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没有几天，原本巴掌大小的铜钱草，竟然把碗大的花盆挤满了。远远看去，像个绿油油的大绣球。走近了才能发现，那些个顶着圆圆的肉乎乎的小脑袋，正心急的冲着窗外探头探脑。有的花茎长得过长的，已经垂到了桌面上。

　　我是第一次把一盆绿萝之外的绿植养活起来。忙拿着手机左左右右地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了几个朋友分享喜悦。

　　得到的回复，竟然出奇的统一而又简洁，“切~~”

　　因为太没难度，所以众人一致认为没什么好欣喜的。

　　不过这也影响不了我的好心情，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养活过别的花草了。城市里不比乡下，这里的花花草草都被分离在一个个单独的盆子里，他们的根不会有交集，他们的叶子也不会打架。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奔波于各地，游走于不同的摊位和家庭。

　　所以，他们常常会被无边的寂寞憋死。活的娇贵却憋屈，死的寂寞而仓惶。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的老家，院子里都会单独开垦出一大一小两块空地。大的会种上黄瓜、茄子。辣椒这些。小的空地，则洒上各种各样的花种子或者扦插上一截剪好的花枝。

　　我常去小的空地旁边玩土，那时候的花一点都不娇贵。也不用管她们，一到了春天自己就会俏生生的抽枝发芽，然后在日渐温暖的日子里，慢慢的长成大姑娘。乡下最常见的花就是蝴蝶兰、夹竹桃、紫茉莉、各种颜色的月季还有长的很小朵的粉玫瑰。

　　从春天开始，它们便一直乌乌泱泱的交替着开到深秋，等到金灿灿的菊花接完最后一棒，才能渐渐消停下来。最热闹的时候就是夏天，有和现在一样的阳光，有着时不时偷偷来袭的暴雨。每次暴雨过后，母亲总是会给我们做上一份凉面。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吸溜溜吃着爽口的面条，一边看着院子里被暴雨摧残后满脸委屈却屹立不倒的鲜花怒草。

　　凉面的做法简单粗暴，但是那种爽口的感觉，却会横跨多年，一勾一勾的撩拨着你的味蕾。

　　看了看外面越来越毒的太阳，我小心的把铜钱草挪到了另一边，忽然有了做凉面的想法。只是凉面一个人吃起来太没意思，那种吸溜吸溜的声音，越多越杂才越有味道。想了想，毫不犹豫的敲响了3001的门。

　　“哎？遛狗去？”开门的是乐乐，我这几次遛狗都会约着他们，“遛狗去”已经代替了“吃了没”，成为我们的日常口语之一。

　　我兴奋的连连摆手，“不是，溜我自个！今天请你们去我家吃凉面，怎么样！”

　　“那是什么东西？”萧悠从后面探出脑袋，不等我解释，又亮晶晶的问，“现在吃吗？”

　　“得等会，我要去买料。先跟你们预约一下。”

　　材料很快备齐，需要咸菜两样，新鲜蔬菜三样，调料四样。另外手擀面条一份。我原本想买现成的面条，乐乐一听最好是手擀面，却是二话不说，在我家挽起袖子和起面来。

　　乐乐擀面条，我就在一边备料。先要烧开水，把嫩豆角和香椿芽分别放进去，焯熟之后捞出来沥干。豆角必须是极嫩，一掐就断，边角拉不出丝的那种。香椿则是需要现掐的香椿牙，多半是翠叶红边。沥干水分之后，这两样各自切的细碎，码到盘子里。

　　然后再把胡萝卜咸菜和香椿咸菜切成末，黄瓜切成细丝，也各自码好。最后的步骤，就是用香醋兑水，搅匀之后加上蒜泥和麻汁，加点咸盐，兑成汁水就可以了。

　　手脚麻利的，不过五分钟就能准备好这些。不用煎炸油炒，也不用费什么心思。等手擀面出锅之后，过两边凉水，就可以盛出来加料吃了。口味咸淡各自调配，爱吃咸的多加咸菜，爱吃酸的多加汁水，爱吃麻汁的单独舀点麻汁淋上。

　　香椿和豆角的清香伴着胡萝卜的咸味，再混上麻汁浓郁的香气和汁水酸溜溜的口感，三个人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头也不抬，手忙脚乱的各自加料。

　　一大盆的面条见底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都要撑成皮球了。萧悠只眨巴着眼睛不说话，手里不停的扒拉着碗底的两根黄瓜丝。

　　“行了，你都吃了四碗了。”乐乐无奈的笑着拿过了碗。随后冲着我开心的笑，“谢谢你的款待。”

　　“客气什么，我就是切了下。还是你出力比较多。”乐乐擀的面条很劲道，切的也很宽，显然精于此道。我有些佩服他，“你竟然还会擀面条，好厉害！”

　　“跟我奶奶学的。”他看了眼放在桌边的擀面杖，“她喜欢吃手擀面，后来人老了，擀不动了。我就趁每次回去的时候，做给她吃。”

　　“那老人家……”

　　“去年已经走了。”乐乐的表情很温和，嘴角慢慢勾起，“她走的很安详，走之前刚吃了一顿手擀面，应该满足的很。”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起了一个人——故去的舅舅。

　　舅舅的一生都是极为严肃的，据说舅妈和表哥表姐都怕他。我小的时候也怕，总觉得他比家门口贴的门神还要凶。但是舅舅家过的比我家好，妈妈有时候领我去，他就会一脸凶象的拿出两个苹果或者梨子，恶声恶气的往我跟前一送，“给！”

　　我那时候刚懂事不久，却已经会看人眼色了。总觉得白吃白拿的不好，于是奶声奶气的跟舅舅说，“舅舅，等我长大了，骑着叮叮车来给你送菜吃。”

　　叮叮车就是自行车。舅舅家住楼房，不像我家在院子里种着各黄瓜辣椒丝瓜这些，因此我看来舅舅家肯定缺这个的。舅舅当时只是嘿嘿了两声，摸了摸我的脑袋。

　　之后长大了，我越考学离着家里便越远。等再次听到舅舅的消息，是我妈哭着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走了。

　　走之前，竟然断断续续地念叨了一句，“还没吃上我外甥骑叮叮车送的菜咧……”

　　他走的很不甘，那句断断续续的话后面是他更多的没来得及实现的愿望。

　　*

　　很多时候，我们都像是一棵棵不能择地而居的盆栽，奔波流转于不同的地方。但是心中的渴求却不会因为奔波而减少。有各种成功学大师，教者大家要压制自己平凡的欲望，将成功的意念扩大到最强。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欲望的规划时代。

　　什么样的欲望是应该强烈的，什么样的欲望是不该有的。

　　被抛弃的那些琐碎中，可能有一碗手擀面，也可能是一场和外甥的久别重逢。然而只有当人临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哪些琐碎是压制了成功和脸面，最让自己挂念的。

　　活着的时候，对自己好点。想吃什么，就做点。想去哪看看，就出去走走。反正每一天都是还愿的机会，不如今天活成桌上的那盆铜钱草，明天，就做一碗唇齿留香，酸爽溜滑的凉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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