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短篇集合

　　《骗子》
　　她还是记得第一天，他与她挥手再见说：“别忘了，你答应的。”
　　她自此知道，有时承诺真的不可轻易许下。
　　一
　　她跟着好友穿梭在病区，却不知想什么事入神跟丢了人，转了一阵在一个半掩着门的病房门外见到了他的轮椅，他靠在床上，床被摇起了四十五度的弧度。
　　他看到了她，她觉得他可能有点孤独。
　　她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他右半边缺失了的肢体她看得分明。
　　她觉得他真的是情绪低落。
　　他不关心她是谁，她倒出奇的热心。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
　　她不断的试图问他喜欢什么，是不是需要她的帮忙。
　　他有点觉得她傻气得可爱，觉得可以逗逗她。
　　他摇着头，一脸颓丧：“你帮不了我。”
　　“那可不一定。”她莫名急切。
　　他心中直笑，目光却越加失落，“你真的帮不了我。”
　　“你什么都不说，怎么就确定我帮不了你。”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他的话有点没头没脑。
　　她笑言：“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可不知他的女友早就换了几个，只是现在又没了一个。
　　“哪里还会有？”
　　“多的是。”她说的还是挺溜，“我看你长得还算不错。”
　　“那你会同意么？”
　　“什么？”她如鲠在喉，进退两难，“也不是不可能吧，就是进展太快太快。”
　　“那就是可以。”他的笑变得有点灿烂，“信不信这肯定是结果。不管你现在觉得如何，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因为我从来没有追不到的人。”
　　她目瞪口呆。
　　他说：“别忘了你答应了我。”
　　“怎么可能？！”
　　“事在人为，过程你可别管。”
　　她跳着脚发现这是内科病区，而他不过是一个假借感冒却赖在住院部翘班的混蛋。
　　二
　　她夺路而走，慌张之下又落下了包。
　　他不怎么绅士的翻看了包里的简历，把她的信息记了下来。
　　他给她打了电话，她才后知后觉。
　　并且她发现电话里他的声音真是不错，和收音机里的主持人相当。
　　他还是笑着靠在床上看电视，若无其事的跟她说：“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似乎能从他的目光里看到点希望，连同他现在的模样都有点楚楚可怜。
　　可怜又可恨。
　　她迈出了房间。
　　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他第一次发现作为一个猎头顾问其实真的不错，连尴尬的再会场面他都可以做得理直气壮。
　　三
　　他约了她出来，她犹疑不决。
　　他在那个靠窗的茶社等了很久很久，她卡着点才过去决定相信他这一回。
　　他开着窗，手中的烟吸了一口，见她进门忙转头将烟掐灭笑了起来：“看。我没说错吧？”
　　她莫名觉得他还有一丁点绅士，更多的却是犯嫌也可爱。
　　她直接了当：“你怎么知道我准备跳槽？”
　　“估测。你包里放着简历和很多证件。”
　　“你太不尊重别人隐私。这种行为不好。”
　　“要不怎么才能有你的号码，怎么才能让你拿回你的包？”他仍旧不恼，一切理所当然。
　　“那为什么不是已经辞职正在物色？”
　　“你很闲适，肯在医院开导一个陌生人。说明没有生活及工作的压力，说明这件事情不算很急。你老家不在当地，七成可能还是在职。简而言之，我还是猜的。”
　　她发觉他的感觉真的很敏锐，便实实在在的笑言：“我怎么相信你真是个猎头？”
　　“错。我基本不参与业务，就是发现你的简历构架不合理。随便说说。处女座的通病。”
　　“你是处女座？”
　　“不是。我也有那毛病。”
　　她一头黑线，彻底放松。
　　他仍旧不紧不慢，叫了壶不知名的茶水，说要与她边喝边说。
　　她将信将疑，虽说对他有点反感，但他刚刚的几句倒也让她有点好奇。应声端了杯茶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就入了神。
　　“你在想该不该和我谈下去。对么？”他看着她送在嘴边却没有喝下去的茶笑道。
　　“不是。在想你为什么找我。”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放了杯子笑道。
　　“报答你呗。”他给她续了水笑道，“谁让你陪聊那么久还不收费的。”
　　他与她只是闲谈，目光却时不时投到她的身上，像是在捕捉着什么。
　　“这行做乏了。”她随口回应着他的问题。“做久了，太乘手。缺乏点挑战力。”
　　他眉头微微蹙了蹙，点点头正色道：“你的职业途径我不建议你转行。但可以在同行业内选择不同工作内容。”
　　她难得正眼看他，只见他脸上少于有点在思索的模样，片刻又回复往常：“当然，如果你愿意具体说说想法也可以。”
　　“我没具体想好。”她想了想又说，“不过真的很感谢你的意见。”
　　“不急，你能考虑就行。”他看着她笑了起来，“有疑问随时可以找我，不收费的。”
　　她这才发现他真的让人很容易就亲近了他，倒像是故作的玩世不恭。
　　四
　　他与她起身。
　　她看着他将烟灰缸里的两个烟头倒在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她对此有莫名好感。
　　他只看着她：“你走前面。”
　　她不解。
　　“女士优先。”
　　她不以为然。
　　“好吧，实际上是我走路挺难看。”
　　她也想了起来，第一次见他时可没有现在的挺拔身姿，她也发觉他的右手除了撑在桌边也是一动不动。
　　她打量着他，他伸手撩开衣袖转了转，“挺逼真的？”
　　她点着头，“要不是在医院碰到过你。根本看不出来。”
　　他笑着往外走，身形随着脚步有些摇摆。
　　他在她身边停了下来，“腿也是。”
　　她想了想，“其实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他笑着似乎在冥想：“我也这么认为。”
　　五
　　她与他日渐熟悉。
　　他给她仔细的提点过简历。
　　她按他建议的方案换了工作，不久就找回了动力。
　　他们时常一同外出，她日渐觉得他也很普通，没有了原本的神秘。
　　他有时会细致也有些绅士，时常更加容易让她不明白他的心中所想。
　　她有一天记起了他们的第一天，他信誓旦旦说她一定会做他的女友。
　　他对此并未提过一句，她却渐觉他的不可或缺。
　　她发觉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他，他也从来没有过一句甜言蜜语。
　　她试着去想他们的未来，只觉得恐慌。
　　她大概是落入了他的局，他知道结果，她根据他的设定走了一步又一步。
　　她却不敢走到结果。
　　她开始刻意与他疏远，敏锐的他很快察觉。
　　他约了她好多次她才肯再相见。
　　他们谈得并不愉快，她比生疏时还要心不在焉。
　　他照旧与她开着小玩笑，她却借故夺门而走。
　　六
　　她走得并不慢，他却很快追到。
　　他气喘吁吁的拽住了她的手，她挣脱不得。这是他们至今最亲密的动作。
　　他说：“我说过你会做我的女朋友的。”
　　“我们并不合适。”她推脱而言。
　　“哪里？”他笑着连鼻翼的汗珠都跟着闪亮，“我知道你喜欢的东西，有共同的话题。而且感觉到你并不讨厌我。”
　　他一语中的，她有点心虚，他们比大多数情侣切合度都高很多。
　　他目光灼灼，她看着他胡乱塞在腰间的裤腿和垂在一侧的衣袖，心中默念说还是不说。
　　他却接了她的话由：“我问你，如果我没出事的时候这样对你。你有没有可能同意。”
　　“是。”她知道她和他都说不出那三个冠在他的身上无法抹去的定语。
　　他呼吸渐渐平稳，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动作。
　　她又急又怒：“你怎么还不放手？！”
　　“我为什么要放手？”他熟悉的笑了起来。
　　她霎时无言。
　　“原来的我也是做到这样，我为什么要放手？”他的无赖让她烦躁也哑口无言。
　　她开始口无遮拦，一句一句只点他的身体。
　　这样却她仍旧没有把手从他手中挣开，只是他的脸色也逐渐不再挂着熟悉的笑脸。
　　她有点慌张，猛力一挣再一推。
　　他大概也有点晃神，被她推得往后倒退不及应声坐倒。
　　他终于停了下来，停了动作停了言语，连呼吸也停住。
　　他们之间不知道停了多久。
　　她就这么看着他，视线渐渐模糊。
　　他换了几个姿势才爬了起来，抽出纸巾擦着她的眼睛笑道：“怎么还能哭？我这不是松开了么。”他转身才又停了下来，“你说的时候是不是真当我没疼过？”
　　七
　　她就看着他越走越远。
　　她这时候才发现她刚刚真的走得很快，也走了很远很远。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跳走，试图想着方才他急切的模样。
　　他的身影渐远，她蓦然觉得失落且孤单。
　　只是她，这时候却没有追过去的勇气。
　　一个人的时候她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每一个身影都是他，他总是带着笑意，与她开着无关紧要的玩笑。
　　她记起来时常会说他走路时候有点慢也真的很难看，会说他写的字像是小学生一样。
　　她现在才知道，每一次触及他的伤口他都不是毫无知觉，他本就是个骗子，太擅长假装。
　　假装他们之间很熟悉。
　　假装他们之间很亲密。
　　假装她只是无心的玩笑。
　　假装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她的耳边一直萦绕着他的声音，他总是笑着，言简意赅。
　　她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忘了他，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如同春雨一般不知不觉渗透进了她的生命。
　　八
　　她半睡半醒，终于为他最后的声音梦醒。
　　她想他大概会很难受，也许会因此彻夜难眠。
　　她破天荒的早起去给他买了早饭，抱着走的时候却忽然下了大雨。
　　他坐卧难安，天大亮了才侧在沙发中眯了一会。
　　不多时门铃大作。
　　他开门看到淋成落汤鸡的她。
　　他一边没好气的骂了还抱着早饭的她：“不知道今天会下雨啊。出门都不带伞。”一边脱了自己的衬衣给她擦头发。
　　他右肩上的伤口正落在她眼前。
　　她还是木木的看着他说对不起。
　　他跳进浴室给她放了一盆热水。
　　这时他几乎光了身子，身上充满着活络油的难闻气味，膝盖又红又肿。
　　她看见他的右腿从根部就消失不见，红白相间的皮肤上扭曲的伤口拉得很长，这时候又红又肿。
　　她鬼使神差触了上去，骨头外包着一层干涩的皮肤让她无所适从。
　　他将衬衣围在腰间，拍了她的脑袋，“矜持点。你我还没亲密到能看我的。额……”他的话顿了顿才笑，“臀部。”
　　她却不觉好笑，他推她一把，“你紧张什么？一个手术而已，髋离断加上摘了两块坏死的碎骨片，盆骨缺了一部分所以看着特难看。其实恢复和别人的差不多。”
　　“你说话不怎么可信。”她随着他笑笑钻进了浴室。
　　九
　　他与她终于变得更熟络。
　　她不再无故对他发火，也不再时常拿他的身体玩笑。
　　他也逐渐有点会腻着她，在周末等她下班的时候会让花店送上去一大捧花，会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她仍旧时常与他说些工作上的波澜。
　　他仍旧只是听着，言语依然一针见血。
　　有一天。
　　她从一个前辈口中得知他原来就是公司中的一个传奇，他曾经是一个部门的一把手，却任性到为了坚持自己的主张把部门里的一个负责人请出门外。他敢于出头，只问结果，却确实对局面把握得出奇的精准。
　　她这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所处行业的评判会那样准确，他只是在以他曾经的用人标准在审视她。他对她要求甚高，因此她在面对其他人时得以轻松过关。
　　她仍旧会想他转身时的轻语，宁愿那是假的，却深信它是真的。
　　他半真半假，时常还会假借变天伤口的疼痛让她服软。
　　无论如何，她和他总算是在一起有了生活。
　　十
　　她和他一起很久。
　　他背着她去了她家，她却不知道多少次，也许有很多。
　　最后的一次，她的父母把她叫回了家，她们深谈了一夜，从他的个性说到了生活，反对却不怎么激烈。
　　她知道这是他给她做好了铺垫，却不知如何。
　　他和她有了个不错的婚礼。
　　他仍然爱与她做很多从来没做过的事情，他们一同热爱挑战和冒险。
　　她也爱和他一起休息，在家的时候他会套着她挑的家居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他也会背着手挡在她正沉迷的电视面前，她推开时才从身后拿出她爱吃的棒棒糖。
　　有一次他被无聊的剧情搞得昏昏欲睡，她靠在他的身边问道：“你怎么说服我妈的？”
　　“我跟她说，我们家买米买菜可以小包小包的买；煤气可以用管道；洗衣服有洗衣机；做饭我会,只要她女儿帮忙切菜就行了。然后她就同意了。”
　　她搓着他的头发，她听过的另一个答案是：最后一次他独自去她家，他在她家的客厅里跪了一夜。
　　他口才不错，尤其擅长陌生拜访。
　　他的数次拜访早已一步一步说服了他的父母，所欠缺的唯有给他们一个正式承诺。
　　他为此膝盖肿了许久，她原来也知道。
　　他仍旧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The End】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