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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好一阵子我都在苏州城里闲逛,明轩没来找我,想是接驾的事把苏州城的大小官员都忙翻了。我穿了一身男装,坐在逸雅斋最清净的地方,悠闲地喝着茶,手里是一串碧绿的佛珠,想着前些日子,秦云和我讲的事情,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那是康熙三十八年,正月是父亲四十四岁的寿辰,特地请来了苏州城里最好的戏班来唱堂会,戏台上依依呀呀地唱着老掉牙的戏码,但是姐姐却听的极为入迷。演小生的是当时苏州城里最红的夏良春,那么华美的唱腔,俊秀的扮相,一举手一投足,不知迷倒了多少苏州城的姑娘,姐姐恐怕就是在这次堂会迷上了他。后来,她就常常偷跑去戏班找夏良春,名门闺秀,绝世名伶,所有人都觉得这便是戏里说的才子佳人了。研墨填词,抚琴度曲,那该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吧。每天都想着自己的意中人,想着他也是与自己一般深深地爱恋着,脸上的光彩也愈发动人,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是死,还是义无反顾。后来他们的事情还是被父亲知道了。原因无他,那年皇上南巡,据说有位京中要人随扈其中,一眼就看上了姐姐,问父亲要人,父亲比不过人家的位高权重,自然只好把姐姐嫁过去。姐姐誓死不从,道出个中原委,父亲听了当然很生气,便说要把夏良春活活打死,姐姐自然不舍,无奈之下只好与夏良春一起出逃。谁想到,在太湖的时候竟被人追上,他俩心知后事无妄,便一起跳了湖。
我现在才知道,姐姐是落水死的,难怪听秦云说,那伙儿我落水时,母亲吓得脸一白当即昏了过去,想来她是怕了这种事,以为自己另一个女儿也要跟着没了。姐姐死后,双亲异常悲伤,随之而来倒是我得了好,他们可能是想把亏欠姐姐的补在我身上,所以从那时起,对我的管教就异常的宽松,也是希望我由着性子生活吧。不过关于这整件事情,我倒是很好奇那位神秘的京中要人究竟是谁,父亲虽未向别人透露,但秦云说,一句话能把我家逼至如斯的,不是皇子皇孙也该是个皇亲国戚。
我手中的这串珠子是母亲在很多年前为我和姐姐求的,一模一样的两串,可永保平安。现下我的还在,姐姐的却随着太湖水不知滚向何方了,看来珠子能保平安这事儿挺玄,不过是做个好的念想罢了。
想到这,心情就没来由的低落,像姐姐这般,真不知是喜是悲,为爱而死,当真是这个时代女子特有的执着,爱情因为最难拥有,所以倍加珍惜。若换做是我,想是没这个胆子的。心下感慨万千,脑海中便幽幽地浮出一句,吟道:“一生清白日,免教相思狂,相思苦无度,不堪惹心上。”是了,在这个没有人身自由的年代,相爱是苦,不如不动情的好,免教相思狂,免教相思惹心上。
一阵脚步声传来,我回过神,楼下走上来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约莫十六七岁,前面那个衣冠楚楚,脸庞白皙,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后面跟着的显然是他的小厮,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上楼一路聒噪,我侧耳细听。
“我的爷,咱们还是走吧,您都出来这么久了,这要是。。。”看把这小跟班急的。
“行了行了,有事儿爷扛着,阿玛明儿就要到苏州了,我提前来看看,打听打听这的风土人情,到时在阿玛面前也好显摆显摆,你急什么。”少年手摇纸扇,好不风流,我心想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怕被冻着,见他神态自如地找了一个靠边的桌子坐下,悠然道:“这江南的城镇就是不一样,虽跟咱们京里一样繁华,却是两种光景。”
“是啊是啊,爷,您看也看了,玩也玩了,咱们还是走吧。”小跟班退到他一边,急切地说。
哪知少年并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吟道:“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美景可不是一俩眼就能赏尽的。”回头一看小厮在那急得跳脚的样儿,少年不怒反笑道:“好了,你不就是怕我四哥找你事儿吗?放心,我是瞒着他出来的,这伙儿他在办事,不会知道的。”见小厮并未展眉,少年突然拿扇柄向我一指,道:“你看,都说苏州城是钟灵毓秀之地,就连这里的少年也是生的分外的清秀可人。”
小厮果然循声望来,气的我当下给了他们一个大白眼。心想:登徒子,居然拿你奶奶寻开心,真是嫌命长。我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一抬头,果不其然,两人还巴巴地看着我,那小厮居然还不怕死地回道:“是啊,是啊!”我当下气结,心中咒了一句:你个蠢货。此时有小二上来点菜,还操了一口苏州话,想来是问那少年如何点菜,没想那少年二话不说,看了看我的桌上,便道:“就和那边那位公子一样吧!她点什么,我就点什么。”说完便笑着向我示好。
小二看了看,整个二楼就我们两桌,不是说我还会有谁?便应了声是,下楼去了。
此时楼下戏台上已依依呀呀开唱,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倒是不再烦我,我也乐得清静,便自顾自的喝茶,叫的一桌子菜,此时也没心思再吃。
许久。楼下一曲终了,掌声雷动,那少年竟也分外动容,与小厮道:“我原先以为咱们家的戏班子是天下第一,没想到,这苏州城里随便一个小馆子的戏也能唱的这么好,真是藏龙卧虎啊!”
我听这话好大的口气,你们家的天下第一,真正比皇帝老子还大牌,我有心杀他的威风,便幽幽道:“笑话,这昆戏本就发源于我们苏州,若这儿的曲子不好,那天下就不知哪处是好的了。”
少年听我此话,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失敬失敬。”说着便端起茶杯朝我走来,道:“小兄弟,你举止不俗,定是富贵中人,为兄有心结交,现今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如何?”说罢,他倒豪气干云,好似江湖侠士一般,举着杯子,目不转睛地等我,我心下好笑,还为兄,搞得好像跟你很熟,又想,他刚刚说那些话明明就是为了引我注意,便心中不快,于是独自斟茶,道:“兄台,听你口音是外乡人吧?”“在下正是京城人士。”我“哦”了一声,笑了笑,举起茶杯,迎上他,道:“在下李卿,有幸在此结识兄台,相见恨晚。”我故意将最后四字说的极轻极缓。他也学我架势,道:“在下。。”话未出口便被我打断:“诶!话不在多,先干了吧。”我举手与他碰杯,手一歪,一杯茶水尽数倒在了他的衣袍之上,我心中偷笑,脸上还要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道:“呀,该死该死,瞧我这不小心的。”他倒也不恼,只是摆摆手说:“无妨。”不过,他的小跟班可就急了,冲上来就对我骂道:“作死了你!”边说边帮那少年理袍子,“我家爷何等身份,你也敢惹!我看你们苏州人可真是刻薄的很!”
“衣服脏了,我赔你就是了,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我一屁股坐下,无赖地说道。
“你赔!你赔得起吗,这可是上好的缎子!我家爷肯跟你喝这杯茶,是抬举你,别给脸不要。。”“永顺!”少年一声呵斥,那小厮才住了口。
我盯着少年的衣袍看了一伙儿,确实是上好的料子,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道:“不就是好的缎子嘛!我家有的就是,我可告诉你,这天底下最好的缎子就出在我家,大不了赔你一匹就是了。”
少年但笑未语,那小厮却嚷道:“呦,口气还真大。还从没人敢在我家爷门口自夸,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嗨,好说好说。”我有心再气他,心想着,既然你说我是自夸,那我就再夸给你看看啰!见他俩未回话,我继续道:“且不说这最好的缎子出在我家,就是你刚才喝的茶,听的戏,苏州城里最好的,怕是都在我家。”
“哦,若不是你父亲有什么官职在身,才有这些好处。”少年饶有意味地问。
“一般啦,家父正是苏州织造李煦。”哈,还不吓死你们,“怕了吧。”
却见那少年到没什么惊恐之色,反是微微一笑:“苏州织造?那可是个肥差,难怪你说什么好东西都在你家了。可你在外这么招摇,若这些言语被有心人听到,参你父亲一本,你就不怕毁了你父亲的前程?”
我心下一惊,是啊,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这些话别说别人听到,就是给我父亲听到,那我也是要倒大霉的。我寻思着眼前的少年既然这样提醒我,应该也是不会说出去的,于是我用了零点零一秒做了个决定,然后深吸一口气,一抬头,用了一张自己都极度鄙视的谄媚嘴脸,对着少年笑了笑,道:“呵呵,好哥哥,你不会说出去吧。”
少年不语,只点了点头,到是那个叫永顺的小厮嘲笑我说:“呦,好哥哥?瞧你这脸变的到快!”我又呵呵傻笑了一下,心下懊恼的要死,看我这贱嘴,平时跟明轩皮惯了,一时没刹住,便苦笑了一下,道:“我之前说的话都收回,只那最后一样可是真的。”
“是哪一样?”他倒是自觉地在我位子上坐下了,还用如此大领导式的语气跟我说话。
“就是那昆戏,天下确是我家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的。”说说戏应该问题不大吧,这又不关什么政治经济的,都是纯属艺术娱乐的东西,连老康南巡时听了我家的戏,也说京中难比,我夸夸这个,总不至于会影响父亲的仕途了吧。
“哦,是吗,那我有机会倒是要听听了。”他笑着回话。
我一听,他没驳我,倒还表示有兴趣,让我又有点来劲儿了:“当然了,且不说这天下最好的班子在我家,就是这天下第一的昆角也在我家。”
“哦,到不知是哪位,我可有幸听过?”
“嘻嘻。”我先阴笑了一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才正是在下啦!”说这话可是有依据的,平时在后院学戏,连师父都夸我是块难得之才,我不由得就心中得意了一下。
他俩明显一愣,然后就听那永顺一阵嘲笑:“天下第一?就你?”然后他还假装咳嗽了一下,回头俯身很歉意地对少年道:“对不住爷,奴才没忍住。”我老脸有点挂不住,嚷道:“不信拉倒!”然后看了看天色,心想,该回去了,不然牛吹大了就不好下台了。正准备告辞,就听那少年说道:“小兄弟,既然你自诩天下第一,不如小唱一段,让为兄也好开开眼界?”
“小唱一段?这个,改天吧。”其实我是想告诉他:你想听,我还不愿意唱呢,谁见过一代大师随随便便在路边开声的,怎么的也是要卖卖关子,才好体现出身价。我立马观天望地了一下,又道:“你看,这天色已晚,我家有门禁,回去迟了会挨骂的。不如就此告别吧。”少年也看了一下天色,正欲开口却被我打断:“兄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无期。”语罢本想撒腿就跑,却不料被他一把抓住,他聊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慢慢放开,道:“也好,小兄弟,你我有缘再见。”
“呵呵,有缘再见,有缘再见!”我施了个礼,转身就一阵小跑下楼。直到大门口,还不忘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来,眼见空空,才真正松了口气。有缘再见?我说最好不见!都什么人啊,看来逸雅斋我以后还是要少来,免得再碰上这些个不入流的人。我正一脚跨出大门,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京城来的?不会这么巧吧?感觉有阴风吹过,突然全身打了一个寒战。我使劲摇了摇头,安慰自己道:"不会的,不会的,这个几率应该比被雷劈还低吧。"我自我肯定了一下,然后强行把这个念头扼杀在萌芽状态,故作轻松,一路风流潇洒的小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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