，所以纵地那些人越发没有规矩致使落水。于柳姨娘，怕是也因为华琼从小受的贤良淑德的教育，和在闺中时不识那些手段，使她虽不喜柳姨娘的作为，但也无可奈何。

　　老太君见阿芜不说话，面色红红地，只低头似在想事情，便把阿芜揽在怀里，“好好好，祖母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我说的你该明白的。”

　　阿芜顺势挤进了老太君的怀里，有好闻的檀香味钻进鼻子里，阿芜觉得很安心。

　　“嗯，孙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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