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时光

　　然而赛场上瞬息万变,人算终究还是不如天算。北京奥运会网球男单方面纳达尔夺得金牌，可是他的决赛对手却不是费德勒，至于后者，尽管在单打八强就被淘汰，却在不擅长的双打比赛中一路过关斩将获得了金牌。
　　8月20日，就在费德勒和纳达尔王位交接后的第三天,我们的高中生活也开始了。
　　一流学校比生源,二流学校比时间。我们的学校属于第二种，毕竟它本身只是一所县城中学，在生源和师资都有限的情况下，它在过去几年的高考中所取得的辉煌战果要归功于“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非人道教学方式。
　　上学的时候能看见星星，放学的时候也能看见星星，这就是高中生活的写照。
　　由于身高的原因，我和陈浩成了同桌。有这个家伙比邻而居，高中生活虽然苦不堪言，倒也不乏乐趣。课间十分钟我们总是把话题引到网球上来，从90年代桑普拉斯和阿加西双雄争霸一直说到现在网坛的主旋律“费纳决”，只要谈到费德勒和纳达尔，我们两个多数情况下都要激烈争执一番。
　　我在开学第一周就发现陈浩经常在课本底下藏着小说偷偷看。除了翻页，一节课下来他能保持同一个姿势纹丝不动。那专注到极点的样子让人怀疑他不是在看小说，或许是在研究藏宝图。后来我背后从同学们口中了解到,陈浩他老爸是我们县招生办主任，他妈妈开了一家服装店，收入颇丰。拥有政治和经济两大优势的陈浩父母，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中考成绩连500分都不到的儿子送进了一中的大门。当然，500分不到的择校生和我这种上了600的择校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那就是贡献给学校的百元大钞多了两百张。老子有权,亲娘有钱,陈浩上课时有这样的表现也就不稀奇了。
　　我一直对父母花了两万块供我上高中这事耿耿于怀,所以在开学的第一个月里我拿出了当初距离中考只剩下一百天的状态来学习，一头扎在书本和习题里。高中的课程难得不可思议，尤其是理科，函数值域不会求，受力分析画不全，离子方程式不会写，各种细胞分裂和季风洋流更是烧坏了我大量脑细胞。第一次月考我居然创下9门功课5门挂红灯的纪录，凡是理科无一例外地低于及格线，班里排名倒数第七。一次挫折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把我打倒了，期中考试我小有进步,班级68人我上升到第48,可是一个月之后的第二次月考我又回到了班级后十名。在普通班，这个名次就意味着三年后顶多考个大专。三次考试下来，我已经彻底没了9月份的壮志雄心，索性破罐子破摔，心里抱着随便考个大专的念头混日子。文史类的科目还会花点功夫学学，上数理化生这四门课时我就和陈浩一起看小说，反正听也听不懂，不如看点书。
　　2009年元旦过后，距离期末考试同时也是全市调研测试只剩下两个星期，复习进入到白热化状态，我看韩寒的《三重门》也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我原先对于文学有着喜旧厌新的奇怪态度,从小到大看过的小说数量不少，基本上都是已经流传了几个世纪的经典著作，年代最近的还要追溯到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所以尽管在我上小学时韩寒已经红遍了半边天,我却迟迟没有拜读过他的大作。直到08年岁末，陈浩的一番话让我颇有所悟，我才决心“尝鲜”：
　　文学这玩意，不论新旧都要尝试。有的小说，你读它的时候它属于流行，你儿子读它的时候就成经典了。18世纪的英国人能想像得出《格列佛游记》会成为经典吗？《哈利波特》现在是畅销小说，但是不能否认它日后会成为经典文学。
　　陈浩自称是韩少的骨灰级书迷，他初三暑假不惜花高价买下了韩寒的珍藏版全套著作，于是我带着试探的心态向他借来了韩寒的成名作《三重门》。
　　如果让我用一个词来形容韩寒的文字，我会毫不犹豫地答：芥末。频频出现的连珠妙语辛辣到让初读者难以适应，但是只要很短的时间就会喜欢上这种新鲜刺激的味道，欲罢不能。《三重门》看完之后我又向陈浩借了《零下一度》和《长安乱》。
　　小说看得太爽，导致我的成绩在不知不觉中迅速下滑。等到全市调研到了的时候我终于傻眼了。任凭我拼命回忆，三角函数和平面向量的公式怎么也记不起来，一张正反面6页的试卷，我会做的题目加起来还不到1页。
　　“你……你的数学怎么只有22分？”成绩出来后，陈浩看到我的数学卷子惊问道。要知道，他作为全班倒数第一名，数学好歹也考了27分。
　　我苦笑不语，我可不想告诉他我忙着看小说，三角函数和平面向量的公式一个都没记，仅仅做对了几道选择填空而已。
　　一中有个很贱很贱的传统，每次寒暑假前的考试，学生的考试成绩、班级排名、年级排名会由班主任以短信的方式告知家长。
　　我不知道我爸看到短信里我数学考了13分，物理39分，化学38分，生物46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敢肯定这个寒假不会好过。果然，在除夕那天，我爸吃过午饭就对我说：“安煜宁，我有事找你谈谈。”
　　家长叫孩子的全名，九成情况下不会有好事发生，我心里不禁有些揣揣。
　　在书房里，我爸点了一支烟，沉默不语。半响，他把烟头掐灭，抬起头来看着我，缓缓问：“下学期你们就要分文理科了是吧？”
　　“是的，大概三月中旬。”
　　“那你想好选文科还是理科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多余，我的理科糟糕到什么样的地步他应该也知道了，不选文科选什么？
　　“当然是选文科了。”
　　“我也知道你一定想选文科。”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一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这一次……”话说一半打住了。
　　这一次怎么了？我脑子里瞬间思考了无数种可能性。爸爸似乎对我选文科有意见，难道他想让我选理科？不可能，我的理科差劲到什么样他心里有数。留级？这个有可能。还是让我退学去职业高中学一门技术？最后一个念头把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最后，我清楚地听见他说：“你的选择我不干涉,不过选了就要好好学。”
　　我如释重负，点头说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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