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 章
入秋了。
秋日午后,涵纤坐在桂树下,低头缝制一件披风。披风,黑的面,墨绿的底——深沉的颜色,也是动人心魄的颜色。
一定很适合他吧?
他呀,那样一个气宇轩昂,丰神俊朗的男子,任是最好的锦缎貂裘也抢夺不了他的风采。她的针线并不十分好,仍想为他缝制衣物。偷偷幻想她亲手缝制的衣物能够与他贴近,也感到心满意足。
桂树下,花瓣不时飘坠,偶尔有几朵落在她的发际、肩头,使樨香更加浓郁。
这些桂树在后院外覆盖成荫,平素没有外人进入,于是成了她与他相会的所在。他要来,从不告诉她,何时她想见他,他必定在这里。她收了针线,将一只莹白的手掌平伸出去,接住一朵落花,送到鼻端轻轻嗅闻。他知道她爱花,每次来见她,总不忘带来;她惋惜花被折下枝头,他就将花种植在盆中,日积月累,小沅已经在抱怨后园放不下花盆了。
涵纤微微勾起嘴角,笑意未开却又蹙起眉头——他呀,已经有多日未见了。
五天前,他说有要事出行,便匆匆策马而去。他去了哪?他没说,她也没问。她只能日日等待,期盼他翩然而至。一如那日在西湖,他的蓦然出现。
她的一颗心,自从那日便系在他的身上,再也解开不得。他使她免于沉沦,却也使她沉沦。
袁湛,她十七年生命中惟一深爱的人啊,桂花飘香,仲秋将至,郎君何日是归期?
夕阳西下,这一天,怕是又白等了。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叠好刚刚完工的披风,走出桂树的荫翳——她该回去了。脚步无声地踏过满地落花,衣袂飞扬在秋风里,她孤单的影子在夕阳中拉得很长。孤单如她,今夜又将难眠了吧?
再几步,就踏进后院的门了。涵纤不甘心地转身,希冀那修长身影蓦然出现,可——还是满满的失望。
第六日了,他还没回来么……
涵纤转回身,低了头再度前行。她太专心于自己的失意,根本没有留意前路,没走上两步,便一头撞上一个……人?
未及惊呼,一股熟悉的味道沁入她心脾,是……他?
他来了?
涵纤惊喜地抬头,在雾气弥漫的朦胧中看清袁湛的脸。
他回来了!
“是你?是你吗?”她不敢相信,伸手轻轻触碰他的衣角,他在……真的是他。她想笑,眼中的湿气更重了。
“是我,纤儿。”袁湛尽力压抑见到深深思念的人儿的狂喜,那点点珠光却击垮了他的矜持。
她也思念他,一如他思念她那般深重。
他蓦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不舍放开。
她心口一荡,有些羞怯。相识多日,他总是谦谦如君子,从未如此狂放,可她……不怨他。她深浓的相思,也需要他的怀抱来抚慰。
纤儿……他轻唤她名字,低沉的声音一记、一记、一记敲打在她的耳膜,她的心上,辗转诉说眷恋。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回来了啊!
她嘴角、眉梢悄悄扬起,心花瞬间全部开放。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他的臂膀结实而强健,他将她拥抱得如此紧、如此密,她都快透不过气来了,仍沉迷不愿离开。
袁湛有些不敢置信:涵纤就在他的怀里,那么柔顺,那么依恋,仿佛他曾经做过的梦。呵,她美得就像一个梦。
他不要一切只是梦想。
纤儿……他叹息,以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美好的下巴,眼光游移过她如画的眉目,最终落到娇艳欲滴的红唇上……他低低地低下头去,爱恋地吻上她柔嫩的唇,辗转地吮吸。
她……如此、如此之美,甜美的滋味令人屏息。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她清甜的味道却像早有记忆,犹如前世曾经品尝。当暮色渐浓,鸟儿拍打着翅膀归巢时,他们交换了多少个吻,迷醉了多久——谁也记不清楚。
终于,袁湛不舍地放开怀中的人儿。她该回去了,他知道,别人会来找她。
离开袁湛炽热身躯的烧灼,涵纤昏乱发热的大脑终于有了思考的机会。
呀……她做了什么呀?
涵纤低呼一声,急急推开他,带着一脸的嫣红跑向那扇后门。
“纤儿。”袁湛出声唤她,下意识地向她的背影伸出挽留的手。
涵纤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回头。她、她、她怎么可以如此孟浪?他会怎样看待她,会以为她是毫无女儿家廉耻的女子吗……她不后悔,可是羞于看到他的表情。
涵纤没有回头,疾步而去,空留下淡淡的幽香。
不,不对,她给他留下了的……
袁湛拾起涵纤匆匆离去之前留下的包袱,轻轻展开。里面是一件披风,黑的面,绿的里,上好的天鹅绒。他眼底徐徐泛起温柔,这——是涵纤留给他的心意,她的——心。
*************************************
她足不出户三天了。既是对自己孟浪之失的惩罚与反省,也是羞涩难抑不知如何再面对他。
袁湛曾经错以为她是歌伎舞伎,经过此事,他会更加看低她吗?诚然,就她母系的出身而言,的确也算不上高贵。她的母亲,就是歌伎出身,做了父亲的妻,为父亲生下惟一的子女——她,李涵纤。
袁湛从不询问她的身世,也不曾说起自己的身世。似乎是不愿让人知晓自己的来历,才宁可不问她的来历。
他并未向她完全展开心扉,但,她仍然喜爱他。
也许,他有着不愿为人知的秘密吧?他不说,她也绝不逼问。他喜爱她,这就足够了。
她隐居在西湖附近已经有一段时日,愈是亲近山水,便愈是不愿重回喧哗的城市。作为江南巨富李氏家族惟一的直系继承人,生来便拥有庞大的财富,涵纤却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夸耀的。父亲英年早逝,母亲生怕家财旁落,热衷揽权更甚于与女儿多说一句话。她怕伙计们心怀不轨,怕亲戚们觑靓,最后还怕女儿取代她主事的位子。虽然李氏家族所有的产业都是她的,涵纤却从来不关心财富的经营,何况,与她争的人是自己的母亲。所以,在母亲的默许下,她远远地避开了。
自小,她一直生活在寂寞里,不希冀爱,也很少去喜爱别人。遇上袁湛,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爱他。一见钟情,不可自拔。
*************************************
今夜是仲秋,月儿未上,小沅已经笑嘻嘻地端来月饼。
涵纤不想吃,要小沅拿开去。
“如果说,这是杭州城里最好的茶楼做出来的最好的月饼,小姐也不愿吃么?”
——不。
涵纤继续拨弄着琴弦,幽幽低吟: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如果说,这个最好吃的月饼是小姐最心爱的人特地去买了来,小姐也不愿意吃么?”
“丫头,胡说什么哪?”涵纤停下抚琴的手指,半是恼怒,半是惊喜,一半为心事被丫头摸个通透而恼,一半,是为他。
他来了……
“我胡说,那就是有人胡写咯。”小沅从月饼下抽出一张书柬,作势要走,“胡写的,小姐也不用看罢,我拿了它丢去。”
“贫嘴。”涵纤轻斥,“拿来。”
书柬放进她掌心,淡淡飘来一股墨香,上面的字不多,只写着:二十四桥明月夜,愿与卿共婵娟。
他邀她游西湖,去耶?不去?心儿怦怦跳,脸上飞了红,她……根本没有准备好见他。
“小姐要回信吗?”
涵纤不答,想见而又羞见,令她游移不决。
“那,我就说小姐不去了……我这就去回袁爷罢,人家还站在大门外等信呢。”小沅悄悄看小姐的脸色,调皮地说。
她默默无语。
“小姐,我去了。”小沅抬脚就要出门。
“……坏丫头,回来。”
唉!这着急的声音分明泄露小姐的心事,小沅嘴一抿,赶紧背过身,不敢让小姐发现。
**************************************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仰头,天上是一轮明月;低头,也有静影沉璧。袁湛不看天,也不看水,看的是身边的美好人儿。他们坐在船头,他靠着小几,她依着他。她一袭白衣,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犹如凌波而来的仙子。
他将她拥入怀中,她微微一颤,眉宇间泛起羞色,却已不再惊惶。
他将披风围在她身上,柔声低语:“夜寒了,你身子骨弱,别着了凉。”
涵纤的脸更红了,那披风,正是她给他做的那一件。
袁湛将涵纤的羞涩看在眼里,含笑轻轻撩开她水滑的青丝,将一枚玉佩挂在她颈上。
涵纤惊讶地望着袁湛,低低一声,“你……”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从小随身的物品,给你。”他简单地说。
这块玉佩,跟随他二十三年了。他曾丢弃许多宝贵的物品,这玉佩始终没有舍弃,现在他给了她。
她轻轻摩挲玉佩,温润的感觉……一如他的呵护。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