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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竿修竹三更雨
夜雨阑珊。
刘连城靠在石床边打着盹,头脑里混沌地闪烁着一些画面和念头。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呢喃,又好像只是风扬起发带拂着他的耳朵。他睡得极不安稳。
“小师妹……”
令狐冲的梦呓在他耳边响起,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回头一看,才发现令狐冲睡觉似乎很不老实,一条薄薄的被子被他掀得半拖在地上。
刘连城无奈,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拾起被子想要帮他盖好。今天黎明时分,他见令狐冲跌跌撞撞地回来,好像是撞见了岳灵珊和一位师弟情投意合的场景,上崖不久便昏了过去。刘连城只得把他搬到床上,给他把过脉,只是心绪混乱、悲怒交加,想来睡上一觉也就好了。谁知他这一觉睡得实在够久,整整一天也不曾醒来。
刘连城为他盖被子时碰到了他的手腕,这一碰却吓了一跳。令狐冲的手竟十分冰冷,毫无生气,直如死人一般。刘连城连忙将手背搭在他的额头上试他的体温,这一试更是要命,令狐冲的身体如置冰窖,额头却烫得吓人,应该是发起了高热。他再把脉时,只觉脉象大乱,顿时慌了起来。
此时洞外风雨正将阵阵寒意吹入这毫无遮蔽的洞中,刘连城手忙脚乱地给令狐冲掖好薄被,又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盖在他身上。接着,刘连城便手足无措了。身为北越太子,他从小就只有呼奴使婢、受人服侍的份儿,从没有照料过他人。眼下令狐冲这病来势汹汹,自己若是下山求助,只怕错失医治的良机,看来也只好硬着头皮做些什么了。
刘连城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自己曾读过的医书上记述的解风寒与发热的一些草药,便有了主意。他先在石床边生起一堆火来,然后快步出洞,走进雨中,那墨色的背影、迅疾的脚步,很快便湮没在了夜色与雨声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天将大亮,雨已停歇,只有树枝或石亭檐上偶尔滴落几点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泥土中,如同甘露,使泥土散发出别致的芳香。刘连城踏着这滴答声和泥土的芬芳回到思过崖,怀里抱着一大捆草药。进了洞,他放下草药,奔向石床边。令狐冲依旧昏迷不醒,面容苍白,唇无血色,额角缀着些细密的汗珠,双眉也紧蹙着,仿佛正沉溺在痛苦不堪的梦魇之中。刘连城不由得也紧缩眉头,撕下一块衣襟,用泉水把它打湿,轻轻搭在令狐冲的额头上。
“令狐,令狐!”刘连城一边轻唤他,一边将需要口服的草药往他嘴里送。奈何他毫无反应,草药到了口中也无法咀嚼吞咽。刘连城又急又窘,心道,难道真要自己将药嚼碎了喂他吃下么?
“大师哥!”
刘连城回头,原来是陆大有到了。
陆大有急急地跑过来,道:“刘公子,我大师哥怎么样了?昨日我来的时候他都睡着,现下可醒了没有?”
刘连城可算找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快下山去找大夫,令狐冲他病了!”
陆大有惊道:“什么?我这就去!”转身便要走,又被刘连城拉了回来。
“先叫你的师兄弟把煎药的炉子拿上来,越快越好!”
令狐冲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和她又回到了童年,他紧紧拉住她的小手,认真地说“有我在,我保护你”。梦里,天色蔚蓝,他和小师妹在朝阳台上练剑,小师妹的衫子翠绿欲滴,而她的容颜比盛放的花朵还要娇艳三分。她笑着,与他双剑相交,剑身相抵直指云霄……而无论这画面多鲜艳多美好,最终都会化作那天他下崖后所见的,那相拥的一对玉人。拥着她的不是他,而是林平之。
这个梦令他无比煎熬,而梦外,好像有人正在努力把他拉出这个梦境。有清凉的布巾贴在他的额上,有苦涩的药汁灌进他的口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那声音让他想起秋日里的第一场霜,抑或是朝阳峰上的一弯新月。
令狐冲在头痛欲裂的折磨中睁开眼睛,他试着活动手脚,却发现自己浑身都疲乏无力,不能动弹。他努力将眸子睁大些,山洞顶部那些灰色的岩石渐渐清晰了起来,还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就在身旁,尚有些模糊……
“令狐。”坐在床边的刘连城长舒了一口气,“你醒了。可觉得好些?”
令狐冲沉沉的道:“嗯。”
刘连城起身,背对着他,剑眉微微舒展,冷峻的脸庞现出一丝柔和。
“连城,”令狐冲道,“我病了多久?”
“四天。”刘连城的声音依旧冷淡,没有太大的起伏,仿佛那个发现他大病昏迷的时候心急如焚,连夜到山中采药,不眠不休对他无微不至的人,并不是他。
令狐冲咳了两声,道:“是你一直照顾我?”
刘连城道:“是你的陆师弟请了大夫来为你诊治。”
令狐冲轻轻一笑,这一抹笑容虽因身体不适而显得有些勉强,但分明是发自心底。
“谢谢你。”
“何须谢我?”
“我就算睡得再沉,都能听到你叫我啊。”
刘连城呼吸一滞,眼底,却悄悄露出一丝笑意,如春日里的第一根青草,在柔柔的微风里招摇。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令狐冲亦在笑,唇角的弧度,美过世间一切的山高水长。
令狐冲笑着笑着,又皱起了眉头,犹豫着问道:“这几日……她有没有来看过我?”
刘连城一想到岳灵珊移情他人致使令狐冲大病一场,便十分不快,声音也低沉了三分:“那样的女子,你何必念念不忘?”
令狐冲垂下眼眸,神色黯然,不发一语。他亦不愿自怜自伤,只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岂是说忘就忘的?
刘连城叹了口气,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送到他面前:“快喝药吧。”
令狐冲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仿佛那碗里盛的不是苦涩的药,而是解愁的酒。
刘连城见他如此郁结难解,心中隐隐担忧。好在令狐冲一向豁达,每日只是安心养病,绝口不提此事。
数日之后的一个傍晚,刘连城和令狐冲坐在石亭里,默默无言地望着夕阳穿过瑰丽的晚霞坠入山谷之中,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几分惆怅。
令狐冲忽然道:“该忘。”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刘连城却听得明白。
刘连城沉吟许久,淡淡的道:“该忘,是否能忘?”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令狐冲的面庞上,很快又黯淡下去。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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