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烈鸟，夜未眠

　　就这样，莫晓晓住进了美莱医院的特护病房。那个名叫宋逸的年轻男人第二天再度光临，将她从临时病房换到了VIP高级病房。沈研溪成为了她的主治医生，为了登记病患信息，美月对她进行了简单询问，知道了她叫莫晓晓，和宋逸一样也是北泉人。她脸上和身上都有许多未及恢复的伤痕，是大面积烧伤后留下的创伤，伤口上还敷着药，看样子之前她在哪个地方就过医，但是为何要中途换医院，沈研溪却不得而知。他让美月将具体情况了解一下后汇报给他，以便制订更详细的治疗方案。

　　“她什么也不说。”美月打开沈研溪办公室的门，两手一摊道。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感同身受，美月又道：“这女孩儿真可怜，看着也就十九二十的年纪，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沈研溪道：“她没说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烧伤吗？”

　　“没说。我一看再问就得哭了，她脸上还有那么些伤，哭起来对伤口不好。”

　　她看研溪不说话，又继续道：“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沈研溪点点头，沉默了半晌，他说：“我过去看看。”

　　美莱医院的VIP病房果然与普通病房有着天壤之别。一眼看上去，这里并不像医院，既没有医院惯常的气味，也没有医院散发的气息，从整个装潢来看，反而更像是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套房。沈研溪清楚，近几年来，一股强劲的整形风从韩国刮到了中国，促使这一行业如热气球般迅速地膨胀开来，也是看好了这种前景，当初他才从毅然决然从市立医院跳了出来，又去韩国进修了许久，拿到了美容医师的合格证，一脚迈入了整形业。

　　一去十多年，他俨然已成为美莱医院的头号招牌。

　　一般而言，像美莱这种声名在外的整形医院，所接收的客人一般都是城市富裕阶层。饱暖思淫欲，许多中年太太们为了留住有钱老公的心，会定期来做拉皮、美白、注射玻尿酸等等手术，她们往往出手阔绰，十分大方。医院也并不把她们叫做病患，而称之为客人。

　　沈研溪打开了门。靠门外摆放着一个大书架，为了避免客人无聊，书架上摆了许多书。
　　病床正对着的电视、音响等电器，虽然医生并不号召病患在刚做完手术后看电视，但为了体现医院的五星级服务，每个VIP病房中配备了全套的音响设备和电视设备，以供客人娱乐。房间的隔音效果也很好，不怕吵到邻间的客人。

　　卫生间就在阳台一侧，与宾馆摆放并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镜子。

　　那个叫莫晓晓的年轻女孩儿正坐在床上，听到开门声便往门口看。她已经换上了医院的蓝白色条纹病号服，护士已对她的伤口进行了清理和包扎，和之前那身奇怪的装束相比，现在的她看起来已经正常了许多。

　　沈研溪还是只能看到她的眼睛。

　　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对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虽不很大，但里面流淌的清澈的光和微微的恐惧仍然让沈研溪印象深刻。

　　他看到她微微地缩了一下身子，眼睛里似乎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沈研溪先笑了一下，他坐到床沿上，柔声道：“医院让我担任你的主治医生，我叫沈研溪，你叫我沈医生就好了。”

　　她似乎放松了一点，对他点了点头。

　　效果不错，研溪想。他又说：“我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她的眼睛里重新又燃起了那种戒备的神色。

　　研溪往前坐了一点，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样比较利于你的治疗。”

　　沉默了很久，她开口了。

　　“家里失火了，烧伤。”

　　大概是受了烟薰，她的嗓子异常沙哑，这是沈研溪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

　　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答，他很想问问她家里人怎么样了，却觉得这样并不合时宜。
　　想了许久，他又说：“为什么中途换医院呢？”

　　这一次她不再回答了，因为她眼里涌满了眼泪。

　　莫晓晓带给沈研溪的意外感正在平复，对一个花季少女而言，没有什么比容貌的损毁更让人绝望。他理解这种感觉，也深知每个人内心都有或多或少的伤痛或是秘密，因此，他不再对她的事心怀好奇。虽然他和她越来越熟悉，她最初的戒备在他的照料下开始慢慢转化为信任，有时也回答他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但他却很好地把握好了分寸，不再涉及她的家庭和经历。

　　那个叫宋逸的年轻男人隔三岔五便会来看她，给她办理好一切住院的琐事，但他却并不久留，一开始，沈研溪觉得宋逸或许是莫晓晓的男朋友，心里便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好感，如果对一个毁掉容貌的女孩仍然情有独钟，可见是真爱。

　　有一天，他给她检查恢复结果，到底是年轻，底子好，恢复得就快。沈研溪摘下手套，把记录薄合上，高兴地说：“这几天反应都很不错，看来移植的皮肤已经很好的适应了。很快，你就可以出院了。”

　　莫晓晓没说话，像在想着什么。

　　研溪看到桌子上放着大袋的水果，旁边还有一只削好的苹果，想必是宋逸刚刚来过。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晓晓，宋逸是你男朋友吧？”

　　似乎很奇怪沈研溪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莫晓晓想了半天才回答道：“不是。”

　　恢复了的噪音有几分年轻女孩的清脆，但她的回答听起来却带着几分烦躁和几分失落。
　　这回答倒是让沈研溪吃了一惊。

　　她又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他对你很好啊。”沈研溪直言不讳。

　　“是吗？”莫晓晓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像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

　　“可是我不喜欢他。”她又说，“他太孩子气了。”

　　这话从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口中说出来，沈研溪感到几分好笑，但他并没说什么。

　　“我这样说不太好吧，我都这样儿了。”她自暴自弃地低着头说。

　　沈研溪笑起来，走到窗户边把窗帘拉开，道：“你放心吧，我保证你和以前一样漂亮。”
　　许久没有人答话。

　　也许是什么词儿刺激到她了，莫晓晓突然严肃地说：“沈医生，你知道我以前长什么样子吗？”

　　沈研溪摇摇头，笑道：“不知道，不过照你脸的轮廓来看，应该很漂亮。”

　　莫晓晓摇了摇头，说：“我不要漂亮，我只想变得不一样。”

　　沈研溪懵了：“漂亮美丽不是所有女孩子的梦想吗？”他一头雾水地说。

　　“不，不是，除了美貌，还有别的更重要的。”

　　她此刻的声音低了八度，听起来像是大人。

　　沈研溪很想问她；“这两者冲突吗？”然而他突然觉得他们的谈话已经到了某种危险的边缘，边赶紧地住了嘴。

　　病房里一时有些沉默。

　　过了很久，莫晓晓打破了沉默，她说：“沈医生，你可以帮我做整容手术吗？”

　　一瞬间，沈研溪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对自己的长相不满意吗，我跟你说过了，植皮手术很成功，你不用担心留下后遗症。”

　　“不，不是，是因为别的原因。”她急急地说道。

　　沈研溪盯着面前这个脸上包着绷带的女孩，搞不清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换一副面孔生活。”她说得漫不经心，沈研溪却脊背发凉。

　　这个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看到了沈研溪眼睛里的犹疑，莫晓晓握住了他的手，她说：“沈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

　　研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搭在他手上的手，柔弱无力，却暗暗加大了力。

　　研溪不忍看她真诚的目光，他把视线从莫晓晓脸上转开，机械地点了点头。

　　她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眼睛里闪着笑意，道：“谢谢你了，明天我会让宋逸把我之前的照片送给你，只要和‘她’不一样就行了。”

　　宋逸第二天果真把莫晓晓的照片送到了林美月手上。和沈研溪看到的一样，莫晓晓的确是个清秀无比的女孩儿。也许是从小便没有弟弟妹妹，不知为何，美月对她颇有好感。她把照片拿到研溪的办公室，研溪不再，问了办公室里的小护士，说是早上去了美莱医院的总部开会。

　　美莱总部是个二十一层的大厦，下面经营着许多包括整形科、男女妇科在类的私营医院，大部分挂靠在国营医院的门诊之下，那里离这儿不远，处于市中心位置，开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美月便不再等，她把照片放在研溪的办公旧上，想了想，又拿了起来，穿过医院的小院子，沿着走廊从普通病房区来到高级病房区。

　　莫晓晓的病房开了一条缝，美月正想开门，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是宋逸的声音。

　　“晓晓，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急躁，但又有几分无可奈何。

　　屋里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莫晓晓开口了，说：“宋逸，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宋逸急了，说：“我不管你怎么成，我不管你说不定你跟莫伯父一样，都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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