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憧憧

作者:倚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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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繁刹 (上)


      一
      金银花开了。翡翠色的藤蔓上,纤细的花成对而生,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采摘下来晒干,泡茶还是好的。
      花满楼不会摘花,至少不会在花朵初开的时候折下。
      温柔地抚摸着花瓣,仿佛在抚摸情人的青丝,唇边的一抹笑意愈发盛了。不只因为花,也因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下了楼,沏好一壶竹叶青,摆上几碟蜜饯,端坐在小几旁,摇着折扇等待。
      果然是陆青墨来了。他看不见,却听旁人赞道:“这百花楼真是好地方,住了个仙人似的公子还不算。现今,却来了个倾国倾城的小姐。”
      陆青墨从小就听惯了这样的话,只是抱着怀里的白瓷盆儿,目不斜视地走进百花楼。
      “陆姑娘。”花满楼摇着扇子笑,指了指边上的空座儿,忽有些欣喜,“是昙花?”
      初见了桌上的一应茶水点心,陆青墨又惊又喜,花满楼果真是个细致人,难怪有人会找他帮那么些忙。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尽管花满楼看不见,“这盆昙花,是杜秋藜托我送给七公子的,昨日竟忘了。”
      花满楼接过,放在手中掂了掂,“这么贵重的谢仪,花满楼受之有愧。”
      “不知七公子帮了她什么忙?”心里虽迫切,面上却淡得紧。不动声色的功夫,只怕修得不比朝堂上的大人差。
      并不接话,花满楼只是风轻云淡地问:“听说昨日户部尚书、昭平驸马爷程伟被刺杀?”
      “是遭了刺,可惜没死成。”陆青墨有些惊讶,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放下昙花,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那么,这份谢仪我就更受不起了。可怜杜姑娘,筹划这么久……她现在应该是在锦衣卫的大狱里了吧?”
      他竟知道!是不是……与杜秋藜有什么联系呢?陆青墨竭力抑制,然而短短一瞬,眸底就有数道华光闪过。斟酌片刻,她才开口:“刺杀程伟的的确是杜秋藜,现在正在大理寺候审。只是之前六扇门已经问过了,她什么也不说。程伟是严嵩的人,严嵩已向圣上请旨,若三日内大理寺审不出,就要交与锦衣卫。锦衣卫的行事手段,想必七公子也听说过吧?杜秋藜一介弱女,只怕是经不住拷打……”
      把玩着白瓷茶杯,花满楼似笑非笑,望向陆青墨的双眸虽暗淡,却似乎要看进她心底去,“陆姑娘说这番话与花某,是为什么呢?”
      看他笑的纯真,究竟是不是心底明了呢?陆青墨扬着嘴角,“七公子帮过杜秋藜,不知道是帮了什么忙。锦衣卫最能耐的,就是捉拿有干系的闲杂人等。七公子要是不说明白,到时候是逃不开的。”
      花满楼默了一默,忽爽朗地笑出声来,“原来,陆姑娘是来提审花某的。”
      春山微皱,白净如玉的脸庞忽涨红了,“青墨说话失当,望七公子见谅。青墨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来问一问罢了。毕竟审不出案情,不止大理寺六扇门要受罚,杜姑娘也要白白受许多罪。”
      “我与杜姑娘交之不深,仅仅授她几堂琴课罢了。”花满楼呷一口茶。
      “仅此而已?”陆青墨紧问。
      “仅此而已。”许是审案多了成习惯,陆青墨说话的时候带上这样的语气,着实让人心里不舒坦。饶是花满楼,也不易觉察地蹙了眉。
      面上淡淡的,心下却失望的紧。“打搅了,青墨告辞。”
      “慢走不送。”花满楼合了折扇,待陆青墨走远,才慢慢把玩着昙花叶,低低叹息道:“可惜这一盆好花……”

      二
      下了一晚上的雨,日出的时候,终于晴了。
      空气异常清新,风中还有花的清香,花满楼不由得心情舒畅,摇着折扇出了百花楼。花满楼虽说能独立生活,却是在学不会做饭。因而百花楼不远处的鸣香居,是花满楼定了的食堂。
      还没坐上桌,闻到了酱肉包子和皮蛋瘦肉粥的香气,还有那酱菜,可是全京城有名的。花满楼微微一笑,在桌前坐下,拿起一只包子咬一小口,忽觉得有人走到身边。认真辨了辨,原来是鸣香居的潘掌柜。
      “潘叔早啊。”淡淡地笑着,感到潘掌柜在对面坐下,便问:“昨儿是不是有什么事?今日怎么讨论得这般厉害?”
      潘掌柜微微一愣,“原来七少还不知道啊?昨儿晚上下那么大的雨,竟有人去把琼芳苑给查封了,啧啧……”
      “琼芳苑?”好香艳的名字。花满楼咬着包子,侧耳聆听。
      “咳咳,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七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潘掌柜拍拍脑袋,“琼芳苑是京城里有名的烟花柳巷,上至王孙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只要你腰缠万贯,就能进去。听说那里头的姑娘各个才艺双绝,随便听只曲子都要千金……”
      花满楼只是听着,不由感叹京城的奢靡,实在不明白这种地方被查封了有什么好议论的。“潘叔,这有什么好希奇的?”
      “咳!你知不知道,琼芳苑的背后主子是谁?”潘掌柜四下一望,压低声音。花满楼及没听说过,自然不知道。潘掌柜讨了个没趣,接道:“可是内阁首辅严嵩呢!琼芳苑平时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的缺德事儿没少做,打手也养了不少,有一回还打死了人。就是因为严嵩照着,许多人才敢怒不敢言。不知是谁这么厉害,竟敢在老虎头上搔痒。”
      潘掌柜一激动,说话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这时,便有人接口道:“是个漂亮的姑娘。看样子很威风,身后跟了许多官差。可是吧,她却穿了一身青衣裳。还好长得真的是国色天香,穿那么素的裙子,都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又有人笑:“瞧瞧,半罐子水,也响了个叮当。那姑娘,是六扇门四捕之一,陆炳陆大人的九丫头。”
      花满楼顿了顿,便听潘掌柜道:“原来是她!我说还有谁敢和严嵩叫板呢!”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花满楼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失神。或许是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一直都保持笑意,尽管不算发自内心;第二次相见,她审案时的语气让他觉得不舒坦。他只觉得陆青墨是个从小礼教森严,与人交际滴水不漏,却又有小姐脾气,不自觉有些盛气凌人的贵小姐 。然而,她却有这般的风骨。
      “她为什么要查封琼芳苑?”只要面带笑意,花满楼看起来就是漫不经心的。
      四下议论的人立刻安静了。虽猜了一早上,却无人清楚陆青墨究竟为什么要查封琼芳苑。不过陆家九小姐一向敢作敢当,为民请命,多半是看不过眼了吧。
      “你们莫要把我想的这么英雄。我只不过是去问个案子,却不留意看见了他们抢了个女孩儿去,四下一问才知道他们的恶行,也就顺便封了。”清冽的声音响起,仿佛玉石划过耳际。所有人朝门外看去,便看见了一身青衣的陆青墨款款走来。径直走到花满楼身边,她轻轻道:“琼芳苑,杜秋藜曾经呆过。”
      杜秋藜!
      仿佛在水面投出一块石子,才安静下来的人,又沸腾了。杜秋藜刺杀程尚书,早就传的街头巷尾皆知。
      “这里不方便,还是请陆姑娘移步百花楼。”花满楼放下几枚铜板,便站起身来,长身玉立的背影灼得多少姑娘小姐眼热。
      终于肯说了。陆青墨微笑,慢慢跟了上去。

      三
      “原来她栖身的地方竟是琼芳苑。”才进了百花楼,花满楼也顾不上沏茶摆点心,只是怔怔地说了一句。
      陆青墨很不客气地在黄花梨木小几边训了凳子坐下,望向花满楼,“七公子,你该说了吧?”
      花满楼笑,“花某的确与杜姑娘不甚熟悉,只是教授了她几堂琴课而已。”
      “哦?”陆青墨一手托腮,淡淡应了一声。
      看样子是不好交代。陆青墨莫不是今日特来听他交代的?“原先只是信步在城郊湖畔走走,却听长亭中有琵琶声,便循声去瞧。弹琴的正是杜姑娘。我听她琴声急切,隐隐有些嘈杂,便知道她心有不静,不过开口说了几句,她便认我为师。她的琴技颇佳,仅仅是心境罢了。我便带她看了几次昙花。”
      陆青墨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不过,我怎么觉得七公子知道的,不止这些?”
      “花某几时说过交代完了?”花满楼慢慢沏了一壶茶,端到桌前来,“她原想好好谢我,我却只收花木。她想了想,恳请我帮人帮到底,借她一笔钱财,找个栖身之处。我也没在意,只借了她,让她找了家歌楼舞榭,做了个挂牌的卖艺姑娘。”
      琼芳苑有严嵩那么个靠山,饶是杜秋藜样貌美丽清秀,也断不能让她只做个卖艺的女子。陆青墨垂眸笑道:“这是花了多少钱财才让那老鸨子松口的?”
      “十对半人高的景泰蓝的花瓶,十对青花瓷瓶,十对玉如意,还不够?”说得风轻云淡,好似对这比钱财混不在意。
      陆青墨微微有些动容,“花家果真有些家底。”
      花满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端起一盏清茶,浅浅呷了一口,“那七公子是否知道,杜秋藜为何要把自己卖到琼芳苑去么?”
      花满楼朗声笑道:“起先的确是不晓得,不过现在却也能猜得出来。琼芳苑是什么地方?若是在这里头能混的风生水起了,也便更容易接近驸马爷了。再有,既然琼芳苑有这么十恶不赦,那么琼芳苑里出来的人刺杀皇亲,琼芳苑自然就脱不了干系。她这是,一箭双雕。”
      “果然是个心思玲珑的人。”陆青墨撇着茶末,眼神却是冷的,“只可惜,做了蠢事。”
      闻了这话,花满楼的笑容也冷了。到底是官府里出来的人,说句话也是这样子的。花满楼不喜欢打听世事,却也知道那户部尚书,驸马爷程伟不是什么好人。贪污受贿,纵容手下,鱼肉乡里。哪样坏事他是没做过的?
      “是啊,自古就说:民不与官斗。杜姑娘这番作为,委实不明智。”声音温和,语气却不无讽刺。
      陆青墨笑容一僵,闷声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若她恨极了驸马,也不一定要这样的惨烈法子,若是成了,便是两败俱伤;若是不成……”
      “陆姑娘觉得有更妙的法子?”花满楼挑眉。
      “这……”陆青墨语塞,竟说不出来。杜秋藜一介弱女子,哪里还有别的法子。
      默了一默,陆青墨双颊都发烫了。花满楼这样一个脾气温和的人,为何每每与他说话都不欢而散?茶盏敦在小几上,陆青墨勉强一笑:“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七公子,告辞。”
      花满楼只略一颔首,一言不发,静静等她离去。

      四
      抚弄鲜花,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花满楼想陆青墨也不是小气量之人,便寻思着去六扇门找她,请她行个方便,带自己去探视杜秋藜。
      这样一个玉树临风的佳公子,着实让六扇门的小捕头都惊呆了。待得知他看不见之时,也不是玩心作祟还是出于嫉妒,只是道:“九小姐就在第五进院子,右边回廊上的第三间房子。我们还有点事,只有劳烦花公子自个儿去找了,对不住得很。”
      花满楼不以为意,拱手谢过便独自找路去了。
      只是没人引荐地乱闯,也着实是失礼了些。花满楼找到那件屋子的时候,只听了有说话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两个男子,一个女子。原本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奈何耳朵着实好用,话音还是丝丝缕缕地飘进耳中来。
      “阿九,你这事办的也忒草率了,竟也不商量一声就查封了琼芳苑,可把严嵩肺都气炸了!你这不是给爹爹找麻烦吗?”应该是个而立之年的人,身材魁梧,个子高挑。
      陆青墨的声音淡淡的,还带着一丝冷意,“我只说,我做了该做之事。”
      “你不是一向很镇静的嘛,如何能干了这样打草惊蛇的事情?原本严嵩就虎视眈眈地等着我们出错,你还专门捅个娄子让他挑。那我们日后审案岂不是很麻烦了?”另一个人也开口了。从声音推测,约摸是个二十来岁的人,中等身量。
      而屋里头,的确是陆青墨和她前来问罪的大师兄沈珣与六哥陆祯在理论。这事儿的确是她办得不妥,与她一贯的性子大相径庭。该不会,是因为与花满楼呕气所致吧?素手狠狠揉了揉额角,声音却还是冷得厉害,“既知道严嵩要来找茬,还不赶紧去把案子查了?还有闲工夫数落我!”
      脚步声动了,看样子就要推门而出,花满楼赶紧寻了隐蔽处躲藏。末了还听陆青墨问:“杜秋藜的家世底细可查到了?叫小五并程伟的卷宗一道给我拿过来。”
      只听到脚步声远远去了,花满楼才现身出来,抖开衣袍上的褶皱,提步向里走去。
      轻轻叩门,陆青墨却只顾了看文书,头也不抬地道:“放案上吧。”
      花满楼忍俊不禁,打开折扇翩翩地扇着,轻咳一声,道:“陆姑娘,是我。”
      陆青墨似是吓了一跳,执笔的手都不稳了,一大滴墨水淌下,在纸上染开一大片玄色的花。良久才回过神来,起身搬了把椅子,淡笑:“请坐。”一面又嘱咐外头的小捕快端杯茶来。
      “早知道陆姑娘公务繁忙,花某就不该来打扰的。”花满楼笑得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收拾了一下案上的公文,陆青墨亦笑:“若是七公子肯帮忙,我们至少会少一半的功夫。”
      折扇轻轻摇动着,花满楼还是微笑:“花某便是为了这事而来。不怕开罪陆姑娘,花某一向不喜欢与锦衣卫沾亲带故的人。姑娘虽身在六扇门,到底也是锦衣卫九小姐,许多事情,是压根儿不想与姑娘提的。不过先头看了姑娘行事,有胆识有担当,的的确确是为民请命。因怕杜姑娘受了锦衣诏狱的酷刑,才想着尽快结案,因为心急而讲了花某不爱听的话。花某却还动气了,真是小家子气。”
      是啊,他一个人无拘无束逍遥惯了,自然受不得重话。面上微微一红,陆青墨垂首笑道:“哪里哪里,是青墨之过才对。七公子今日是愿意说了么?”
      花满楼摇摇头,“这毕竟事关他人,花某想说,也要看杜姑娘愿不愿意让我说。所以花某今日是特来探视杜姑娘的,还望陆姑娘行个方便。”
      倾国倾城的脸上浮现喜色,唇边漾起浅浅的梨漩,“七公子稍等,青墨去寻官服,稍后便去。”
      一个人坐在小屋子里,花满楼的神色却不停在变。这是个怎样的女子?有官差的威严,名门的傲气,侠客的仗义,文士的智慧。在这污浊的官场,混若一支白莲。不过,她这般的性子,没少挨家人和师门的训吧?
      忽然觉得,陆青墨,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讨厌。

      五
      大理寺的监狱,可堪称恶劣。只因被关押进大理寺大狱的,绝大部分是大奸大恶之徒。
      狱中的恶臭,让鼻子颇为敏感的花满楼厌恶之至,只觉得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地疼。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问陆青墨:“杜姑娘哪里受得住这般对待?”
      陆青墨莞尔一笑:“所以给她选了间最亮堂的牢房,稻草多覆了一层,被子是新的,守卫的狱卒都是我亲自选的。”
      “这样当然好。不过严嵩该是最不想看到这个样子的吧。”花满楼摇着折扇,想要挥开争先恐后钻入鼻中的恶臭,却不过是徒劳。“陆姑娘,你这样公开与严嵩唱反调,就不怕哪一日如同夏言夏首辅一般遭了毒手?”
      忽地默了一默,官靴踏在满地稻草上传来的细碎声响也显得嘈杂。陆青墨低声道:“我就是借了爹爹的身份才这般肆无忌惮。爹爹与皇上一处长大,皇上自然倚重,加之祖上的功勋,严嵩自然不敢妄动。每每我做了有损严嵩利益的事,爹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替我一力承担。也就是趁爹爹还在,我还能做几件事。若是有一日他有什么,我便是能保住一条小命就罢了……”
      “难怪这样性急。”声音有些渺远,似乎颇为感叹。
      远远的说话声,早就引得杜秋藜注意。直至走近了,她才唤出声来:“七少?”
      这间牢房果然要清爽的多,杜秋藜一身素衣,笔直地坐在栏杆旁,面色苍白,憔悴了许多,青丝也散乱了,黯然失色。
      “杜姑娘还好吧?”花满楼关切一问,旋即又笑:“是我糊涂了,这地方住着,怎么会好?自是比不得以往住在琼芳苑里头。”
      杜秋藜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要刺杀驸马爷,没有代价怎么可能?”
      陆青墨欲要开口问什么,花满楼却已经抢先道:“杜姑娘,直至今日,你后悔吗?”
      “后悔是自然的。”杜秋藜冷冷一笑。陆青墨闻言一愣,不由腹诽:外人都说道这是个有胆识的奇女子,却原来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然只是顿了一顿,杜秋藜接道:“只恨我刺杀前没打听清楚,那狗贼竟贴身穿着软甲,竟没将他刺个死!”
      “杜姑娘,到底是你亲爹,怎么这般称呼也能出口?”花满楼蹙眉,“似这般感情用事,难怪……”
      陆青墨又是一惊,“亲爹?”
      花满楼转向杜秋藜,后者伸出纤纤素手,掠了掠凌乱的发丝,淡淡一笑:“我信的陆姑娘,七少但说无妨。”
      折扇在手心一敲,还真有几分说书的架势。“可听说过宋朝陈世美的故事?原本程伟只是一介布衣,入赘了当地富商杜家。后来杜家得罪严嵩手下,被害的家破人亡。程伟说要为杜家报仇,便进京赶考,用仅有的家财打通门路,投入严嵩门下,做了驸马。原本心心念念要报仇,可温柔乡向来是英雄冢,哪个不爱纸醉金迷的?”
      “所以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陆青墨了然,向杜秋藜望了一眼,“倒是着实难办。不过有你这次刺杀,顺藤摸瓜也能查出什么来,程伟跑不了。”
      杜秋藜展颜一笑,“这就好。我送一条命不要紧,只要他伏法就好。”
      这刚烈的做法……陆青墨摇头,便听有狱卒道:“九小姐,探视时间到了,还是出来吧。”
      花满楼点点头,“还是走吧。杜姑娘,自己保重。”
      他不是关心所有可怜人么?为何这般冷情?陆青墨不解,也只是慢慢地向外头走去。

      六
      “九小姐,梁大人今日的寿诞,您要去吧?”回房间的路上,忽地追上来一个青衣小婢,一路跟着,喋喋地念着。
      陆青墨被念得不耐,便道:“去吧,去吧。带路。”一面停住脚步,看向花满楼,“七公子,失陪了,待会儿我找个人陪你回去。”
      折扇轻摇,忽忆起什么似的,花满楼笑:“无妨。梁大人曾经与我父有恩,故而两家有了些交情。今日这寿宴,也给了我一份帖子。我原想随便找个借口推了,不过,既然有人要去,可否介意一同前往?”
      陆青墨点点头,准备往前走。
      “唉……小姐,还是换身衣裳吧?”丫鬟盯着那一身官服。
      慢慢顿住脚,抬手在额角揉了揉,陆青墨失笑:“瞧瞧,忙糊涂了不是?七公子,对不住了,还请稍等等。”一面回转身,快步毁了那间小屋。
      院子里中了些花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只是疏于照顾,有些寥落。青衣小婢念道:“小姐真是,那么忙还要养那么多花草。都说了奴婢帮她照顾的,她却犟得紧。”
      喜欢花木的人,脾气再怪,也是个心善之人。缓缓踱了几步,忽听后头有人道:“念青,墨儿呢……这位是,花满楼花公子吧?”
      循着声音来处,浅浅施了一礼。“在下正是,不知姑娘是……”
      “这位是九小姐的六嫂,我家六少奶奶。”念青连忙出声提醒。眼睛瞧不见,哪怕耳朵鼻子在灵敏也终归是有些麻烦的,譬如,看不清来人的装束。
      “六少夫人,失敬失敬。”风轻云淡的,未觉尴尬,“不知少夫人如何看出是花某的呢?”
      “墨儿说的呀。这几日探案,倒与花公子打的交道不少。”那六少夫人莞尔一笑,“墨儿脾气有些怪,与家里许多人都处不到一处去,要不,也不会每天都泡在六扇门里头了。可我和她倒是有几分投缘,常常聊些琴棋书画或是奇书异志的,再不就是说说花木园艺,茶道厨艺什么的。”
      花满楼有些愣了,摇着扇子默然不语。
      “想必花公子没看出来吧,其实墨儿从小就是照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去培养的。哪知道啊,竟成了这个样子。”六少夫人摇头,旋即又笑:“原本她与人交际都是滴水不漏的,只是对着江湖中人,那面有些不太顾及。墨儿前些日子,没惹得花公子生气吧?”
      “自然没有。”花满楼摇扇,答得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门忽然开了,人未至,声先到:“念青,七公子,咱们走吧……六嫂?几时来的?”
      六少夫人望着陆青墨,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我知你素来不喜繁复的衣衫。但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乐户、娼妓、琴伶、舞姬才穿绿衣裳。你这样穿,原本就不合规矩,怎么还敢穿着去梁大人寿宴啊?”
      陆青墨抿嘴一笑:“出门就穿的这一身,还叫我回去不成?”
      “我就知道。”六少夫人递出一个包袱,“给你带来了,还不快去换上?莫教花公子等急了。”
      陆青墨应声而去。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以前竟没看出来她还会那么多雅致的东西。花满楼微笑着,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女捕快有些好奇了。

      七
      花满楼看不见,不过听走路的声响,也能猜出现下陆青墨身上定是轻纱罗绮,环佩叮咚的。然陆青墨那不喜繁杂的性子,却只着了件鹅黄的衣裙,上头的刺绣虽素净,却十分精致。头上的髻子也是懒懒一绾,簪了支玉兰步摇,垂下几缕流苏。耳畔一对水滴形的白玉耳坠子。这身打扮虽简单,却也高贵大方。
      故意落后了一步,低声问念青:“你家小姐,该是很漂亮吧?”
      念青得意地道:“这个自然。”
      一个漂亮的姑娘成天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也只有陆青墨这等复杂而强硬的身份,才不会遭到男子的觊觎吧?
      没成想陆青墨也落后两步,示意念青先去,淡淡向花满楼问:“七公子与梁大人的来往可多?”
      “虽来往不多,却算是比较亲密。以前梁大人和家父是拜把子兄弟。”哪怕不晓得她问这番话有什么意图,花满楼也回答得淡定。
      微微一点头,唇边笑容更盛,“想来七公子也是不耐烦酒席上的虚礼与客套吧?”
      “这个自然。”花满楼天生就是清淡的模样,又与陆小凤甚为交好,自然也就学到几分自由散漫的习气。他扬唇一笑,“陆姑娘该不会是想早早退出酒席,接着回来整理卷宗吧?”
      陆青墨已行至软轿前,打起帘子,向花满楼嫣然一笑:“只猜对了一半。”
      “哪一半儿?”花满楼收扇,在轿前驻足,回过头去问。
      陆青墨却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了进去,带着笑意道:“到了梁大人家我再告诉你。”
      花满楼愣了一愣,旋即失笑。没想到这番话却也是陆青墨讲出来的。他原本以为她是个不会玩笑的丫头呢。
      ———————————————————————————————————————
      华灯初上,酒宴终于开始了。此前花满楼与梁大人及几位公子已经聊得头晕脑胀了。
      而陆青墨应付女眷也同样不好受。她身份高,样貌才情又好,虽说做了捕快却没有野气,加之年龄合适,许多夫人都旁敲侧击地探她口风。
      即使隔着屏风,花满楼也将里头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大约以她的性子,早就不耐烦了,然而从小的涵养却不是白练的。陆青墨一直是笑语盈盈,声音也是甜美娇柔的,并不复下午的冰冷,就连应付的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比比还是自个儿幸运,亏了除却梁大人一家,再不认识其他官员的。
      面上一直笑着,修长的手指执起酒樽,慢慢凑到唇边。
      众位官员饮得面酣耳热,梁大人便安排了歌舞。唱的是靡靡之音,舞的也无甚意思,花满楼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只听几位官员议论道:“今日这歌舞,安排的也算不错了。”
      “这也算不错?李大人是没见过驸马府那场吧?那琵琶弹的……”
      “弹得再好又何用?刺杀朝廷命官,只怕那千娇百媚的脑袋都保不住了,啧啧……”
      “就是,严大人限六扇门三日结案,今儿都第二日了,竟还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噤声!听说这案子是陆家九丫头在负责。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见过她查不出的案子么?”
      “呵,这次只怕她能耐再大也没辙。查封琼芳苑,严大人能放过她么?”
      “那不一定,她老子是谁啊?严大人本事再大,也不敢动陆大人。”
      “……”
      听得心烦意乱之时,忽觉得有个人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九姑娘要奴婢转告七少爷,请七少爷借梁大人的书房一用。”
      他瞬间明白了,连忙照做。梁家只道是花满楼性子不爱热闹,又听的众人非议,想图个清静罢了,连忙带人引领前去。然而陆青墨,却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八
      一只光洁如玉的素手执着墨锭,在上好的端砚里研磨,散出了墨香沉沉。
      花满楼挑着眉问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湖笔舔了墨,在宣纸上疾书,陆青墨头也不抬,“程伟和杜秋藜的家世,都已经秘密查出来了。再加上程伟这些年作恶的物证人证,现下就欠一篇供词了。”
      书案上也搁了喷昙花,只是已经开过了,徒留枯黄的枝子。花满楼不解:“既然要供词,自然该去问杜姑娘的,把我找来做什么?”
      “她说那些事情,一辈子只愿意说一次。”陆青墨凭着记忆,书写着杜秋藜的身世,“她都告诉你了,也同意让你代她说说供词。”
      “那你为何不早说?我还一直不想告诉你。”花满楼抚着眉心笑。
      陆青墨不答。因为她不想把那小小的私心说出来。长这么大,什么样的男子她没见过?偏偏就还没见过花满楼这个样子的。自从一见到他,陆青墨就晓得,她这辈子,是要赔进去的了。
      “开始说故事吧,从你见到她的那一段开始。”
      烛火轻轻摇曳着,将窗棂上的一双影子拉得很长……

      琵琶记•昙花一现为韦驮
      百花楼里平白地多了个人。
      这人便是花满楼带回来的杜秋藜。
      花满楼不是个喜欢好奇的人,却实在想不透她为何要背着琵琶千里迢迢从江浙上京来,只为奏一曲。
      初初,花满楼只道是为了情郎,一笑置之,只是专注地教她弹琴。可杜秋藜弹奏的《十面埋伏》,不是张扬霸气,而是浓浓的恨意。这不该是对情人该有的情愫。
      “恨得这样深,只怕曲子都给弹生硬了。有什么恨,是化解不了的呢?”
      杜秋藜咬着樱唇,怎么也不肯透露只言片语。花满楼叹了口气,只是道:“不想说我不逼你。不过,你想奏出动人的曲子,先就要把心给静下来。你看看花吧。”
      百花楼开满了奇花异草,甚至御花园也不定有这般齐全。然而姹紫嫣红的,却瞧得杜秋藜心烦意乱。她是个仇恨萦心的人,如何能看得到花开的美好?
      燕翅般的浓眉蹙了蹙,花满楼思忖片刻,“也罢,晚上和我一起等昙花吧。”
      昙花的美,只怕是未有几人见过。因为它掷开片刻,又是子夜时分开放,再美,也没有几个人会有这份耐心去等着一朵花开吧?
      杜秋藜这般不谙风月的人,也不太会欣赏昙花的美。花满楼要的,不过是让她在等待的过程中静心罢了。
      ———————————————————————————————————————
      那晚的月色甚好,杜秋藜便将烛火拨的暗了些。那些影绰在月下的鲜花随风摇曳,暗香浮动,直沁入心脾,不觉心中的烦躁都清减了几分。
      花满楼替她续上一杯茶,算了算时辰,“大约还有些时辰吧。”
      “公子愿意花上那么多时间,只为了等一朵花开,当真是个痴人。”杜秋藜笑得冷淡。
      “非也。”锋利的剪刀轻轻剪下一枝枯死的山茶,“我只是成天坐在小楼中,没什么事做,侍弄花草来打发时间罢了。越是清淡,越是容易静下来。”
      杜秋藜轻笑了一回,“我倒也希望有那么多时间,那份心境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可是,我能么?秋藜从小就没父亲,因为他不要我和娘了,自己跑到京城来做了驸马。小时候,他还会寄些银票回来的。现在,连音信儿也没了。”
      “所以你上京来寻他?”花满楼撇了撇茶末,问的漫不经心。
      “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杜秋藜狠狠别过头去,尽管花满楼看不见,也不想让他知道她眼里含了泪水,“我外公被严嵩害死,他便向上京申冤。自他招了驸马起,我就知道他不想再管我和娘了。娘很傻,还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可是等了这么多年,她等来什么?不过是几个心狠手辣的杀手罢了!”
      花满楼执杯的手一颤,险些将茶水倾出。一只以为陈世美只是话本子里虚构的人,没料到世间还真有这样的负心人,抛妻弃子就罢了,竟还杀妻灭子!人道是江湖险恶,却不料人世比江湖更可怕。“那……你是来……告他的?”
      “告他?这世上有几个包龙图?”杜秋藜咽泪冷笑,“他是严嵩的手下,听说深得那老贼的器重,我向谁去告?为今之计,只有去刺杀他。”
      原本剪水的秋瞳,却亮得怕人。花满楼挑眉道:“若是成了,姑娘倒是解恨了,却也要赔进一条命去。若是不成……横竖都是死,为了这么个恶贼,不值。”
      杜秋藜凄然一笑,“我有的选么?他欺压百姓,用我一命,换的千万条命,你说,值是不值?告他没人管,那么杀他呢?成不成都会引得朝野震动,我就不信皇上不问。”
      “非杀不可?”
      “非杀不可!”这样凌厉的气势,哪里是白日里抱着琵琶低眉信手续续弹是我柔弱女子所有的?
      花满楼摇头去饮茶,却发现,茶早已凉了。
      ———————————————————————————————————————
      或许不需要等到花开,杜秋藜的心就静了。亦或是说,她的心,已经冷了。
      先前只是恨罢了,那么说出心事之后,她忽地有了视死如归的决心。死都不怕的人,怎么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为何你要亲自动手?”
      “我最恨他,他也欠我最多,自然应该死在我手上。”杜秋藜忽而嫣然一笑,“我很不孝对不对?哼,父不慈,就休怪子不孝。”嘴上说着狠话,手中却温柔地拨出了一曲《瀛洲古调》,安静而平和,令花满楼都吃了一惊。
      抬手泼了茶水,他淡笑:“杜姑娘,你不需要在这里等花开了。”
      笑容有些妖冶,“既然公子说昙花美,那么秋藜还真要好生瞧瞧。以前听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驮。难得不为韦驮开一次,错过不是可惜了么?”
      说话间,枝上的苞蕾正在慢慢鼓胀,静静地展开一片花瓣,小心翼翼地。
      “花开了。”杜秋藜笑。
      花满楼点头,“我听见了。”
      昙花一点一点地绽开,最终开成洁白的一朵,晶莹如玉,柔和如象牙,圣洁如佛光。素白的花瓣中簇拥着一点金黄。虽是安静地绽放,却看得有些惊心动魄之感。慢慢看它绽开,却仿佛听见了西天的梵唱。
      杜秋藜一瞬不瞬地看着,唇边的笑意逐渐变得单纯。
      那样高洁的一朵又一朵,就仿佛是来自彼岸的召唤,是忘却的彼岸。
      “公子,的确很美。”只看了一会儿,杜秋藜便施施然起身走了,不想看它凋谢。在最繁盛的时刻戛然而止,未尝不是一种执着。
      昙花开落,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她害怕看过之后就放弃了。因为她的心不够硬。
      ———————————————————————————————————————
      杜秋藜走了,在看过昙花之后就走了。据说,她是要找一处伶馆。
      花满楼不想过问这个执着而倔强的女子的今后,就仿佛也希望在她最美得时刻戛然而止。却不知道,她竟去了琼芳苑。
      她在琼芳苑里名声大噪,赢得了为驸马祝寿的机会。
      那一夜,她身着华美的舞衣,学飞天反弹琵琶,不光舞步惊世绝伦,琵琶声声更是摧断人肠。所有人都听痴了,她才有机会动手。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她砸碎了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那把烧槽琵琶,在漫天木屑飞舞中,剑光流转,刺向目瞪口呆的负心汉程伟。
      然而——剑却刺不进去,因为程伟随身穿了软甲。
      如梦初醒的侍卫一拥而上,将杜秋藜押了下去。没几个人想去问结局,因为他们不想听到这奇女子人头落地的消息。他们只愿意,让传奇在这绝世一舞中,在这惊艳一刺中戛然而止。
      程伟依稀认出了她的相貌,没有听从严嵩的命令,把女儿交给锦衣卫。
      进了六扇门的案子,只要经历陆青墨的手,就没有审不清的。严嵩不想管程伟如何,却害怕连累自己,才与公主一道,在皇帝插手的情况下,让六扇门与大理寺一同审理。
      案子总会水落石出的,程伟不害怕。毕竟是他欠下的债,总该还的。
      昙花一现为韦驮。杜秋藜一生就那么惊艳一回,还是为了,她那并不待见,甚至恨之入骨的父亲……

      九
      窗户并未关严实,丝缕的风灌入,将几页尚未干透的供词缭乱了。陆青墨顺手理了理,闷闷地问:“听说七公子心地好,时常救助需要的人。那杜秋藜走到了崖边上,你怎地也不拽她一把?”
      折扇“啪”的一声合在掌心,“花满楼劝过她,可她执意不听,那我又何必再管?佛渡有缘人,花满楼也只救愿意被救的人。我虽欲救她,但一心一意求死的人,怎么救?”
      的确,医术再高,也不能起死回生。死了的心,更是如此。
      陆青墨将供词折好,小心地塞进衣袖,默默出了书房。
      ———————————————————————————————————————
      翌日一早,驸马府外就离了一列捕头,为首的自然是陆青墨,引得许多百姓围观。
      昨日在梁大人的酒宴上贪杯了,今儿一大早起来就头疼。程伟揉着额角,对公主柔声吩咐几句,便匆匆去了会客厅。
      “九姑娘一大早来此,不知是不是有了刺客的线索?”程伟还在演戏,不打算说出实情。
      陆青墨依旧笑得嫣然,伸出素手,纤纤玉指间还夹着几分文书,“劳烦驸马爷先看看这几样东西,看看是否属实。”
      程伟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道不妙。这陆家九丫头是活活的一只笑面虎,除了犯人,还没几人见过她耍威风,动肝火。此番,她定是要好好收拾他的吧。战战兢兢地打开文书,一目十行,程伟的眼睛越瞪越大,额上也淌出了豆大的汗珠。直至最后一张,只听“妈呀”一声叫,程伟便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驸马爷怎么了?还不赶紧搀起来!”抬高了声音,却是从眼底流露出笑意。
      程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过一杯热茶,双手抖得厉害,半晌才呷了一口。陆青墨又问:“驸马爷,那些,是否属实?”
      “九姑娘好本事!”程伟勉强一笑。
      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在陆青墨面前说什么?她不查清楚,会登门吗?只怕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就等羁押他去三堂会审了。
      茶杯在黄杨木桌上重重一敦,“来人呐,将欺君罔上,十恶不赦的程伟拿下,押往大理寺候审。”虽没料到他会这么爽快地承认,陆青墨却未露出半死喜色,只是吩咐左右将他捆绑了去。
      “本宫在此,看谁敢!”一声轻叱,便见了昭平公主身着橙色宫装,打扮得珠光宝气地立在门口,柳眉竖倒,粉面含怒,还真有几分气势。
      陆青墨也不得不跪:“见过昭平公主。”
      “免礼。”昭平公主凤眼一瞪,“陆姑娘,驸马爷犯了什么罪,竟要这般大张旗鼓地到我府上拿人?到底是皇亲贵胄,岂容你这般胡来?”
      面上做出半真半假的惊愕,“公主竟不知道?驸马爷不光停妻再娶,还要杀妻灭子。”
      果然,昭平公主闻言,面色不禁一变,却还强自镇定道:“胡说八道!本宫的驸马,本宫自是了解。陆姑娘可是《铡美案》的故事看多了?”
      公主约摸三十出头吧?又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妹,自然天真的很。陆青墨便笑:“公主请看这卷宗。这是户部调出来的,总不见得是造假吧?”
      昭平一把夺了过去,程伟没拦得住。只见昭平看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掷了卷宗,几步到了程伟面前,厉声问:“是不是真的?”
      程伟不答。
      “啪”一声脆响,程伟面上便肿起老高。陆青墨不禁有些惊讶:公主力气大点儿也就罢了,怎么还那么不顾风度,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掴了程伟一耳光!
      “程伟,你好!”昭平怒极而笑,“摆驾进宫,本宫要亲自跟皇兄说!”
      “多谢公主放行。既然公主不拦,那么青墨告退了。”
      了了一桩事,陆青墨心里也格外舒坦。

      十
      再见陆青墨,已是三日后。
      程伟的案子已经审出了全部。昭平公主哭闹着进了皇宫,请旨除了程伟驸马之位。现下,程伟及一干杀手已经锒铛入狱,即便是严嵩集团拼命保奏,皇帝也不领情,还下令再有求情者,严惩不贷。当然,事关皇家尊严,终究没有大肆宣传。
      “案子破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来我这里喝闷茶?”一壶茶水已经泡得发白,含在口中索然无味,而陆青墨始终不说一句话,花满楼有些纳闷,不禁轻声问。
      “有什么好高兴的?”陆青墨揉揉额角,不经意发现窗台上的昙花已经开过一朵,却又吐出另一个花苞,“程伟的确伏法了,可惜……秋藜也要在三日之后斩首……”
      执杯的手顿了一顿,花满楼疑道:“怎么会?杜姑娘只是刺杀未遂,又是为了除害,怎么会……”
      “怎么不会?”陆青墨苦笑出声,“程伟的确是没杀到,可惜,她刺死了两名侍卫。很讽刺不是?她不会因为谋死皇亲贵胄定罪,却因为杀人而偿命!”
      茶杯落在小几上,雪白的瓷面映出淡得几乎无色的茶水。花满楼勉强定了定神,“这都是杜姑娘的命数。我想救他,却没有救得成,却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了。不,我哪里做得到眼睁睁?都是天定的。”
      陆青墨把玩着天青色的茶盏,忽地眸中射出亮光,似是看着杯盏,又似是看着花满楼,一字一顿地说道:“哪个说的是天定的?事在人为,对不对?”
      花满楼没有问她是不是想出办法了,只是沉吟,似笑而非笑,“那么,陆姑娘是想偷偷放了杜秋藜,还是劫牢?或者,劫法场?”
      原本素净的脸上,因为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而更加苍白,陆青墨蹙了柳眉,一言不发,等着花满楼说话。花满楼只是笑,“陆姑娘熟知《大明律》,当知道这其中任何一条都是牵连九族的大罪,即便是陆大人都保不住的大罪。陆姑娘犯得着为了一个杀人偿命的犯人而搭上一家人的性命?”
      陆青墨紧紧握住了茶杯,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未几,茶杯便碎成粉末。花满楼倒是没顾上心疼陆小凤送他的景德瓷器,而是摇头叹息:“陆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
      “这个我自然清楚,可是……”陆青墨蹙紧柳眉,语气焦灼。
      “陆姑娘今晚过来吧。”花满楼一拂袖,碎末便灰飞烟灭。然而他的神色却还是淡淡的。
      晚上?陆青墨有些惊讶。“七公子可是要……”
      “过来瞧瞧昙花吧,今儿晚上还要开几朵。”花满楼笑得宁静,“看看昙花,也就不那么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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