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

　　方说到这里，忽然从外头闯进一个莽汉来，穿件蓝粗布直襟，上面满是油腻，衣裳敞开了，露出卷而粗的胸毛，脚不沾地的撞进来，甫一进门，口里便嚷将出来道：“不好啦，各位老少爷们，出大事儿了！”他嗓门大，声如洪钟，这一喝，登时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事，抬头看他。那汉子却是个街上的泼皮，整日价在这街上晃荡，时不时为酒饭没有着落自愿进来给赌坊做些粗工赚点小钱，他一日到晚没甚事做，只七家长八家短地打听闲事，知道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多，他平日里本没什么可炫耀的，只这些事比别人通晓得多，因此极乐意在人前显摆，大家爱听，赌坊老板也乐得拿他省了篾片相公来给诸位解闷，所以这赌坊从上到下到都和他极熟，保镖也不拦他。今日他一闯一嚷，立马便有人喊道：“张油嘴子，又有啥大事了，这般急的？”那张油嘴咧嘴一笑，道：“真真是件大事，说出来吓你们个好的。只先别催，等我喝两口儿。”说着就近一桌上倒了碗水，咕嘟咕嘟一顿饱灌，打两个嗝，顺几口气，早有人等不及，七嘴八舌乱猜测起来。那张油嘴子喝完了，拿袖子擦两下嘴，笑道：“爷们猜昨儿晚上是怎么着？城南的陆家竟让人给灭了门哩。”这句话犹如火星子溅入了沸油锅，刹那间噼里啪啦在人群中点起一片无形大火，人们全安静下来了，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许久，一个六旬上下老人小心翼翼问道：“当真？”张油嘴子瞪圆了两只铜铃般大眼，大声道：“自然当真，难道老子吃饱了没事消遣各位不成？我张油嘴子什么时候给大家带过空信儿了？”他捋了把袖子，，道：“不过，那景象，真叫一个惨字！”仍是那老人道：“怎么说？”张油嘴鼻尖儿上冒出一层汗珠儿，硕大的身子仿佛也颤了两颤，道：“全家一百几十口子，全给人半夜杀死在院子里，一声不响的。今儿早上送菜的刘伯同他儿子在侧院柴房外头扣门扣了半日也没个人应他，刘伯觉着不对，报了官，待到官府撬开了正门儿，您猜怎么着？”他忽然神神秘秘住了口，众人都不接语，自然知道里头不是什么好景。那紫衣少年面上不为人觉地抽搐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怎么着？”张油嘴子道：“官府这么把门一撬，推开才看见啊，一地的血。那四肢都散落得满地都是。惨啊。”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嗟叹，那紫衣少年却再不言语。一位中年人道：“官府怎么说？这样残忍的凶手若不绳之以法，咱们整个城里的人怎睡得着。”张油嘴子努了努嘴，将蒲扇大的手掌在眼前摆了两摆，道：“诸位，咱也就在这儿说。官府啊，若是对付个把小民自然是没有问题，像这种大案子，嘿嘿，估计他们自己还不保哩。”旁边一个青年道：“那官府查出来是谁犯的案子不曾？”张油嘴“嘿嘿”两声，方要说话，原本守在一旁抱臂同听的一个保镖忽然匆匆走来，丢了个眼色，张油嘴会意，嘿嘿笑道：“这个嘛，也就不是兄弟我能知道的事情啦。兄弟我能告诉你们的也就是这么一点子，各位爷继续，别为了这事误了爷们儿的兴致。”眼见着众人纷纷坐回原位，那紫衣少年招手唤张油嘴道：“张老哥，你过来，我请你喝碗好苦艳茶儿。”
　　那张油嘴正是个终日趁嘴儿的混混，如何不肯，立刻叉手站了一边，紫衣少年给了赌坊小厮一块银子，命他顿好茶来，张油嘴喝了，道了谢，紫衣少年笑道：“张老哥不用谢，我还有话要问你哩。”张油嘴嘻嘻应道：“您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先前那保镖便一劲使眼色给张油嘴，那紫衣少年只做不见，道：“张老哥，我是外乡人，想问一句，方才所说那陆家却是何许人也？”张油嘴同那保镖都松了口气，笑道：“公子原来是外乡人，这就有所不知了，那陆家是我们这小城上顶尖的大户。几世书香，倒出了十几位大人，到这一代上，这陆震廷陆老爷更当过了京城里的尚书，如今说是倦了，辞官在家，家中倒有一百几十口子的人！着实殷实得很。”那紫衣少年轻轻道了声“哦”，张油嘴子又道：“估计这也是命里的，平日说笑，兄弟们都私下道这陆震廷陆老爷，震廷震廷，廷是什么？那可是朝廷，是咱们万岁爷的地方儿，连朝廷上都要加个震字，那可不是犯上么？定是不好的了。”那紫衣少年脸色微微一变，刚要开口，庄家怕他只顾哄着这财神爷少年说笑，误了赢钱，插道：“张油嘴子，平日里可没听你说这话，倒是前几日陆家赏了你几样活计做，是谁在门口整日价夸耀来。”张油嘴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还说呢，要不是老子命大，活计完的早，还不给他们一并连带得不明不白做了死鬼，这陆震廷真真害人不浅。” 庄家不耐，笑向紫衣少年道：“这一局，您还跟不？”那紫衣少年道：“当然跟。”说罢将手中袋里的金银筹码只一抖，哗啦啦散了满桌，张油嘴眼睛睁得有鸡蛋大，一眨不眨，紫衣少年却不再理他，道：“再玩一局，这回且试试手气如何。”庄家叫了声好，就摇起骰子来。张油嘴在少年身边又蹭了一会，原指望有些赏讨，少年总不理他，甚觉无趣，只得溜达了出去。不防那紫衣少年眼里余光一直扫着他，见张油嘴走得不见踪影，恰轮到他掷骰子，他接过来，随手一抛，便向外走，一面大大打了个哈欠，道：“累了，顽不得了，随便抛一个，输了就罢了，赢了就给大家分了当酒钱罢。”众人看他掷的点数，吃了一惊，竟是点数中最大的“大豹子”，登时全楞住了。半晌，还是庄家先反应过来，道：“分钱分钱。”众人一哄而上，小厮忙得头昏，只有庄家立在一旁，口中喃喃道：“真是怪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