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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别
太阳夺目绚烂的光辉在银甲上折射出令人眩目的光,倒映在眼底几乎让人流泪。周瑜一手紧握着缰绳,一手攥着马鞭,一路策马狂奔,沙尘在马蹄席卷下肆无忌惮的扬起,令过往行人纷纷让路躲避。直到马蹄声远去,有人放下遮挡的衣袖,才看清那骑在马背上的人:“诶,那不是中护军吗,什么事这么急?”
数日前周瑜在鄱阳湖训练水军时,突然收到一份急报,送信的小兵神色慌张,下马时几乎跌倒在地:“中……中护军,孙权将军请您,请您速到会稽!”周瑜见他形容狼狈,短短一句话说的支离破碎,还在心里怪他没有东吴将士的镇定气概,想不到今日这人却换了自己。
孙权将军,孙权将军……怎么会到现在才想起来!即便是军情急报,那也应当是孙策将军,而非孙权啊!为什么……要到现在才想起来……
脑中纷杂一片,连日来不停息的奔波使得胸口隐隐作痛,四肢酸痛不已,几乎要摔下马去。却一次次的,强迫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只怕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鄱阳到会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那人朱笔一挥便是上千里的杀伐席卷,长矛一举便是上万人的浴血奋战,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这短短百里的距离,竟成了生与死间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眼前已经出现吴军张扬的“孙”字大旗,往日耀眼的红色大旗如今却仿佛彰显着不祥的征兆。周瑜一路跌跌撞撞的进去,撕裂了周围目光交织成的担忧的网。
孙策,活下来。我求求你,活下来。
我求求你……
周瑜挥手扬起军帐,仿佛有感应般的,哭声也在此时响起。原来他最终,还是错过了吗……?
帐门到床边的距离,似乎异常的漫长。周瑜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步步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握住那冰冷的指尖。
生离,和死别,到底哪个更痛苦呢,孙策?
舒城明媚的日光下,刚刚及冠的少年,问躺在身边同龄的男孩。
自然是生离更痛苦。笑容灿烂的男孩叼着草,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
明明触手可及的珍宝,却因为种种原因的牵绊而遥远得不可触及,在忍受痛苦煎熬的同时,却还要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不可以,不可以……在理智的清醒和情感的沉醉中左右摇摆,无法自拔,这难道不是最痛苦的么?
是啊……少年轻轻应着,带着浓郁的化不开的惆怅。
不过,男孩仰起身,握住身边少年的手,目光灼灼。我孙伯符发誓,只要我在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你有这一日。
那时候,两个纯真而坚定的少年,的确是这样坚守着他们的信念,这样坚定不移的,相信着的。
眼泪一滴地滑落下来,在柔软的布料上晕开淡淡的水迹,一圈又一圈,是谁不可言说的孤寂。
你的确没有违背你的誓言,可我却宁愿在你背后看着你的背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背影,都成为一种奢侈的愿望。
孙策,孙策……你听见了吗?我在叫你啊,为什么还是闭着眼睛不肯醒来呢?别闹了,睁开眼睛好不好,我好害怕……孙策,孙策,孙伯符……
我在这里呼喊你的名字,一如当年你离我远去时的盼望。一年复一年的等待与张望,思念在长江的波涛里那么渺小。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会稽的夜晚,冷的寂寥。
周瑜坐在临时搭建的灵堂里,守着孙策的棺柩。红木的桌上,一盏长明灯冷冷清清的亮着,默默映出了一室凄凉的寥落。
在这仿佛时光凝滞的沉默里,幻觉与现实的界限变得不那么清晰。伴随着胸腔左上方传来的灼伤般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在人间和地府徘徊,透明到虚无的灵魂挣扎着想要逃离那燃烧着烈焰的地狱,堕落,哀嚎——
伯符,你在哪里呢?
夜间冷厉的北风从窗外呼啸而入,瞬间吹熄了长明灯,原本就空荡荡的灵室里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周瑜剧烈地咳起来,疼痛也随之更加张狂而明显,几乎将他撕裂。空阔而安静的灵堂里,只有喘息声撞击着冰冷的墙壁。
周瑜紧抓着灵柩,突然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伯符,我现在才觉得,我还活着。可是,我又为什么还要活着!”
你已经死了,我又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失去了仅有的温暖,我又能靠什么,去度过这漫长的,冰冷的,看不见尽头的生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哈,不过笑话而已!美丽的,虚妄的笑话罢了!”颤抖吧,哭泣吧,毁灭吧,堕落吧,这黑暗永无尽头……
当清澈的双眼染上阴翳,当双手沾满了同胞的鲜血,当曾经赤诚的心灵染上无法摆脱的黑暗……你是否还记得,你所坚定的信仰,你所崇尚的光明,你在战争中浑身浴血也要抗争下去的,真正意义?
如果已经失去了抗争的理由,那么生与死,黑暗与光明,天堂与地狱,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我很好,因为从此以后,再没有能让我哭泣受伤的理由。
建安五年,讨逆将军卒于会稽,时年二十六岁。临终前,托军国大事与二弟孙权。曹公表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屯吴。
建安十三年,时操进荆州,瑜与亮率三万大军火攻曹操。曹操败退,还保南郡。
“孙策,你走了八年了。”彼时,周瑜受孙权器重,帐下谋臣军队数以万计,比孙策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晚上伏案熬夜时,总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冷。
也许,有火会好些吧?周瑜这样想。
赤壁的那场大火,烧的真好看。漫江的火光冲天,映得像白昼一样亮。旁人在一边高呼着欢庆胜利,周瑜却在这熊熊燃烧的烈火边,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如同情人温暖的怀抱,无微不至的包围,没有遗漏……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便是化为灰烬,又有什么可以难过的呢?
建安十五年,瑜还江陵,而道于巴丘病卒,时年三十六。权素服举哀,感动左右。其时,恰逢讨逆将军卒十年。黄龙元年春,权即皇帝位,追封其兄孙策为长沙桓王,周瑜为寿春王,葬于吴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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