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烬木

　　沧洛沉入水底，略寻了寻，未找到锦帕，有些抱歉地对辛夷道：“可惜了你两年的心血。”
　　辛夷不死心地又寻了两圈，也叹道：“可惜了你两首好词。”
　　两人转身正欲离去，辛夷眼角扫到水底的石墩，眼睛忽然一亮，沧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耳边辛夷念道：“听弦，听弦，春催乳燕归帘，独登高楼目断。盛极秋落残英，英残，英残，复归空空一年。”原本想取笑一番的心思消失得无影无踪，慌忙隐进花身，她可不想成为沧洛暴怒下的池鱼。但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她还是听见了，心中只能为这无辜的长廊默哀。但她也很好奇，谁这么无聊，捡到了锦帕后，竟然到这石墩下刻下一样的词，她琢磨着，承认这人的文采也不错。
　　沧洛寒着脸回到岸上，湖水顺着衣角留下，水迹顺着他的步伐蔓延，来到了苏堤上。很远的地方传来三更的更声，寂静的月夜，更声似乎也被他浑身散发的气息渲染得肃杀。
　　树木顶端遥遥传来破空之声，沧洛收敛气息，仰头看着一个黑影在月光下迅速飞掠，奔向远处。他回过头，那道黑影落在长廊的废墟上，找寻了一阵，便一头扎进水里。
　　沧洛扬眉，站在原地不动，等到那道黑影上了岸，忽然瞬移到他的背后，是白天那个人。陌觞有些怅惘地回过神，就看见沧洛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如此的悄无声息，吓得陌觞倒退一步，待看清了沧洛的脸，连自己会法术这件事也忘了，竟直直地倒在了湖里。他手忙脚乱地稳住了身体，沧洛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一个湖中一个岸上静静对立。
　　“姑娘……”话一出口，陌觞便闭上了嘴，眼前的负手而立，冷冷俯视他，明明就是个男子。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沧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容淡到看不清：“怎么不叫了？”
　　“我……”陌觞一瞬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一开始发现沧洛是男子，他确实有微微的失落，但现在看着沧洛的笑，听着那清朗的声音，什么都忘记了，不自主地说：“我是陌觞，陌上花开的陌，酒觞的觞。”
　　沧洛没有说话，转身拂袖便离开。陌觞愣了一瞬，从湖中跳起，追上了沧洛，一边问道：“先前是在下失礼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沧洛步伐不变，陌觞又上前了两步，沧洛忽然回过头，紧盯着陌觞的眼睛，幽深的眼中浓墨流转，陌觞措手不及，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地上。
　　“只是梦境而已。”沧洛淡淡道。

　　“师兄！陌师兄！该出发了！”
　　陌觞迷糊间睁开眼，一时脑中不清楚，只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他坐起身，抚额略想了想，顿时惊出一身汗——柳可儿进入他的房间叫醒他，他竟然毫无所觉！平时柳可儿应当是到了门口他就会觉察的，现在她叫了几声自己才恢复心神，这是怎么回事？似乎有什么事忘记了，到底是什么事，也无法说清，很模糊的印象，似乎和一个人在湖边说话，然后那个人转身离开，自己追上，再然后，就醒了。
　　“师兄？”柳可儿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陌觞回过神，有些歉意地笑道：“没事，我就起来。”
　　柳可儿还想说什么，见陌觞脸色淡然，没有什么不适，似乎是在出神。柳可儿忽然感觉有点失落，不知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感觉在那天游西湖后就一直挥之不去，好像从那时起，陌觞就变了，具体哪里变了，说不清。
　　门口，一直负手立在走廊中的樊臣回过身，朝陌觞房间扬了扬下巴，柳可儿摇头，有些无奈。两人正准备离开，房间忽然响起一阵响声，樊臣一惊，忙推门进去，陌觞倒在地上，有些迷茫地看着屋顶，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陌觞！”樊臣迅速来到陌觞身边。
　　陌觞似乎还是神游在外，他扬起嘴角：“沧洛，你小看了我。”
　　樊臣一怔，身体顿时僵直，他有些木然地看着陌觞，半晌说不出话。
　　听见动静后，众人赶到陌觞房间里，看见房里的场景，都感觉有些怪异。陌觞怔怔地躺在樊臣怀里，樊臣抱着陌觞，脊背挺得笔直，柳可儿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赵繇眉头一皱，向前一步问道：“你怎么了，陌师弟。”
　　陌觞缓缓抬起头，看了赵繇一眼，又躺了下去，他疲倦地闭上眼睛：“我累了，师兄。”
　　赵繇静静地看着他，嘴唇紧抿，不发一言。柳可儿小声道：“大师兄，陌师兄似乎病了，我们等两天罢。”
　　赵繇依旧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看着陌觞的樊臣，感觉到赵繇的目光，樊臣放下陌觞，冷冷道：“全凭大师兄安排。”
　　“那么，便等陌觞罢。”
　　众人散去，樊臣走到门口，看见陌觞还是原样躺在原地，柳可儿在一边叫他，他竟然都没有反应。樊臣想了想，走回到陌觞身边，手探上陌觞的额头，脸色就变了——陌觞病了。他们这一群人自从入了师门，几乎就没有生过病，陌觞现在病了，他没有受任何伤，竟然病了！
　　柳可儿忙问道：“陌师兄怎么了？”一边将手抬起，就要探上陌觞的脉搏。
　　樊臣扬手止住了她，淡淡道：“他确实是累了，你先出去罢。”
　　柳可儿有些不相信，樊臣没有看他，直接抱起陌觞，将他安顿到床上，右手在陌觞的几处穴位上掠过，陌觞长吁一口气，睁开眼，眼中清明一片。柳可儿见状才放心地离去。
　　待到柳可儿关上房门，樊臣才问道：“沧洛是谁？”
　　陌觞眼睛一亮，淡淡地笑了。
　　樊臣看得明白，便也笑了，道：“你刚才费尽心神对抗，无非是要记起那个人，对么？”
　　陌觞点点头。
　　“能让人忘却的人……他是魑魅。”樊臣叹了一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陌觞一愣，眼睛微微一黯，是啊，哪能想不到呢。他是魑魅，是自己的敌人，他应该怎么办？
　　“魑魅多是很美的。”樊臣继续道，“你是第一次随我们出来，否则也不会被一时迷惑了去。他是不是要和你在一起？”
　　陌觞皱眉，轻声道：“他确实很美，但我却不是因为这个记住他，他也没有和我说什么话。”
　　樊臣站起，冷冷道：“这事我不会告诉大师兄，但他若是问起，我也决不会隐瞒，你好自为之，陌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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