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爷爷的杂货铺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痛苦都来源于什么吗？”
　　“是唯一。”
　　“人们总是想把自己拥有的变成自己独有的。可是偏偏常常弄巧成拙，最后连拥有都不曾拥有。”
　　“你知道晕倒是什么感觉吗？”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晕倒没有感觉，不信的话你就试试好了。”
　　“你知道吗？很多人陪伴着的我其实内心很孤独很恐惧。”
　　……
　　“哼，你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要我挺下去。”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不要哭！”
　　“我以前常常对我父亲这样说，”张宇芪脸色惨白地靠在病床，“直到他在我的面前死去，我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一直那样地看着我。我记得和你说过，我以前是学医的，后来放弃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父亲，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越学下去，越觉得绝望。”他虚弱地笑了一下，“人在无知的时候总算还能保持侥幸心理。”
　　“为什么不说话，谢小思？”
　　“不知道该说什么。”
　　“怪我欺骗你吗？”
　　“你没有骗我，是我太蠢，没有看出来。”
　　“BINGO！答对了！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啊！”
　　我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好笑吗？”张宇芪自嘲地一笑。
　　“张宇芪，为什么你可以笑，可以这样地笑！为什么！为什么！”
　　“小思，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了。”
　　“那些都是废话我不想听！”
　　“那么，你很快就会死去，很快很快就会死。这样的话就不是废话吗？”冷冰冰的语气，冷冰冰的态度让我一怔，“谢小思，你够了没有，你这样只让别人看不起。”
　　“哼，那有什么要紧？我在乎什么？！”
　　“那么，连我的看法也不在乎吗？”
　　“你瞧不起我，是吗？“
　　“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的话……”
　　“随你好了！”
　　“谢小思！小思，别这样了，好吗？”
　　我苦笑着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人怎样才可以对自己的生死做到豁达呢？我真的很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说出生死同归的话的呢？我很害怕。”我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变的平静，“真的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没有办法哭没有办法笑没有办法难过没有办法开心，真的真的很害怕。”
　　“我知道……”
　　“很害怕……”
　　“恩。”
　　“真的真的很害怕。”
　　“恩，我都知道，所以现在的你要哭要笑要开心。”
　　“也许……”
　　“当当……”
　　“请进！”
　　“小思，你也在啊。”陈医生推门进来。“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张宇芪?”
　　“好多了，”张宇芪勉强支撑着半坐起来，虚弱地笑了笑，“我还以为再也起不来了呢……”
　　“喂！”陈医生打断他的话，“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啊，亏你也是学过医的人，你该忌讳做的事情，你都快做全了。
　　“小思，我和张宇芪有事要谈，你先回去歇一歇吧，你也累坏了。”
　　“嗯，”我漫不经心地答应着，看了一眼张宇芪后，走出了门口，原地踏了几步后，便依靠在墙边偷听着房间里的对话。
　　“我建议心脏移植……”
　　“呵呵，都有那么严重了？”我听得出他笑声中的苦涩。
　　“有。你父亲当时如果不拒绝接受移植，我想不会……”
　　“那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供体吧？”
　　“你妈妈说她可以……”
　　“别犯傻了，那是犯法的。”声音一顿，“还有……帮我告诉她，和父亲离婚的事情不怪她，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如果自愿的话，法律……”
　　“小思！我找你好久，该吃药了。”小李护士一把把我拽走了。
　　“小李姐姐，如果……”
　　“什么？”
　　“你说，如果一个人接受心脏移植，会不会同时接受了那个人的性格和记忆啊？”我靠在窗边看天，眼光静静地依偎在我的身上。
　　“那么如果移植了猪的心脏就要像猪一样生活了呗。”小李护士不屑地回答我。
　　“可是，我看的小说里……”
　　“那是小说！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啊，你真的是快闷出毛病了啊！是该申请让你出去玩玩了啊。”
　　几天后，在小李护士不断的唠叨中，我被张宇芪拽到了后院。
　　“我喜欢阳光！”张宇芪张开双臂做了拥抱的动作。
　　阳光的确很美，柔和地就像我幼儿园老师温柔的笑脸。
　　我惬意地躺在长椅上，微闭双眼，漫不经心地问，“张宇芪，你是什么血型的啊？”
　　“O型，你呢？”
　　“我也是啊。”我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别人都说O型血的人普通，但是我却觉得O型血的人最特别，‘万能输血者’，却对自己的血液万般挑剔。”
　　“你的脑袋里到底有些什么啊。”张宇芪有些无奈的看着我，“你还是多晒晒太阳吧，人会健康一点。”
　　“健康，呵呵，张宇芪，我求你件事好吗？”我坐起，与他对视。
　　“什么？”
　　“我从未求过别人什么事，你必须要答应我。”我咬着嘴唇，定定地看着他。
　　“好。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他严肃地看着我，“说吧。”
　　“不准忘记我。”
　　“好。”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经过多久……”
　　“嗯，好。”
　　“呼……”我放心地吁了一口气，又慵懒地躺在长椅上，喃喃道，“如果真的能移植记忆该多好啊……该多好啊……”

　　与张宇芪分手之后，我来到了陈医生的办公室，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我父母也在里面。我没有进去，站在门外偷听里面的谈话。
　　“要有心理准备，恶化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还快，唉，她可能……”
　　“嗙！”我听到有人跌倒的声音。
　　“哒哒。”我轻轻地敲门。
　　“请进……小思，怎么是你？”陈医生有些慌张，“你在这多久了？”
　　“没有多久，”我绕过陈医生，走到瘫坐在沙发上的爸妈，哽咽地说，“爸，妈，再为我生个小弟弟或小妹妹吧，代替我来爱你们……”
　　“不准你说这样的傻话！你怎么会死？！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妈妈声嘶力竭地喊着，并紧紧地抱住我。
　　爸爸没有说话，只是绝望地看着我。
　　“小思，”背后的陈医生突然开口，“那天你拜托我做的事现在结果出来了，答案是YES，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样说可能很过分，可是我和Catherine有很深的私交……”
　　“谢谢你！”我打断他的话，“爸，妈，请你们，请你们转告你们将来的孩子，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告诉他，他的姐姐很坚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一滴眼泪，一滴都没有流……”

　　我曾经认为命运对我太过于残酷，这样的状况，
　　其实，还不如让我直接去面对死亡。
　　告诉我大限将近，却还让我苟延残喘。
　　一点一点把我变得怯弱无助又茫然。
　　我讨厌那个恐惧的自己，偏偏又无法不去恐惧。
　　直到做出了那个决定，让我的生存和死亡还有了些微的意义，
　　至少不会再迷惘……

　　那晚身体竟然十分配合地又犯病了，而且疼痛感比哪次都来的猛烈。“老天还真会安排时机。”我苦笑。守夜的小李护士发现了我的抽搐，急急地唤来了医生。一阵抢救后，我被全副武装地安置在那里。小李护士被叫了出去询问症状。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慢慢地看了看我周遭的一切，和我自己。我的脚，我的手，我镜子里苍白的脸。于是，我支撑着拔掉了输氧管。

　　这一次，也许该说永别……

　　“陈医生，我和张宇芪ABO血型系统相同，别的我就不清楚了，请你帮我检查一下，如果我把心脏捐献给他，可以吗？”
　　“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陈医生扭过头来，不看我。
　　“陈医生，你认为我还能活多久，我痊愈的希望多大？我现在是在胡思乱想吗？”
　　“这个……小思，于公，我不应该讲这样的话，于私，我和张宇芪是多年的好友，如果……我应该谢谢你。”
　　“还没有检查合不合适，如果合适，就请这么办吧。不过，答应我，别告诉他。”
　　“这个……你父母……”
　　“父母那里我会解释……张宇芪那里，请替我保密。”

　　“小陈爷爷，那个张宇芪？是几天前因心脏死的那个当红歌手吗？”女孩问我。
　　“嗯，是啊。”
　　“哦，那一定是手术不成功啊。”
　　“不，手术很成功，我听小思的父母说过，手术奇迹般地成功，一切都很正常，他身体恢复的也很好，过了大概有一个礼拜，他的公司都快安排他出院了，好象突然有了排异反应，结果抢救无效，在急救室里去世了。”
　　“怎么可能？”
　　“当大家收拾他的遗物的时候，在他身旁的书桌上发现了谢小思的死亡通知书，据说是一个护士不小心落在那里的。”
　　“哦……”
　　女孩没有再说话，脸却变得不那么苍白，她静静地看着阳光……很美很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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