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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光阴易逝,白驹过隙。转眼间卫枭彧便已是年近弱冠,自然说不出的男子气概。就连卫偌夜都已长成了个风流俊逸的公子哥,少了幼年时的几分柔软,反而愈发的俊朗。一双灵动的猫眼也渐渐拉长,成了双勾人的丹凤眼,唇角总在不知觉间带了分笑意,端的是说不出的倜傥,早不知迷倒了多少家的姑娘。
只是有一样还是没变。
“哥,今天有风,我们去放纸鸢吧!”
“等一下,哥帮你找件新衣服换上。”
“哥,我听说今晚宫外有焰火祭,我们溜出去看吧!”
“披着哥的狐皮袄去吧,晚上凉。”
“哥,父皇又罚我抄书了,好讨厌啊……”
“放这吧,哥批完折子替你抄。”
“哥……”
——果然,不管长多大,还是一样的粘哥哥。
此刻那个在哥哥面前永远髫龀的小子正慵懒的躺在哥哥的腿上,微阖双眼享受着哥哥的头部按摩。阳光就着掀帘的小窗洒进来,几缕斑驳的光影随着马车的晃动,舞起一种独属于午后的宁静与安详,仿佛是可以窥探到亘古的一段岁月静好。
“嗯……左边……再往左边一点……”感觉到头皮上温柔的手指一下下的按动,卫偌夜发出几声猫样的呻吟表达自己的舒服。
卫枭彧宠溺的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声音里都夹杂几分温柔:“睡会吧,到了哥叫你。”
待到卫偌夜的呼吸渐渐平稳,显是已经睡着,卫枭彧才停了手,看着弟弟平静的面容,英气逼人的剑眉微微蹙了起来。这次青州的水灾闹得不可收拾,朝里专门派去赈灾的王大人到任还没两天,竟被大水冲得没了踪影。皇上大怒之下,便派了卫枭彧前去接任。本是件极苦的差事,哪知卫偌夜孩童心性不减,在晟京呆得厌了,整日吵着要往外跑,趁着这个机会,又仗着哥哥的宠爱,便叫嚷着要与卫枭彧同去。卫枭彧终是被他磨不过,又不舍得真的和他分开那么久,也只好硬着头皮将他带在身边,如今却不知到了青州该如何安置他,心下正是一阵烦躁。这样想着,却丝毫没法对卫偌夜着恼,反而轻柔的捋着卫偌夜的发丝,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到达青州的时候,太阳渐要落山了,夕阳的余晖给天空镶上了一圈金边,煞是好看。卫偌夜直到这时才睡饱,揉揉眼睛,拉着卫枭彧下了銮车。
县衙的大人早已等在门口迎接二位皇子的到来,一脸谄媚的请卫枭彧进去接风洗尘,丝毫看不出才受了灾的样子。卫枭彧被卫偌夜拉进衙门里,看着卫偌夜坐在一桌丰盛的晚餐前准备开动,紧皱的眉里带着些许的踌躇。他也不理身旁的官员殷勤的请他上座,只是拉开卫偌夜旁边的椅子坐下,伸手拨开一只虾子,放进卫偌夜的盘里。
“哥,你去吧,不用管我。”
卫枭彧还在犹豫着怎么说出口,卫偌夜便已明白了哥哥的心思。
卫枭彧将要仔细着的事一件件都嘱咐给了县令,告别了弟弟,才迈着步子离开了县衙。一路上嘴角带笑,只要一想到自己拉扯大的弟弟既懂事又善解人意,心里就跟吃了蜜似的高兴。
忙碌而劳累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当卫枭彧被陈护卫搀着坐下的时候,他的腿还在一跳一跳地抽着筋。看着终于渐趋稳定的局势,卫枭彧觉着这是他短暂的十九年的人生里过得最难熬的一个月。
大量的难民正挤在破烂的草棚里,几个新进来的身上还散发着阵阵恶臭。涌进来的人已比前些日子少了许多,他们像是不要命似的往里冲,好像浑然不见士卒手中的长矛,这是最让卫枭彧头疼的。然而即便过了最拥挤的时期,人手仍旧是不够用的。但在卫枭彧几日的努力下,好歹是将人心安抚了下来,灾民们也开始能够互相帮助,早些进来的为晚些进来的拿些干衣服、剩余的口粮,女人们从被大水冲了的房屋里搜摸出一些还能使的针线,无事时便坐在角落里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也省去了卫枭彧不少的麻烦。
好容易清理走倒灌进城的河水,却泡烂了过多的尸体,未能清理及时的,或是因着家人哭喊不让下葬的,到底还是引发了疫情。将发了热的人移进另一处棚屋里,再一个一个在地上铺了席子,人与人之间能留个小空,便已算相当宽敞了。大夫的方子总都是那么几味药,永远也不变,有用没用的,也只能看个人的造化。卫枭彧对此颇是无奈,却怎么也放心不下,只好同衙役士卒一起,耐心地在疫情高发的地方陪着,帮忙做些护理的工作。县长想让他远离病发区避一避,他也不理,只觉着自己从小习武身子硬朗,应是不会染上灾疫。好在隔离的及时,新的难民里,也不再有人染上这疫疾。棚屋里的人也死的死好的好,痊愈的送回草屋与家人团聚,不幸过世的放把火烧了尸身,再一起下葬,完后还需拿些钱财给家属当做慰问。
赈灾的物资早已分光,大水也淹了百姓家里的粮食,卫枭彧便用起县里的粮储,令青州的百姓好一阵感动。原来县令贪心,私自将每年的赋税提高了两成,按朝廷规定的数量交上去,剩下的便任自己鱼肉奢侈,端的是一个黑心。惩办了县令任长鸣,又对着跪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的长老有一阵安抚,卫枭彧知道自己应是已在百姓中建立了威望。
是时候该回去了。卫枭彧想着,不觉轻皱了皱眉,不知他这么久不在朔朔身边,那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小子怎么样了。
却说卫偌夜这边也不顺心。
他到底是被卫枭彧捧在手掌心里宠大的,自那日大哥走了以后,他便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平日里,他想要吃酒酿凤爪,只需看一看,卫枭彧便能会意的给他夹来,再仔仔细细的把肉从骨头上剥下来。在这鬼地方他却是使劲地指着那道粉蒸排骨,周围的一群蠢货还是能拿成一旁的山药鸭羹,只往他手边一放,就邀功似的冲着他傻笑了。
笑你个大头鬼!
卫偌夜越看那张脸越恶心,心下怒极,将筷子往那人头上一扔,一甩袖子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县衙,留下一群县官面面相觑。
因而当卫枭彧踏着星辰匆忙赶回来的时候,钱捕头也只能苦笑着告诉他卫偌夜已在窑子留宿整月未归的消息。
县里唯一的窑子建在离河较远的富庶街区。外庭虽是一副受了灾的凄惨景象,内室却是一片娇媚的红色。红纱轻柔地垂下来,将偌大的厅堂朦胧的打成几个隔断。几盏红烛盈盈的泛着带些红晕的光,暖红和暖黄的色泽似也驱走了初入夜来的冷意。几缕夜风吹进来,拂起了几绸纱帘,也幻动着烛光,一片的春光旖旎,映着角落里的买客满面喜色,几个娇笑的风尘双颊羞红。厅前石质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姑娘咯咯的笑声。
不,不是好像。卫枭彧突然意识到,是真的有个咯咯的笑声在逐渐向他飘来。
那姑娘一身红绸,几缕垂练在臂弯处松松的挂着。她边跑边掀起厅中垂的红纱,时而回头瞅瞅,发出几声灵动的笑声。那自是个美极的姑娘,想来也能当得起这楼中的花魁了。然而卫枭彧的视线却黏在了她身后的男子身上,痴痴地移不开眼去。
卫偌夜一洗水蓝,胸口处微微敞着,白皙的肌肤上附一层薄薄的汗,在满室的烛火的明光里,仿佛也带上了一份那人身上的奢华与多情。他翩飞的衣袂像只不羁的舞蝶,正在主人修长的指尖上嬉戏。他的发梢更是被风温柔的亲吻着,竟恁的有了冯虚御风之感。他追上身前的女子,一揽美人香肩将其纳进怀里,温柔的在她眼角印下一吻,竟引得那阅人无数的花魁羞红了脸。他唇角带笑,说不尽的风流倜傥,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更是饱含着潭水般的深情,足以让人甘愿深陷,为之万劫不复。
卫枭彧忽的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妒忌。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拽走卫偌夜,像是听不见女子的叫喊般,只黑着脸拉着卫偌夜大步离开。而卫偌夜竟也任他拉着,面上还带着笑,直至走出了窑子才立住不动。卫枭彧回过头看他,这才在他眼里读出了满满的戏谑和怨气。
卫枭彧登时便慌了,他从来将卫偌夜当心尖尖来疼,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他看着这弟弟长大,自然也明白他是因为什么闹脾气。当下便松了手劲,软了语气,手抚上卫偌夜的背,柔声道:“哥哥不是有意放着你不管,实在是脱不开身,朔朔就不再生哥哥的气了吧。”
卫偌夜不答,只盯着卫枭彧看。
他初时来这窑子,不过是气不过下人不会伺候,哥哥又竟不能陪在身边。他原想着,哥哥得知自己去了妓院,定急着跑回自己身边来。谁想到,他左等一日,右等一日,连卫枭彧的影子都没见到。卫偌夜哪里被卫枭彧冷落过那么久,他恼过,也难过过。他醉过,醒来却发现身边还是只有那香软的花魁。然后他笑了,他觉得长久以来,自己简直就像这窑子里的女子等着买客来到身边,等着、靠着卫枭彧而活。
他觉得这不过短短的一个月,自己想了过去许多年都不曾想的事情。他不甘再做一个跟在卫枭彧后面的小弟弟,他不要只有在卫枭彧在身边的时候才能开心快乐。
卫偌夜推开卫枭彧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冷眼看着他,淡淡地说:“卫偌夜请不动大皇子,放手。”
“朔朔,我……”
卫偌夜一抬手,止住了卫枭彧的话头,带了几分讥讽的语气道:“我就是犯贱才跟你过来,我现在后悔了,我要走了,再见!”说完转身便走。
卫枭彧看着弟弟逐渐走远,提步追了几步,却最终深皱着眉,渐渐停下来。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劝住卫偌夜,从小到大弟弟都黏他黏得死紧,今日之事,怕不会如此容易结束。卫枭彧叹了一口气,走回衙里,吩咐给钱捕头派人跟紧卫偌夜,便一头扎进了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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