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冷故事

　　张爱玲在书中写：
　　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我大概也不太记得原文，但这一段是印象深刻的，因为这是那篇文章里的第一段，也因为这一段，看了许多遍。
　　特别是这一句，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这次讲个红玫瑰的故事。
　　红是如同张爱玲所写的那般，热烈的情妇。面容自然是娇好的，媚眼如丝，肤如凝脂，身躯曼妙。总之你可以把所有情妇该有的容貌，都想象成她的模样。她是美丽的，热情的。或者说，她是风骚的，令人不得不动心的。
　　所以她成了情妇。
　　情妇之所以成情妇，有人说是为了钱财，为了富裕的生活，为了年轻时可以不劳而获的捞一笔。不管如何说，都不会是因为爱。
　　红与她的那位相差了十来岁。最初，那位男人在大学任教，红是他的学生。他教文学，气度确确实实是不凡的，带着点文人的孤高，却对在学校里挑着担子卖菜的老人家格外照顾。他时常一买买下老人家大半的青菜，然后在学校里到处送人。
　　红便亲眼所见过一回，那样一个时时冷着脸的人，却拎着一大堆的青菜带着些尴尬的笑意送给其他的老师。而其他老师仿佛也习惯了他这样出格的行为，推托一番也就收下了。他便千恩万谢。
　　红暗自揣测莫非这老人家和他有些家庭渊源？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位老师的父母远在北方。并不在这个南方城市。
　　红由此便关注上了他。
　　给我们这位老师一个名字吧，他教文学，时常说振兴中华之文学。那么就叫易振文。
　　说红打听过振文老师的家庭都在北方，离这里坐火车得好几天，想来老师也是没有妻室的，这纯粹是红的想当然。振文老师年纪虽然已经三十五六了，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至于住在学校公寓之类，似乎更证实了红的想法。
　　红当时还是个爱幻想，有点小情调小心情的女孩，没有恋爱经历，虽说有人告白，但红总想那些小男生，似乎并不适合她。
　　红自幼便父母分离，她跟着祖父那一辈生活着，不愁吃穿用度，但，感情上总是缺乏的。毕竟和祖父母隔着更大的鸿沟，有些感情并不能从他们那儿获取。
　　红期待的，是那样的男人，成熟，气度不凡的，最好还是面上冷漠，内心热情的。
　　都说人的心理很是奇妙，奇妙在哪儿呢？
　　其实你的内心里，早就对未来你会跟随的另一半有一个轮廓了，未来遇见的每个人，你都把他们套到你内心的轮廓里。合适了就芳心暗许，然后便越看越觉得合适。遇见那么一个大概合适的人，合适度如果有百分之八十，那么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就是你在为你觉得合适的人，调整着心里的轮廓。
　　红对振文老师的满意度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她便如同所有暗恋老师的学生一样。
　　上课总抢着坐第一排，在这学校，生活的前排是没有人要坐的，坐最后一排的人不显眼，坐第一排的反而是异类。红并不在意这些，每天早早到教室，坐在第一排，等着他来，上课认真的笔记，回去研读那些，他在课上提过的书籍。
　　有些难读，难读到红都想放弃，想想振文老师，又这么一点一点读了下来。
　　随后的故事应该怎样进展？
　　红应该理所应当的向他告白，那么总要一个合适的契机。红在等这个契机，而那时恰逢期末，他布置了一项作业，写篇论文上交。
　　这个文学课，上到这学期为止之后便没有了，于是红决定以论文告白。
　　写满小情怀的情书，居然写了整整十来页。大抵上还原一下这封充满了小情怀的情信吧：
　　《我如何不爱慕你》
　　振文老师：
　　于茫茫人海中，遇见你，心里便觉得爱慕，便想写下一封信给你。苦于思念，担忧于这一封信，这一份情，诉说之后便成了大逆不道的行径。徘徊思量，终于鼓足勇气提笔，一字一划，无不是诉说着我内心所想，所思恋，所爱慕。在此之前，请你原谅我的冒昧唐突，原谅我的情不自禁。
　　大概在你的记忆里，对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学生，有那么些许的印象吧？我爱慕您，便时时占据着你视线所及的第一排位置，那是我这所有课程中不曾怀念的美好位置。而在我，你已经占据了我的心，一年，便是您担任我们班文学老师的这一年。我深深地记着我初见你的那一天。那天阳光正好，暑期刚过，还留着炙热的气息，荡漾在空气中。那一堂新开的课程上，你笔挺的走了进来，介绍了你自己，还记得你在黑板上写下你的名字，那是三个篆体字，别有韵味。你说，“我姓易，名振文，为振兴中华之文学给你们上这一门文学课。”给我的第一个印象便是有些孤高却有傲气的男子。每每回忆至此，总觉得时光太短。白驹过隙，一转眼便是期末，而我的心仿佛还为了昨日初见面而悸动。你记得吗，那之于我是多么值得回忆的一天。我很想知道自己给你的印象，但，那时候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撑着下颌盯着你，你一定对我没有任何印象吧？
　　……
　　……
　　振文老师，我期待得到你的回应，哪怕是一点点的声响，我也期待着，并将一直怀抱这样的希望。
　　你的学生：红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熬的，那封信交上去后，每分每秒对于红而言都是难捱的。
　　那日上课，他还是一如往常，红的心随着他的眼神一次次的起起伏伏，低头也不是，抬头看他也不是。
　　终于到了下课，他将论文分发了下去，红却没收到自己的。
　　心中闪过窃喜，闪过不知名的情绪。
　　“老师，我的论文没发到。”红举手问。
　　“这里还有一份，你上来拿吧。”振文老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平平整整折叠在一起纸张，红心跳加速，她看得出那纸张并不是她交上去的那份。
　　于是红，低着头上了讲台，接过了这份纸，却没有打开，匆匆塞进背包里。

　　一递一接，红对振文老师的满意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
　　如果这一封信，是委婉的拒绝，或者是严厉的苛责红不该做如此的妄想，红大约只会把这一份感情深深的埋在心里。
　　那封信上，振文老师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苛责，反而是用淡淡的笔调，若有若无的回应着红。诸如，“你是一个很好学的学生，也是这一个班级中，最能懂我所说的学生。”或，“禁忌之果之所以为人所向往，大概是因为‘禁忌’二字，冲破以后，也许就不为人所记挂了。”而末尾却有这样一句肯定的话，“于本周末，教学楼某教室相见，畅谈文学也可，抒发情绪亦可，不见不散。”
　　便是这句话，让红这一整晚都不能安睡。
　　后来的事情变得理所应当起来，红研读过振文老师所说的任何一本书，谈起话来总能说出自己的见解，有些稚嫩，却让这话头不至于停滞。振文老师聊得开心，还会和红开个玩笑，红深爱着这样的日子。
　　期末的最后一天，红进了他的公寓，进了房间，干柴烈火。为人师的不曾把持自己，为人学生的更是以此当**的最深处。
　　他们在一起了，假设易老师没有妻室，这最多算是一个年龄差距稍大一些的师生恋，也未尝不是个美好的故事。

　　都说，红是热烈的红玫瑰，当着热烈的情妇，写着热烈的情信，不顾一切的扑火。
　　既然是扑火，又怎么会在意对方是否有家室呢？所以当易对她说出自己在北方的城市，有那么一位兢兢业业，恪守着妇道的妻子时，红并不讶异，甚至不觉得是种阻碍。
　　身处爱情幻觉中的女孩儿，对道德总是忽略的。
　　圣洁的妻，和热烈的情妇。你要哪个？
　　聪明的男人可以两全其美，忠诚的男人会选择前者，只有不够聪明又不忠诚的男人才会选择热烈。
　　平淡的永远是生活，太热闹的是故事。很快便是年关，易准备回北方过年，红玩笑似的说，“我和你一同回去吧？”易收拾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笑着对红说：“别闹了。”
　　红便继续捧着茶杯喝茶，以前不曾觉得苦涩的滋味，慢慢就晕开了。
　　易临走时将公寓的钥匙给了红，并问她年关手头有钱么？红点头说有，但易还是留下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现钱。
　　红愈发觉得苦涩起来，这样的滋味总是很难言明的。

　　红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去易生活过的城市。她买了票，后一班的火车。她没想过去了能怎样，辗转到了那个城市，天气冷得不像话。红在街头哆嗦着，失了方向。便拨了电话给易，和他说，易，我在某某街，你能不能出来接我？
　　易在电话那段似乎不便说话，于是重复问，你在哪儿？
　　红回答，某某街。
　　易的答案却是：“好了，别闹了。”

　　随后挂断了电话，红心中一阵委屈一阵怅然，然后蹲在某某街上大哭了起来。
　　显而易见的事情，非要自己痛了尝到了滋味才会想到“放弃”这两个字，飞蛾扑火的爱情和热烈，终究是短暂的。
　　那一天，易出现了，在某某街，颇为不满的问红，“你怎么到了这？”
　　红擦着眼泪鼻涕说，“我想见见你，和这座城市。”
　　易点着烟，烟雾缭绕中对着红说：“回去，我们还是结束这关系罢。”
　　红不知所措，问易她做错了什么吗？
　　易只是回答，“她在家等我。”

　　所有的问题都不必问了，而故事也应该在这里终结。

　　你是红玫瑰，是这个纷扰世界上，他偶然遇见的一朵珍贵的花，然而他的家里未尝不种着另一株圣洁的白。不容你玷污，甚至不允许你稍微打探与接近。

　　红回到学校，很是决绝的把这些日子的通信，上缴到教务处，易被学校革职了，红的名声也一落千丈。但红并不后悔，她有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开始，便不需要另一个暧昧的结尾。
　　后来听说易做起了生意，风生水起，红猜测着他该有别的红玫瑰了，而红照旧过着自己的生活，热烈，决绝。

　　如今的红懂得所有的规则，照旧是热烈的女子，只是不再试着窥探男人心里的另一株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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