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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所系
苏妙瑾在一侧瞧着这两人,只觉着是你侬我侬深情款款的一对璧人,当下见着他们如此,心下虽是欢喜的,却对他们小儿女间传情的旁若无人有些避忌,于是轻咳了几声,将手中的一支烟给按灭了,又伸出拇指与食指轻轻夹起了前方小几上头放置的青色小骨瓷杯子来,略喝了几口润了润嘴唇,这才放下来,却仍旧执在手里,笑道,“真是情到浓时人自醉——倒是忘了我还在这里了。”
苏更生便回转过头来,朝着苏妙瑾略带些歉意地笑道,“伯母,很抱歉,是更生造次了。”
书云闻言,从苏更生身侧探出一个脑袋来,道,“母亲,当着你的面,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忌讳不成。都是一家子,做什么偏要那样生分。”
苏妙瑾听了这话,不由掩唇笑了一笑,将手上本执着的小杯子放到小几上头去,感叹道,“真真是长大了的人了,说出来的话也都含着些自己的礼儿!照着你这么说,那些从前早先定下的规矩,那些未出阁小姐的矜持,就得统统抛到一边儿去了?”正这么说着,顿了一会子,又不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书云啊,不是做母亲的说你,你瞧瞧罢,你今年都是十五的人了,照着旧式人家的礼儿也是不小的了,怎的还这么不知深浅分寸呢。当着苏少爷的面,我也懒殆说你了,只是你这么一副脾气性格,趁早得好好改一改了!”
书云见母亲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扯到自己的身上来说自己的不是,当时心下就有些不悦。年纪轻轻的少女,正处在一个自我的肯定时期与叛逆期,体内的那一股子炙热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加之这窗外淅沥沥的连绵的细雨,更加使得她的心情愈发沉闷起来。她当下就有些忍不住,只霍地一下站起身来,连带着身侧的苏更生也站了起来,“……你也就是看不惯了我,变着法子地来挑我的眼,好罢,好罢,我这就出去,免得叫你害眼!”说着,又从沙发上头拾了自己的一个小的金属框碎花绸缎的小零钱夹子,头也不回地直拉住苏更生朝着门口去了。苏更生也不是头回领教这位小姐的性子脾气了,因此也拿她也是没奈何的,只得朝着苏妙瑾略略点一点头算是告别。苏妙瑾朝他微微一笑,仍旧挺直了身子仪态大方地坐在软皮面的沙发上,既不动怒,更不慌乱,仿佛若无其事的一般,提起她面前的一小杯茶来,轻轻啜上一口。
菊香在旁,见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踌躇时候,却听得身侧苏妙瑾淡淡说道,“你就去罢!外头正下雨,好歹也给她披了外套斗篷。”
菊香听得她这话,当下只如圣旨一般了,忙不迭地朝着门外头跟去了,另又吩咐了人从楼上小姐房间里取外套斗篷来,自己又取了伞具推门出去了。
到了外头,只见两个人依旧背着身子站在大门前的拱门檐下没有动。书云站在一侧,窄窄的肩膀微微地颤动着,像是在哭。苏更生站在她身侧,略有些担忧的神情,却也并不好劝慰什么,只给她一个肩膀,任她发泄。菊香就拿着伞具轻手轻脚地走到苏更生边上去,又探头瞧了瞧书云那边,只压低了声音轻轻朝苏更生问道,“六小姐她……”
话未说完,苏更生只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朝菊香道,“伞具交给我吧,你就回去,陪陪伯母。”
菊香略有些担忧地瞧了瞧那边,当下却并未说话。隔了一会子,这才放轻了声音道,“四姨太毕竟还是记挂了六小姐的,嘱咐我拿了外套斗篷来。”正这样说着,房门就是一阵响动,只见着一个小丫头抱着一袭大红色斗篷出来,却并不厚,只作抵御寒风雨水之用的。菊香就走到那丫头身侧去,略带些抱怨道,“怎的手脚却这样慢起来,耽会六小姐着了凉,你负得起责任么。”
那小丫头见几位心情都郁郁的,因此也不敢辩驳,只是低头受着,将手上一袭斗篷呈了上去。菊香从她手里接了过来,又走到书云那边去,因怕惊动了她,只静静站在她身后给她将这斗篷给披上了。书云就慢慢回过头来,瞧着菊香道,“你回去罢。”
菊香见她一双眼睛红红的,泪痕还依稀显在面上,只一副可怜可爱的娇模样,心下里又是担忧,又是心痛。听得她这话,也不好多说,只得轻轻点点头。她是从小便瞧着书云长大的人,服侍苏妙瑾的时日算来也是最长的,对于她们这母女两人的性子,几乎是深知了。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六小姐,四姨太也是为了你好,你又何必跟她拌嘴呢。使了一时的性子,吃亏的还是自己不是。”
书云只低了头,拿手轻轻揉了揉眼睛。过了一会子,她才慢慢道,“我知道——我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苦处,我晓得,但是她偏偏自己作践了自己,我就不大看得过眼去。现在她又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要求我,我凭什么非要参照她那样的活法?我爱谁,我怎样爱,我怎样处事什么脾气,难不成就因着不符着她的审美,就要统统变成错误的了吗?也难怪父亲将母亲丢在这一处小公馆里头呢!”
菊香听得书云说的这一大串的说话,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书云的一张嘴,着紧道,“哎呦!我的好小姐,这番浑说也是你说的?别人这么评说了你母亲也就罢了,偏偏连你都要这么说,被她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呢?”说着,又道,“六小姐,我知道你是气糊涂了,这些都是气话,做不得数的。下次可别再说了。你母亲绝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书云勉强扯动了唇畔凄凉地笑了一笑,“也许你说的对,然而谁知我心里的苦来。我从小虽名义上头有个父亲,可事实上却好比没有。——她一个做母亲的,却连一个父亲,一个家庭都不能完整地给我,又能算得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母亲来呢?”说着,又牵动了别处的伤情,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菊香见着她这副样子,不免也有些伤感起来。当下只低低叹了一句,“一开始不是还好好的……”一语未完,只觉得凉丝丝的风夹着雨点,顺着屋檐檐角,点点滴滴溅到自己身上来,不由哆嗦了一下,这才扬起一张脸来,朝着书云道,“六小姐,你若还生着气,不妨随着苏少爷散散心去,站在这里,倒容易被溅湿了身子,仔细招了凉。”
书云闻言,这才点点头,声音却已发着些沙,只道,“你去陪着母亲罢,我看她近来是太闲了。”
菊香略略点了头,这才冲她笑了一笑,“你就放心了罢,这里好歹有我。”
书云这才侧过身去朝着苏更生低低说了些话,就见苏更生点了头,朝外头车库那里招了招手。再隔不久,便有苏家的那辆黑色车子缓缓驶到小公馆门前的行车道上头,停住了。开车的司机先打着一把黑色大伞下了车子,到他们跟前,来接他们过去。
苏更生拿着菊香给的伞具,撑开了,只朝着那下来的司机道,“你不用下来的,我们这里有伞。”
那司机笑了一笑,“不碍事的,少爷,林小姐,请先上了车子罢!”
书云就就着那司机的伞下去了,首先进了汽车后座。苏更生在后,先将身子坐了进去,才慢慢将那柄伞收起来。临走时候,瞧见菊香仍站在门口,隔着短短的一阵雨帘瞧着自己,不免朝她微微一笑,道,“菊香姐姐先回罢,这里雨越发大了,保重了自己的身子!”又说,“你们小姐就交给我好了,绝不亏待了你们这一位!”
菊香见他隔得远远地在车窗子里还喊出这一番玩笑话来,不由微微一笑,只站在门前朝着那发动的车子招手,道,“那就偏劳了苏少爷了!我们小姐回来,若是少了一根汗毛的,也要寻到府上去!”
苏更生闻言,又是微微一笑。因车子渐渐隔得远了,很快驶出了小公馆的院子,他这才探进头来,朝着书云一笑,道,“这下可好了,耳根清静得倒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书云面上的泪痕未消,此刻听得他这一番颇具调笑的话来,却也不免将他一打,道,“你又哄我!”说着,又朝着前头驾驶室那里努努嘴,道,“喏,前头还有一位呢。”
苏更生朝那里一瞧,就见后视镜上前头司机也正往他这里瞧。两人目光相遇,不免微微一笑。他这才低了头凑到她跟前去,笑道,“大小姐,就算我错了。这会子你想去哪儿,只跟我说了,我便算将功赎罪了。”
书云慢慢抬起手来抹干了眼泪,正眼瞧着苏更生,想了一会子,这才说,“听说新近上了一部电影,名字叫《安娜卡列尼娜》,是一部外国的爱情电影,我们这会子去看看好不好?”
苏更生微微沉吟了一下,继而笑道,“这电影不好,可是个悲剧。”
书云就瞥了他一眼,道,“难道因为它是悲剧就不去瞧它了?我就是想去瞧瞧。”
苏更生听她这么说,又生怕再惹得她不快,只得答应了,只道,“好罢,好罢!这会子我们上电影院去,还不行吗?”说着,朝前头吩咐了一声,又低下头来冲书云笑道,“这下满意啦?满意了便笑一个给我瞧瞧。”
书云见他一张笑脸在自己跟前,故意将身子朝旁一侧,侧过身子朝外望着窗户外头被雨水浇得模糊透了的景色。苏更生见自己无端端地碰了一个钉子,也就只得又缩了回去,却也学着她的样子,也朝着自己这一侧的窗子外头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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