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痴愚遇见无尽

　　“哈哈，从来没乘坐过冰雪凤凰吗，你这个乡巴佬？”坐在贵族舱的雀斑少年回头嘲笑。

　　阿伦无暇理会这个少年，他正埋头坐在平民舱的第一排，吐得一塌糊涂。他暗自发誓，他宁愿死，也不要再乘坐这种冰雪凤凰或者别的任何凤凰了！真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如此残暴的载具，会将乘客一口吞进肚子里！他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就坐滑梯般顺着那冰质食道嗖地落到底部，紧接着一张红色皮椅飚过来，像棒球手套似地猛烈地接住了他，又锵地一声，弹向这个靠边的位置。

　　阿伦感觉自己的脑袋整个都要炸掉了，头晕目眩、耳膜胀痛、口干舌燥，他完全不敢睁开眼睛，坐在冰雪凤凰体内，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外面的景致，逐渐缩小的多罗城就在他脚下，他好像随时都会在那一阵又一阵的莫名震颤中跌下去……

　　“瞧瞧，这个无礼的女孩是谁，”坐在贵族舱的一位红发少年突然道，“博比，有时间嘲笑那下贱的平民，何不搭把手，给我身边这位污秽的小姐拿个呕吐袋？别让她弄脏本少爷的衣服。”

　　博比就是那雀斑少年的名字。闻话他捏着蒜头鼻，越过红发少年，递了个呕吐袋过去：“尊敬的世子邸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您身边这位小姐来自狄安娜家族。您看她的家徽，箭月！”

　　“哦？”红发少年来了兴致，用布满茧子的食指抬起狄安娜的下巴，“狄安娜家的女孩，连魔王级的魔音都抵抗不了，如此不堪一击，将来也可以为神之子繁衍后代？”

　　实际上，不止昏迷不醒的狄安娜，此时帝国大多数未成年人，都敌不过耳鸣般连绵的魔音，处于休克状态。冰雪凤凰各等舱内静悄悄的，一个声音突然颤巍巍插嘴道：
　　“总比……总比异姓王家……靠□□来繁衍后代好！”

　　舱内意识清醒的几个少年闻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在找死，”红发少年勃然大怒，起身拔出腰间金鞘短剑，他扔掉紫底金边斗篷，露出一件领口绣着朝天嘶吼的雄狮图纹的贴身短外套，盛气凌人地环视四周，“有胆子挑衅，没种承认？”

　　“我，是我……”阿伦这时已将隔夜饭吐了个一干二净，鼓足勇气站起来，“我是要你把脏手从狄安娜小姐身上拿开。就算你是世子，又怎么样，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

　　隔着几排座位，红发少年傲慢地打量着阿伦，笑得十分狰狞：“哦，你是为了这个脏女孩而战？”他忽而冷淡地垂下眼睑，将十字短剑剑尖朝下放在心前，用古圣玛斯语低促有力地念道，“我，安德烈`雷傲！以征服王之名起誓，我已准备好，为艾尔尼亚而战！我将以手中沾满先祖之血的战刃，征服圣玛斯帝国一切敌人，除非战死，我将带着尊严和光荣……”

　　十字剑柄处阴刻的雄狮凹槽，随他咬牙切齿的呢喃，渐渐地为不祥的血气笼罩。

　　“不，别这样，”雀斑少年博比想要制止，“世子邸下，冰雪凤凰会被您——”然而来不及了，安德烈手中的剑柄渗出一股股血，这些殷红的液体如同藤蔓，将剑刃连同安德烈的右臂整个儿缠绕捆绑，继而腾地拉长了几尺，宛如一根通体发红尚未冷却的骑士枪。

　　这杆骑士枪散发着灼人的腥气，冰雪凤凰的舱顶开始滴滴答答地淌水。

　　“博比，滚开！”抡转着这杆‘流血骑士枪’的安德烈，此刻披散着红发、目露凶光、面部肌肉痉挛，那誓要与人搏命斗狠又无比痛苦纠结的神情，已经不能用任何形容人类的词汇来描述了。

　　阿伦忧心忡忡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安德烈，实在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导致这个异姓王家的高贵少年要如此暴跳如雷地自虐。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道个歉平息这场风波——对方侮辱狄安娜小姐，有错在先，他又没做错什么——就在这时，安德烈周遭的空气，猛地以肉眼可见的形式撕开一道金边裂缝，一只皮肤惨白的大手从中蹿出，凭空拧住安德烈的后领，将安德烈连同那把失控的‘流血骑士枪’一并拽回了裂缝之中。

　　“……”阿伦还来不及对此发表感想，整个人就扑到在了软椅上。

　　“我们已抵达光照山脉，”冰雪凤凰那浑厚的声音回荡在舱内，“俯冲阶段，请系好安全带。”透过透明的冰质舱壁，果然能看见一座巍峨的大山扑面而来。那绵延起伏白雪皑皑的山峦，洒满了太阳从云层里漏下的金色光斑，看起来的确山如其名，为光明照耀着。

　　凭此俯瞰，可以看清整个光照山脉呈环状，圈出中央狭隘的平原。
　　平原上有许多风格与多罗城一致的建筑。阿伦想起初级学校地理老师的话来，这是多罗城的内城，俗称皇城或者皇宫，坐落在光照山脉深处。外围是‘国民大会堂’、‘大公议政厅’、‘审判院’等机构，禁内则是皇帝及内臣的起居场所。

　　冰雪凤凰一进入光照山脉，阿伦就发现，那耳鸣般的魔音减弱了不少。倏忽，冰雪凤凰不顾那些金红两色的坚固砖瓦，一头撞进了一栋大如斗兽场的环形建筑物。阿伦吓得攥紧拳闭起眼睛。

　　“现在，全体起立，”冰雪凤凰最终安然无恙地停落在场地中央，等待坐在它体内的少年们解开安全扣，“我的使命已达成，但愿你们，旅途愉快……”冰雪凤凰缓缓地说完，便悄无声息地崩为齑粉，那些来不及离开软椅或者休克的少年乘客，则很不愉快地一屁股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阿伦揉着屁股慢吞吞地爬起身，只见四周闹哄哄地全是来避难的未成年人。再看建筑物的穹顶，经过冰雪凤凰那一番冲撞，竟依旧完好无损。

　　“——伟大的炼金术，它无所不能，是不是？”

　　阿伦从休克的人堆中翻找出卷发的狄安娜，迷茫地左顾右盼：“谁在讲话？”

　　“喔，是‘咕叽’，为伟大的炼金首席术师效劳的咕叽，正站在你的头顶上！——拜托，别晃动‘咕叽’！通常情况下，咕叽是不会撅起尾巴拉屎的，咕叽是很有涵养的人造鸟儿！”

　　阿伦抬起眼，伸手往头顶一摸，果然抓住了一只毛绒绒的小黄鸟。

　　“听我说，别松开手，咕叽会摔死，”小黄鸟从他的右手虎口拱出脸上有两个红晕的小脑袋，轻轻地啄了他一口，继而敏捷地飞射出去，扑棱着翅膀聒噪，“呀嚯嚯，你被骗啦，咕叽会飞！”

　　阿伦觉得，这只咕叽，和之前通风报信的那只性格大不相同，不禁好奇地问：“你这只小小鸟，怎么一会儿没见，就像是得了狂躁症？”

　　咕叽骄傲地嚷道：“俗话说的好，鸟随其主，鸟随其主！喔，主人要我测试你俩的精神力，但愿你俩的精神安宁，”它围绕着阿伦和狄安娜煞有介事地盘旋了一会，“阿伦`无姓，267分，精神力处于第十阶段，‘淡定’，咕叽认为他很健康！艾瑞丝`狄安娜，113分，精神力处于第五阶段，‘恐惧’，咕叽认为她需要休息！本次测试结果已载入档案，完毕！”

　　“这测试有什么用？”阿伦举头望去，几乎所有人身边，都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咕叽。

　　咕叽用半边翅膀殴打着他的侧脸：“啊哈，判断你们需不需要治疗，显然你俩不需要！好啦，在查清魔音音源之前，请原地休息不要乱跑，穿过走廊的那个大厅有早餐供应，洗手间在大厅对面的花园喷泉的左侧！咕叽好想念主人胡子拉碴的脸，咕叽要回到拉风的主人身边了！”

　　“……”阿伦本想追着咕叽问个究竟，但晃眼似乎在人群中又看见了长雀斑的博比和红发的异姓王的世子，他赶紧低下头，扶着狄安娜躲到墙角一颗阔叶盆栽植物背后。

　　过了好一会，狄安娜终于悠悠地转醒：“我们在哪，阿伦？”

　　“国民大会堂，我猜。”阿伦脱下麻布外套铺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以便让狄安娜落座。

　　狄安娜惆怅地望着不远处进行精神力测试的少年们，捂着心口低落道：“噢，魔音太可恨了，搅得我心神不宁，我这次的表现肯定很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怎么样了，他们知道我来国民大会堂了吗？早知如此，出门时我就该听父亲的劝告，带上家里那只烦人的咕叽鸟……”

　　阿伦张了张嘴，这小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不太明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狄安娜。不过，他认为，像这样两个人悄悄地躲在绿色植物后面，颇有一点难以言喻的隐秘愉悦。

　　“阿伦，你知道国民大会堂是做什么的吗？”狄安娜精神稍济，又犯了优等生的说教病。

　　阿伦只好快乐且痛苦地把头一摇：“不知道。”

　　“每一年，帝国子民对谁不满意，我是指对某个官员比如某地领主，就把他的名字偷偷地写在贝壳里。贝壳闭合之后，谁也不知道写的是哪个官员的名字。开国民大会时，统计这些贝壳，名字出现最频繁的那位官员，审判院会判他流放之刑。因此，国民大会又叫贝壳大会。但实际上……”

　　阿伦心烦意乱，一想到那个能用‘流血骑士枪’作战的世子在附近，他便听不进去，尴尬地打断道：“狄安娜小姐，你需要喝点水吗？老实说，今早你来我养父家的时候，我还没吃早饭。”
　　得到狄安娜的许可，他蹑手蹑脚地溜出墙壁是由无数写着名字的破碎贝壳嵌成的环形会堂，只见一些兜帽遮脸的红衣人正跪在会堂边缘处，低头双手合十神神叨叨地做祈祷状。

　　红衣人专注得犹如雕塑，完全不理会阿伦。阿伦便屏住呼吸，越过他们，来到铺满金红地毯的走廊。这走廊奇长无比，且不时就有或往上或往下的螺旋楼梯，以及或往左或往右的分岔路口。

　　阿伦晕头转向，无可奈何地按住饥肠辘辘的肚子：“那咕叽鸟明明说得很简单。”

　　“恐怕没你讲的那么简单——帝国的保护屏障向来是由你负责，而如今，魔音竟不费吹灰之力传到陛下的宫殿里！我们是不是该谈一谈了，我亲爱的庇护王？”一个洪亮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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