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离歌

　　站在夏日正午惨白炽热的阳光下，我很快就大汗淋漓。我掏出手机来给H市日报的负责人打电话。没多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出现在门口。“秦朗吧？我是莫一臣，叫我老莫就可以。正好，有一个实习生也刚报道。赶紧一块儿上去认识一下吧。”
　　“好哇。”

　　我默默跟着老莫往楼上走去。电梯门刚要合拢，一个打扮入时，油头粉面的男子高声嚷着“等等等等……”一边朝电梯飞奔过来，老莫敏捷地按住了电梯按钮。

　　这个男人刚进来，他身上的香水味就让我感到厌恶。尤其是那条酒红色的紧身卷边九分裤也让我颇为抗拒。不过最让我不舒服的还不是他的打扮，而是那双滴溜溜盯着我上下扫射的眼睛。我有点不爽，心说没有见过美女吗？！于是也反过来用眼神上上下下把他凌迟了三次。结果老莫告诉我此男居然是我以后即将朝夕相处的同事，名叫周亮，人称周少。

　　新闻中心大门敞开后，老莫直接迎上一个衣着不凡的中年男子，恭敬地叫道“社长。”
　　“百灵，秦朗，这是我们的刘国华社长，虽没跟你们见过面，但你们的简历他看过很多遍，最终选出的新人都是刘社长精心钦点的。”

　　一个甜甜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谢谢社长赏识。”
　　这时我才发现人群里站着一个和我一样拧着行李的女孩。对方虽是衬衣牛仔裤的寻常学生打扮，但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明艳的笑容，流转的眼神，几乎每个细节都在绽放她的与众不同。苏菲曾说越漂亮的女孩越适合短发，果然不假。当我的目光落在那张精致的脸蛋上时，女孩显得十分大方，盈盈笑着扫视四周，气质高傲冷艳，眉宇间又妩媚丛生。

　　而透过房间的玻璃窗，我崩溃的看到，因为在火车站那销魂的一摔，此刻的我脸是花的，嘴是破的，头发是乱的，下巴是肿的，衣服是脏的，整个人活脱脱一等待遣返的非洲难民！

　　事实证明，在美女和野兽之间，野兽得到的关注度更高。

　　“秦朗。你的脸怎么了？”率先发话的人，正是刘国华。
　　“如果我说是因为在火车站抓小偷受的伤。有人信么？”说完这句话，再配合我此刻的造型，我自己都觉得本人特像个等待鉴定的神经病。

　　“你还能抓贼？看来咱们报社这次来了个侠女呢！”刘国华笑了起来“秦朗。我对你印象很深刻啊。看名字还以为是个男孩子，照片上却是个小姑娘。你的文章我看过写得很不错，现在看来似乎胆量也不小。将来要跟着在座的前辈们好好锻炼啊。”

　　我使劲把头晃得有如鸡啄米，声音洪亮地回答道“社长，我一定全力以赴！！”
　　老莫忽然紧张地走到我跟前，递给我一张纸，善意提醒道“鼻血出来了。”
　　我：……

　　根据报社安排，我和百灵共有三个月实习期，期限届满后优胜劣汰，择一录取。期间，我们分别被派给报社的两名记者做助手。给百灵当师傅是周亮踊跃毛遂自荐，在周亮毫不掩饰，破釜沉舟的表态下，大家情绪高涨，开心起哄。百灵没反对，老莫也就做了顺水人情。而我的师父是一个叫做江南的人。可惜当天没见到，说是家里有事外出了。

　　我和百灵很快熟悉了这里的其它人：说起话来风风火火的林姐、80后奇葩男余子扬、模范丈夫程大勇、摄影记者朱振雨。我偷偷描了一眼角落那个属于江南的空荡荡的座位。这里既不同于余子扬堆满了书籍和本子的杂乱台面，也不同于程大勇摆放着家人大合照的温情台面，只有一台电脑，一只笔筒，一沓叠放整齐的白纸，简简单单，干净整洁。

　　当晚，周亮应众人呼声，请大伙儿去嘉琳广场吃火锅举行“拜师”仪式。透过火锅热气腾腾的雾气，看着酒杯碰撞，觥筹交错声中身边这一群气质精明能干的同事的脸庞，我知道象牙塔纯白的一切将彻底离我远去，取而代之的将是职场前途未卜的未来和真假难辨的人心。很快，我也知道了关于江南更多的信息。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三十岁。新闻部的王牌记者。

　　一切都来不及感怀，新的生活便扑面而来。
　　我和百灵被安排在位于筷子路的一间简陋的宿舍。我们同一天报道，如今又相邻而住，却几乎没有沟通。每天早上周亮都会开车接她去采访，晚上我睡了她还没有回来。有次夜里十一点我在走廊晒衣服，才看见她慢悠悠地回来。我叫她，她也只是淡淡地应一声。这让我明显感到她并不喜欢我。与此同时，在周亮的帮助下，百灵的名字频频见报，我却因江南迟迟没有回来而每日过着去报社朝九晚五地打卡的生活。形势对我并不乐观。

　　对此我倒没有过多的担忧。我刚到报社就听说百灵的家庭很困难。父母在四川老家开了家卖米线的小铺子，欠着几万元的助学贷款，家里还有个身患重病的弟弟。也许百灵的气质更像个大城市里集万千宠爱的独生女，大家惊讶之余都很同情她的境遇。而我算是个小小的富二代，老妈是行政机关的女干部，老爸也有自己的公司，我选择H日报只因为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光荣的无冕之王。我并不是那么迫切地需要这份工作糊口，也因此，我并不责怪百灵的冷淡。我是个要和她“抢饭碗”的人，她对我的敌意自然在情理之中。分享零食是女生友谊的开始，我决定主动缓解我们的关系，买些鲜花、水果和蛋糕去找百灵。

　　夜里十点的H市日报大楼已经笼罩在一片黑暗和清冷中。我乘着电梯缓缓上到新闻中心门口。此刻走廊上寂静无声，新闻中心的大门虚掩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灯光从门缝里映照在走廊上，莫名地让人感到有些诡异。我刚要推开房门，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打住。我侧耳倾听，像是男人的笑声，又像是女人的娇嗔。很快，房间里开始有脚步声传来，片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对捉奸在床娴熟于心的妇女，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躲进了旁边的女厕里。

　　透过卫生间大门的缝隙，我屏住呼吸，看见百灵与周亮并肩而行从新闻中心出来。走廊依旧黯淡无人，两人的脚步回响在空无一人的走道上让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周亮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便一把将百灵搂在怀里，百灵依然是那份冷美人的面孔，周亮却显得兴致盎然，他侧下身子，肥腻的嘴唇侧身狠狠亲了亲百灵的脸庞，一只手则谄笑着在百灵胸上捏了一把，让我瞬间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百灵原本冰山一样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一个反客为主的动作竟将周亮推倒在墙上，两人一阵嘻嘻哈哈后便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激吻。

　　我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卫生间大门旁边的墙上，一颗心砰砰直跳。片刻后，我又觉得自己此刻这副冷汗涔涔的样子一定十分滑稽。都是风华正茂的年龄，男欢女爱的其实也没什么。倒是我现在这副模样被人撞见才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等到百灵和周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战战兢兢地从厕所里爬出来。我定了定心神。用钥匙重新打开新闻中心的大门，将一只干净的蓝色花瓶洗净后，连同买好的姜花一起放在百灵的办公桌上。同时又找来一只透明的杯子，分了些花束放到林姐的桌上。

　　回到宿舍，已经是夜里十一点，百灵的房间竟然亮着灯，似乎在配合我想要到访的心情。我兴奋地甩了甩手上的零食，一溜烟地跑上了宿舍楼。但当我推开门的刹那，我就已明白自己是个并不受欢迎的客人。

　　百灵穿着睡衣慵懒地靠在椅子上。面对我的到来，一双碧波荡漾的双眼从我手上的零食袋一扫而过，用一种奇怪的嗓音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买了好吃的来看朋友啊。”我笑着把零食放在桌上。
　　“朋友？”百灵干笑了一声，换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低头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烟，用食指和中指优雅地取了一支出来掏出打火机点上“你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

　　我一时无语，有些失神地看着白灵那张清纯精致的脸庞，
　　在忽明忽暗的火焰里，既美艳又失真。

　　见我不说话，百灵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不过既然你来了，有些话我就正好撂倒这里。这次竞争我不会输给你。”说到这里百灵的眼神从我脸上淡淡划过，阴阳怪气地加重了语气“尤其是你这样看上去就不够有脑子的人。”

　　原本存在于我想象中的温馨探访因为百灵简单的开场白而瞬间变成了一对敌手之间充满火药味的挑衅对峙。我压住心中的怒气问她“你就那么自信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

　　“我想做的事自然会投入自己的砝码。如果你能让我体验一下输的感觉，我倒是蛮期待的。”百灵冷笑一声“只是目前看起来你好像并不是太有胜算。偏偏你还要在这种时候拧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找我说想要交朋友，证明我还真是没看错你的情商。”

　　百灵充满攻击性的语言于我而言如一盆冷水盖头。我迎向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本来以为我会在今晚交上一个朋友，现在看来是我来错了。不过既然你向我宣战，我也不会怕你。因为我和你一样，真正想要的东西就会全力以赴。而且有一样东西我从来没有输过，那就是运气。”

　　百灵显然对我的“运气威胁论”不感冒，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待我说完这段话，只是简单地竖起指尖将烟灰抖在地上，嘴里吐出两字“不送。”

　　我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快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转身冷冷地说：“百灵。那些让你自信的砝码，也包括周亮吧？如果你为了达到目的利用别人，我只会更加看不起你。”

　　百灵拿着烟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并没有回答我，我不再停留，离去的瞬间，门也在身后悄无声息的合上。我知道，我和百灵将就此成为真正的敌人。那又怎样。有些事情既然已经箭弩拔张，就让我们的较量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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