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

作者:严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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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相逢


      闹钟响起的一瞬间,宜虑下意识的起身按掉了它。不只是因为坐起过猛还是缺少睡眠,宜虑感到一阵气短,坐在床上晕晕沉沉的,脑子里一片模糊,不记得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干什么。缓了会儿神,她戴上手表,伸手拿起床边木几上的手机,快速的浏览今日新闻和邮箱。她来美国快一年了,手机却依然保持着北京时间,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理,也没去深究过。
      没有什么重要的新闻,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学这一行就是要守得住寂寞,这是刚来美国时一位生物工程PHD的学姐告诉她的。学姐带她参观校园时说了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记住这一句不经意的话。有两封新邮件,一封是高中时一位很要好的女性朋友铮青,她打算两个月后结婚。赵宜虑感到很意外,在来美国的前夕两人还见过面,铮青那时候压根就没有男朋友,整个就是一标准的single lady,才半年多就迅速决定嫁人,确实让人感到很奇怪。
      看完整篇邮件,只用去了一杯茶的时间,宜虑心里的感慨有些陈杂。()
      她在高二的下学期第一次知道这个男孩儿的名字,那时候学业水平考试的成绩刚下来,很多人的情绪不稳定,所以当宜虑接到铮青的电话时,她并没有多想,一边偏着头夹着电话,漫不经心地搭着话,手上拿着红笔勾勾画画地对着英语周报上完形填空的答案。
      屋子里只开了暖黄的台灯,深夜,多数人都已经睡去,窗外乌黑一片,只有远处的国贸酒店还发出金碧辉煌的光,在夜色里显得孤寂而清冷。铮青的声音在电话里不大对劲,像是感冒了似的,说话嗡嗡的,声音微微颤抖,偶尔还能听到牙齿磕磕巴巴的声音。
      宜虑随口问道:“你很冷啊,怎么声音都在抖?”
      “我和他表白了。”铮青突然开口。
      笔尖划破了报纸,顿在哪里,染开红色的墨晕。
      宜虑收了笔,正色道:“谁?”
      一段相当普通的故事,男孩儿和女孩儿初中的时候是男女朋友,后来女孩儿考上了省重点高中,男孩儿突然辍学去了社会,知道彼此从此不是一路人,两人和平分了手。分手后女孩表面上虽不说,心底却依然心存留恋,男孩后来发现世界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重新回到学校读书,再次参加中考,考上了一个普高。女孩偶然遇见他,心里的情感压抑不住,冲破的层层阻碍,向男孩开了口。
      “于是呢?”断断续续听完整个故事,赵宜虑心里其实早已不耐,她还有语文文言文的习题和两张数学试卷没写,可是现在都已经快一点半了,她又累又困。但是她不忍心打断铮青,她性格不好,铮青是她为数不多的真正的朋友。
      “他没有答应我,他说除非我考上了南水大学。”铮青声音压抑着,说不明的情绪。
      “他自己现在是怎么样他不知道吗?二十八中的二本上线率连百分之十五都达不到,他们学校还是主攻美术,要是除开艺术生,看看还有没有百分之五。他现在才高一,比你低了快两届,你不嫌弃一个普高高一的男友丢人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还反过来要求你考上南水再谈,我看不必谈了,这样的人幸亏当初分了手。”宜虑语气很冲,说出的话也没怎么想,她想要尽快结束这场谈话,钻进被窝,好好的睡一觉,因为明天还有无数的卷子等着她。
      她不像铮青,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快的写完作业,为什么所有的题目拿起笔就有灵感,为什么明明已经很幸福了还要庸人自扰之。
      她用尽了全力,却只像溺水者的无用挣扎,甚至于一点点的希望也不曾有过,所以她说出这些尖刻的话,省重点高中的名号已经成为了她手中的一把剑,好像不停的伤害别人就是在保护自己,维护自己仅有的一点点自尊。
      但这却构不成她伤害别人的理由,她明白。
      现在回想起当初说的那些话,宜虑自己都不愿意细想,太难堪,那样的自己实在是太难堪了。
      这样子尖锐敏感的她,有着像铮青这样宽和包容的朋友,这么多年,无论她是那个被数学老师当众提起拎着最低分的试卷被众人面无表情盯着的窘迫少女,还是如今的常春藤在读博士,铮青待她都无两异,低微的时候不嫌弃,顺达的时候不嫉妒。
      她翻了翻手机里近三个月的计划表,心里估摸着排了排,到时候她应该会回国去参加铮青的婚礼吧,少女时期说过的,要是谁先结婚,另一个要当伴娘。关于这一点,她不想失约。
      另一封邮件,来自陈静庭。
      是霍夫斯先生引荐的化学PHD,根据霍夫斯提供的信息,她昨天发了一封邮件简短的做了介绍,询问能否明天约时间详谈。
      发完了以后宜虑就后悔了,她对这位陈先生的了解仅限于姓名和性别,她没有打听过任何与陈径庭有关的信息就贸然联系,而且理应由对方决定见面的时间,实验拖了太久她太心急了,这样的失礼和草率让赵宜虑心中惴惴不安。要是第一次就犯了别人的禁忌,以后想要挽回都难。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对她,她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陈静庭的回复很简单,大意是他今天要参加一场重要的聚会,已经提前约定好了,希望能够改约,时间由宜虑决定。他的邮件虽然不长,但是拒绝的词句委婉,真诚而有礼,丝毫不会给人以压迫感。宜虑心里轻松了不少,这样草率的见面确实是不妥的,她从来都不会临场上阵,未雨绸缪才是她的一贯手法。
      虽然没有见面,但陈静庭给她的印象还是不坏的。在美国留学的中国学生不少,就宜虑所遇见过的而言,他们大多数都并不太好相处,有脾气,有傲气,当然这也能理解,美国是留学最昂贵的国家,能来这里的不是家境优裕,就是在国内成绩拔萃能够申请到半奖或者是全奖,谈吐或处事有着浓烈的个人主义,凡事以自我为中心,竞争过度,但凡是发现有一丝能够拿来拼比的,周围所有可能的都会成为假想敌,他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敏感而多疑,且浑身带刺。
      宜虑想着想着就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她发现,她自己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尽管她没有优渥的家境和出众的学历,这让她的肆意妄为都构不成理由。
      外头依然持续着好天气,她推桌起身,打算去实验室最后把实验过一遍,排查有无低等错误,再整理整个实验项目的文本资料。
      她给陈静庭回复希望明天就见面,这样急切应该会让人家见笑吧,那就随他笑吧,她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反正已经失礼过一次了,还在乎多一次吗?
      三天不练手生,将实验关键步骤过一遍后,都快下午四点了。实验室即便是开了排气扇,宜虑仍然觉得被化学试剂堵得心里发闷,。她还没吃中餐,倒不觉得饿,可是不得不吃,因为怕得胃病,独自一人在国外没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林蕖身体就不大好,这更加坚定了宜虑的观点。她基本收拾一下,拿着要用的资料去校内的咖啡厅喝下午茶。她约了生物工程的师姐,想打听打听陈静庭的情况,好让心里有个底。
      校内外这么多家西餐厅咖啡馆,宜虑最中意园林区的这一家,园林区靠着体艺馆,草木特别有热带的风情,体艺馆的建筑风格有点像中国建筑的天井,中间一块儿空旷的大厅并非想象中的篮球场,而是空了出来,大厅延边种植着热带植物,以棕树椰树居多,还有些叫不上名的花,都是红紫黄色之类极浓艳的颜色,衬着葱葱新绿,像是一幅浓郁的油彩画。
      大厅不是敞开式的,体艺馆有三层高,顶上是用着特殊的有机玻璃,能根据阳光强度自我调节,阴天时呈透明,像今天这样的太阳,整个大厅像是被一个灰色的结界给隔离开来。
      咖啡厅在体艺馆一楼,宜虑的实验楼离这里不远,咖啡厅里人不多,宜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一杯牛奶和三明治,她头晕得很,看资料也看不进,索性放在一边。托腮看着窗外,安安静静的等人。
      可是有人不让她如愿。
      一双涂着浅紫色指甲油的青葱手指在桌面上连续叩击,动作说不上重,但是吸引宜虑的注意是绰绰有余的。
      是个漂亮的美人,可是这个美人与她一向不对付。印象里她跟钱倩没什么交集,没什么交集就应该没什么过节,但事实证明这个论点是不成立的。她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钱倩,在她注意到这个漂亮姑娘的时候,她发现钱倩看自己的眼神中永远充满着不友好的打量。
      毕竟什么样的人都有,在她潜意识里漂亮的女孩都不大好相处,更何况还是个成绩好的漂亮女孩儿,情理之中的事,她也没在意,但这次不一样,钱倩出手了。
      赵宜虑转过头,看着钱倩。
      钱倩手里也抱了一叠资料,赵宜虑视力不错,扫了眼表面,心里大致明了,这是隔壁实验室的结肠癌抑制药物的实验计划书,怕也在钱倩的结业成绩中占了不少分。
      赵宜虑还是保持着开始的坐姿,只是偏了偏头,钱倩没说话,站在桌子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宜虑看了看表,淡淡的转过头去,继续望向窗外。钱倩显然没料到赵宜虑会来这么一手,亟亟叫道:“Elaine。”
      赵宜虑神色有些不耐,干脆扭正坐姿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钱倩的脱线也就只是一会儿,立马恢复了矜持含蓄的样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靠这种上位,真是三流院校出三流学生,三流学生的三流水平。”
      她嘴里说着恶毒的话,涂着粉紫色唇彩的嘴唇张张合合,嘲讽与怨色尽写眉眼间。
      赵宜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哀嚎,又来了,每次都用同一种手段攻击她,她自己都厌倦了,压根就没有杀伤力,她都有了听觉疲劳,还哪里会感觉受伤。
      但是,表面上的气势,不能输。
      “你还没跟我熟到能叫我Elaine的地步,幸会,敝姓赵。”
      钱倩明显是恼了,脸上即便是抹了粉,也遮不住面容的冷意。
      “赵宜虑,你以为你是谁,你当真以为谁都得为你让路吗?你这么直接的把陈师兄给抢走了,这种不择手段的事也就你这种三流院校三流学生做得出来,我看你以后怎么在留学生圈子里混。”钱倩语速很快,声音冷冽,句末语气加重,像是变相的威胁。
      饶是赵宜虑不愿多事也抵不住钱倩这一波又一波的嘲讽谴责,“我是怎么上位的,钱倩你还真学不来,你大脑的设备跟不上,没有这个智商读到硕士就行了,赶紧回家结婚奶孩子吧,刚好合你的身材,别过了两年走了样孩子都奶不了。”赵宜虑话语刻薄,眼角嫌弃的扫过她,优游的收回目光,不欲多看。
      钱倩明显是被赵宜虑的话语给伤着了,抱着文件的手都微微发颤,她抿着嘴巴,凶狠的盯着赵宜虑。
      赵宜虑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子肆无忌惮的去伤害过别人了,她看着钱倩抑郁而不发的愤怒,内心涌起一股变态的快感,汹涌连续,都快要把她淹没。
      钱倩憋了半天,脸都红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在咖啡厅里对宜虑大打出手,只好恨恨的骂道:“bitch。”转身就要走。
      宜虑在背后拊掌大笑:“大姐,你随便在路上问问,我们两,谁更像bitch”
      这句话提点了钱倩,不说还不觉得,这样一对比起来,个中差异就很明显了。宜虑优势在脸小,穿着粉色T恤牛仔裤,高高束着马尾,看起来像个高中生。钱倩是西方美,本身的年龄又大些,要真是较真论起,宜虑这句大姐也不为过。
      赵宜虑还有一肚子的恶毒话没有说出来,她一直都很清楚,肆意的伤害别人只能获得暂时的快(*^__^*)感,平静下来后,空虚汹涌的反噬,像是坠入无尽的深渊。她突然觉得没了意思,但又心有不甘,嗤笑道:“你还一流大学呢,少在这里给你母校丢脸。你要是求求我,我也可以考虑一下教你怎么用三流手段解决你的瓶颈。”
      钱倩回头轻哼了一声,赵宜虑没等她回答,直接说了“连印迹分析都做不出,也不知道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哪了,多在实验上用用你那不灵光的脑子吧,别把心思都花在床上。你把试剂换成RIPA裂解液,体积从二点八倍到三倍轮着试。”
      钱倩听了赵宜虑直言的侮辱大为光火,却又不能拿她怎么样,钱倩不傻,并非宜虑讽刺的那般以色事人,她只是卡在了思维的误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不仅适用于情感问题,一样也能很好的解释科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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