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应笑我

　　于是我放下了心照旧地天亮锄地，天黑休作。只是，离举行婚事的日子只剩十多二十来天了，还不让我出去买东西准备准备？莫非大妈已经小气得只要将桃桃盖上红盖头就算了？
　　终于按耐不住，在饭桌上，我漫不经心问：“大妈，怎么我们不用去置办些东西？”
　　大妈停下箸，问：“什么东西？”
　　我得尽量不让大妈怀疑，假装羞涩地挠头，说：“就是桃桃和……我的婚事，再怎么说也要办得好一点吧，毕竟我们刘家也是村里大户，自然要办得风光，要出去买点体面的东西才好。”
　　刘大妈高兴地笑了：“哦哈哈哈，大牛担心这个啊。俺原来还怕你要逃婚，是俺想太多了。哈哈，有什么好害羞的，娶媳妇啊，人生大事。想为自己的媳妇儿买点东西是好事啊，好事啊。嘿嘿。”
　　我只能心虚地干笑，你没想错，我确实是想逃的。看着欢乐洋溢的刘大妈，愧疚涌上心头，我在心里大骂自己忘恩负义。
　　刘大妈说：“过几天俺们就去十里铺那边，新凳子新桌子新帐子，喜烛喜糖红布料还有桃桃的嫁衣你的新衣，还有，还有啥？”
　　我看着她，灯火下，那是一张真心幸福的笑脸，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我想到：也许，当年的大妈真是个美人。
　　“还有，哈哈，还有大牛的新娘。”刘大爷跟着话。两位老人相视而笑，皱纹满满。
　　心情突然变得很重很重，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两位老人分明就将我当成亲儿子来养，尽管这种方式我难以接受，可眸光盛满的慈爱和期待，压得我肩膀很重。甚至有片刻，我感动得萌发了想要在泺口镇生活一辈子的想法。不过最终还是消掉了。

　　那种想法居然会出现在我的脑海简直是太蠢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别人的温情给打动。我看着现在身上的红大衣，咬牙切齿地想。
　　在我旁边笑得见齿不见眼的刘大妈，有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摸我的脸，说：“大牛啊大牛，俺是为你好。桃桃是个好女人，俺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帮你找到一个好媳妇，也算圆了俺的一个愿想。别不高兴啊，大牛，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丧着脸，好意思见人吗？”
　　怒火直上心头。我勉强发出声音，说：“我怎样高兴起来？大妈，你就放了我吧。我根本就对桃桃没那个意思，这样做夫妻，有什么意思？”
　　刘大妈双手帮我整头上的帽子，丝毫不显慌乱，说：“当年俺也是不想嫁给老头子的。他驼背又长得不好看也没啥钱，俺是村里的一枝花，一点都瞧不上他。可是俺爹当时欠了别人一屁股的债，为了还钱才把俺卖了。俺眼泪都哭干了，还是嫁了。他砍了一年柴给俺买最贵的嫁衣；大旱的时候俺喝一碗水，他抿一口水；吃喝嫖赌，他从来不沾；俺说东，他不敢走西边。多少年过去了，要是老头子他去了，俺一定跟着他去。”
　　那是你和刘大爷的故事，很感人。但人和人总是不同的，撇开桃桃她不是村里一枝花不说，老子才是那个被迫的！
　　刘大妈浑浊的眼珠看着我，露出欣慰的笑，说：“大牛，今天真俊，谁家孩子有俺家大牛俊？”
　　刘大爷掀开帘子，真是家里的好事临门，他背也不驼了，腿脚也好使了，满脸笑容，说：“吉时到，老婆子，快扶大牛出去。”
　　于是我被二老乡产妇新娘一样扶出去了。

　　八天前，我还傻呵呵地相信刘大妈会和我一起去十里铺买新婚用品，欢欣地和她一起讨论买这个买那个。因为要离开他们，所以干活特别勤劳，家务也一手揽了。
　　三天前，我开始怀疑刘大妈的记忆力，一直说明个儿，明个儿是哪天啊？但是我还不能表现出焦虑的摸样。
　　好，就在昨天，想着应该也是时候，我吃完饭，喝完汤，抹一把嘴，问她：“大妈，什么时候去十里铺啊？”
　　刘大妈眼中好像有精光一闪，说：“早买了。”
　　我大惊，手脚也跟着发软，说：“什么时候的事？”
　　刘大妈的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飘飘渺渺：“昨天啊，东西早就办好了，放在新房里。”
　　脑袋晕沉沉，视野越来越暗，昏睡前，如果我还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蒙汗药，中了大妈的着，我就是个蠢蛋。

　　今早起来，发现身上穿着大红的新衣，焕然大悟，原来连进行婚事的日子都是骗我的！这些日子，两个老家伙看着我的挣扎，嘲笑着我那点拙劣的计策，并暗暗得意。
　　好厉害的老姜，虚虚实实，我委实不是她的对手。想到被人辛辛苦苦地算计，心里愤怒找不到出口，但又想到不说手脚微软，就算手脚倍儿有劲，我也不会和桃桃洞房，心里有种微妙扭曲的快意，这快意浮在了脸上，给大妈瞧见了。
　　大妈笑了：“年轻人，果然成亲了就是不一样。”
　　我的快意更深了。
　　大妈搀着我走路，又笑了，这笑容令人心惊：“果然是年轻人，精神百倍。”
　　她努了努嘴示意我朝旁边大爷那边看去。大爷哈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羞涩地向我解释：“这是俺向村头的拐子李求来的，叫做啥子名？哦，夜不眠，包你晚上龙马精神。”
　　浑身如坠冰窖，我只能摇头苦笑自嘲。
　　大妈大爷，准备得如此齐全，真是难为他们。落到此等地步也是自己不慎低智，可是我不认！
　　饭菜和酒布满了桌子，桌子旁围满了人，大人小人挤满了大堂，闹啊闹。
　　翘首以待的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被人搀扶的新郎，好像长年服药的病秧子，太他娘的丢脸了，我浑身无力，双脚虚软，只能被大妈和大爷扶着一步一步扶着到了大堂。
　　一群人没有预料到天天锄地勤快的大牛原来如此没用，显得有些呆滞，说着恭喜的话都不自然。不过单身男人的神气普遍还是喜庆的，毕竟终于有人娶了桃桃，灭了村里的一大祸害，村里的姑娘则有些勉强欢笑的模样。
　　不一会，一个健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阳光，使屋内的光线变得无比暗沉，我的内心也跟着变得无比暗沉。相较起我这个新郎，桃桃走得可真是虎虎生威，步步生风，深艳的红盖头也挡不住她迫人的气势。
　　桃桃她娘看到我被虚弱地扶着，脸色变了一变，但最后胖胖的脸还是带着笑：“新郎新娘一定要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大妈在旁边解释：“大牛太高兴了，几天几夜都没睡着觉，平时身体可壮硕了。”说完空出左手，大力拍一下我胸膛。

　　闹着的来宾嘴里嚷着喝酒吃肉的声音，碗碟相撞的声音，桌椅移动的声音，孩子们的大笑大哭的声音，狗在大叫的声音，无限放大充斥在我的耳边，嗡嗡嗡闹个不停。
　　然而这些都没有媒婆的大嗓门更震撼我的心灵，她一叫，我就想要抱头缩在一旁，可是我没有力，也只能想想而已。
　　她大叫：“良辰吉时到了，新郎新娘拜堂。”
　　除了小孩子和大狗在叫外，周遭都停了下来。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对我来说更加讽刺。
　　高堂上坐着桃桃的娘亲和一张写着刘大妈刘大爷姓名的两张纸？！
　　她大叫：“一拜天地——”
　　声音又高又长。
　　我被两个老家伙按下高贵的头颅。眼角余光所到，大毛裂开了嘴，里面没了两颗大门牙，露出要哭的表情，他的冲天辫被二狗抓着。
　　她大叫：“二拜高堂——”
　　声音越高越长。
　　我被两个老家伙弯下了不屈的脊梁。眼角余光所到，大毛鼻子脸蛋通红，哇哇大哭模样，看来二狗用了很大力。但这小小的浪花还不能阻止这场婚礼的进行。
　　她大叫：“夫妻对拜——”
　　拉得太长太高，所以媒婆大妈破音了，声音变得粗砺刺耳，只是她仍然操着这破锣嗓一路狂破到底。
　　我感到两个老家伙的手已经按着我的头和腰下去，内心已经慌乱了，这一拜下去我真的要和桃桃在一起了。意志力啊意志力，你怎么不能像刘安平（《笑说绿林好汉传》男主角）一样对抗药性？谁来教我用内力逼毒？刘安平救我——我是那被——

　　我的妄想被一声大吼打断。
　　“住手——俺要抢婚——”
　　这真是激动人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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