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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比赛近末,结果已是显而易见。倞尚宸一边占了上风,而倞尚恒这个温温吞吞的样子,凭我多年的慧眼看来,踢蹴鞠都同他的人一样,像朵饱满而嫩白的云,技术漂亮之外毫无杀伤力。主的方面是眼神不够硬派,次的方面是敌方眼神太过硬派。比如倞尚宸,总是皱着个眉杀气太重。这小子,少年老成!方才因为喝了太多顶好的西湖龙井,即使同花痴小姑娘韡凌唠了大约整场蹴鞠赛的家常我也隐约感到尿急。向站在身后的宫女悄悄问了问,茅厕大概是在前方左转,于是我便偷偷走到后方往林子里面窜。方才那个宫女,做人太过一本正经了,她不轻不重地同我说:“奴婢领小姐去便好,小姐无须慌张、无须慌张。”仿佛我的脸上写着“尿急”二字。我死命推脱,毕竟觉得茅厕外站了个人等我解急确实有点……怎么说,妙不可言。
出了茅厕,眼前豁然一片清新。这片林子真是茂密,在符城的府里最多的便是一整片的菜园,那个说书的西洋人还显着微微兴奋的神情同我介绍过一种红扑红扑的水果,叫做草莓。嗯,味道确实不错。我再往里头摸索了几圈,眼见着天色微微暗了起来,突然有点心惊肉跳。我想比赛定是结束有一会了,母亲要是再找不着我,回了家极有可能将我挂起来打。“唔……”就这么想着,我竟然很不争气地发出了沉痛的一声。
“你在这里。”
我被这个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去便看到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倞尚恒。他浅浅地笑着,像这笑意是镶嵌在他脸上的。“啊……你好。”我一时有点手忙脚乱,他离得我有那么一点点近。“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刚在尿尿。”我见他显然是有点不能缓冲我的话,就又说:“刚才身体不大舒服,去了趟茅厕。出来了以后便逛到了这里。”我的声音里嫩外嫩,一时彰显了大家闺秀之范。倞尚恒的笑意越发的深,一刹那让我心里有种水面微澜的感觉。“那你逛完没呢?给你,你很想吃这个罢。”我才发现他手上托着一个小盒子,他打开盖子,里头竟是我瞄了很久的杏仁酥。我顿时两眼闪烁,伸手去拿我的万年相好杏仁酥,手到了半空又突然意识到:“你……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刚才宴会的时候,你的眼睛就直直地盯着我父皇和皇母后身前的这几盘东西。来,快吃吧。”听他这么一说,我更加觉得问题严重:“这……这不对。你如此细致观察我,又如此周道地拿了一盘来讨、讨好我。莫非……”我往前凑了凑,“莫非你对我一见钟情?这不行的,我芳龄才十岁,你要深思你要熟虑啊。”倞尚恒却是笑出了声,神色轻松。“放心吧,我也只比你大个三岁有余。只是……只是觉得你的神态同我五年前去世的皇妹很像。她……她也很喜欢吃杏仁酥。”原来如此,想到了旧人。我抓起盒中的杏仁酥开始吃了起来,“看在你请我吃东西的份上。我愿意同你做个朋友,你以后就叫我小想吧。记住,只能叫小想,不可以叫想想。想想只有我父亲和母亲还有魏子朗可以叫的。噢对了,魏子朗是我哥哥。你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蒙骗了,他其实就是个草包。”我一下子说太多,讲完才意识到后面那两句完全不必对眼前这个卖相比魏子朗好上许多倍,又不是同韡凌小姑娘一样花痴的人讲。算……算了,我看他也不大放在心上。“嗯……小想。那你便也唤我尚恒好了。这个……也给你。”倞尚恒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枚红色的香囊。“我听父皇说,等你们到了十六岁便都会接入宫中跟随宫内的师父学课。等那个时候,你再把这个给我。”我接过来问道:“噢,这个不是香囊吗?”“没错。不过到时候,你可以用它和我换更多并且更好吃的杏仁酥。如何?”他朝我眨眨眼,又露出他的恒派笑容。好好好,自然好。虽说六姨总是教导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但如今便宜在眼前,管他什么廉者不廉者的,我只愿当逍遥者。 “一言为定!”我一本正经地放好了他的香囊,表示交友的诚意。
回到符城,我便进行了颇有深度的总结。比如这一趟进宫好处和坏处可以两边站。好处是我交到了两个朋友,吃到不少从未吃过的美味食物,玩得也自然是非常的尽兴。特别是晋贵妃请去吃的那个什么宫保鸡丁,回头一定叫府里的厨子搜罗秘方。坏处是近来回到符城,母亲同父亲商量了如何教训我。一是我随便显摆了一下魏家轻功,二是我在蹴鞠赛后莫名消失近半个时辰让母亲胆战心惊了许久,所以父亲便新账加上以往坑坑洼洼的旧账,连皮带肉把我挂了起来。六姨也因此更加不得安宁,被父亲要求着领我学习各种礼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善哉善哉,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我深深坚信总有出头一日。
我以前也是有一个宝贝的,是父亲的战马生下的小马。我从父亲名字中摘了一个字,给它取名阿梁。为此父亲每回见我拍着它一声一声地唤“阿梁、阿梁”的时候,总是皱着眉绕道走。后来母亲告诉我,当年她同父亲水里来火里去情意绵绵的时候,她也唤父亲阿梁。我对阿梁情真意切,阿梁亦是对我忠心耿耿,虽然我还未骑他遨游过。我记得我每日尽心尽职地喂养阿梁,风雨无阻,然而它还是离我去了。当时,阿梁病得很重,恹恹的瞧着没剩几口气了。我夜里偷偷跑到马厩旁,夜间照料阿梁的师傅站在一旁同我说:“大小姐,怕是撑不过今夜了。”我装着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轻轻抚摸着阿梁,我心里想:阿梁阿梁,要是你这趟好了起来,我便带你看周游列国,看遍万山水。但是阿梁扇动着它长长的睫毛,呜咽了一声,再也没有醒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或许那便是痛彻心扉。我抱着阿梁,我的泪水浸在他的皮肤里,我妄想那冰冷的泪可以将他唤醒。像往日每个明媚的午后,他踩着地上的干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但是阿梁闭着他的眼睛,在夜里睡得太沉,沉得再也见不着这个尘世。我不记得抱着阿梁哭了多久,便哭睡过去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骑着阿梁,笑语盈盈。
梦里的阿梁,有着矫健的身姿,驰骋万里。
而今生今世,我渴望醒来的阿梁,却不过是个夙愿。
我将我生平中第二个宝贝藏了起来。我想,尚恒给我的这个香囊,不是活物,我定能将它养得好好的。在这进宫前的六年内,偶尔我拿出这枚香囊观摩观摩,仿佛万千桌的杏仁酥摆在了我面前。亦是这六年内,我再次经历了生离死别。
六姨走了。
我知道她时常咳得厉害,却总是露着笑颜。六姨走的那日,我紧紧地扶着门栏,父亲母亲陪在她床头。我隐约听到六姨同父亲说:“将军,没想到此时此刻,我依旧心心念着他。”说完这句话,我便再也没有听到过六姨的那动人婉转的声音了。从头至尾,我都没有在人前掉一滴眼泪,私下里却到六姨的房里哭得天昏地暗。不过几日,我便病重了。我想死亡这种东西,太过唏嘘。瞧我病得厉害,父亲听人几番言语,请来了传说中包治百病的神医。他穿着一身黑袍,像是来给我吊丧,瞧了我一眼便后退好几步,神色惶恐。“祸水啊,祸水。”我朦朦胧胧地望着他,我想他这幅万念俱灰的样子,大概是想指着我的脊梁骨说:“妖孽啊,妖孽。”此大神随后拉着父亲母亲嘀咕了许久,才给我把脉治病。说来也奇怪,经过此大神鼓捣了几日,我的病当真好了。父亲母亲乃至魏子朗瞧着此大神的眼神,都略带尊敬。
后来母亲便教我在脸上敷上了一层淡淡的粉,我瞧着镜中的自己虽是同之前留有相似,却是极为平常的一张脸。“师父说,你这脸原本生得过分好看,日后定招得无数锋芒。现在上了这一层粉,可以有幸度过一劫。”母亲口中的师父,便是我口中的黑衣大神。其实我知道母亲还隐瞒了许多的话没有说,比如大神的那句“嫁得天子命,却不得凤凰福”,也是我默默听来的。我每日瞧瞧自己上了粉的这张脸,觉得也挺好用的,怡人自得。
病好了以后,我又在六姨的房中逗留了几天,并将她悄悄告诉过我,妥善安放的一枚钗子收了起来。这是六姨留给我唯一珍贵的东西了,也是我的第三个宝贝。
这个六年,优雅时我读着六姨叫我认真研读的书籍,学着六姨先前教的古琴,吟吟诗赏赏月。世俗时斗蛐蛐炸蚂蚱掏蚂蚁洞顺带溜去集市晃几圈同魏子朗吵吵架,一晃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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