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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03.
至少还有个天桥脚可以睡,我想。
可走到近前我才发现自己太乐观了。
天桥下的地面呈凹陷状,中间有可没过脚背高的积水。两侧较干燥的地面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一边堆了几摞厚厚的发黄的报纸,旁边是个破床垫,扔着床看不出颜色的床单,用块防水油布随便盖着。
我左右看看没人,抓了几张干燥的报纸铺在另一面的角落里,席地坐下去。天桥底下吹穿堂风,报纸哗啦啦作响。
我移到桥墩背后拢了拢报纸,缩着手脚蜷成一小团,靠着桥墩,以相当窘迫的姿势凄凉地对抗冷风。
“……喂!醒醒,臭丫头!”
有人推推搡搡,我抬起手乱挥,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头顶上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他不防我猛地坐直,下巴磕在我头顶上,两人一人捂头一人托着下巴彼此怒视。
“干嘛?!”
我没好气,饿着肚子好容易才睡着,就给搅合了。这一醒,不止冷风飕飕飕吹个不停,饥饿感也回来了,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
“谁准你睡这儿的?!”
他也没好气,“是不是你偷了老子的报纸?!”
我一愣,老厚一摞你都能发现少了,这么牛?!
随即反应过来,打死也不能承认,决定死赖到底,“你的?上面又没标记!这是我在路边捡的。”
“起来起来,这报纸是我的我还能不知道?!”
我被他搡到一边,看着他把几张报纸极为爱惜地卷一卷收回去,觉得特受气,特想相当豪迈地转头就走。
左腿都迈出去了,可感受一下外面的风,再看看黑沉沉的乌云,为防有雨,有个桥墩脚还是挺好的,我想着,又把脚收回来。
所以最终我只是很没骨气地在他拿走报纸后的原地坐下来,睁大我那双饿得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怒视他。
他在对面东摸摸西摸摸收拾了老半天,不知道从哪儿摸出半截蜡烛点上。细细的一小根,光圈晕黄,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
我这时才看清他。
六七十岁一老头,一米八上下的个子,佝偻着,穿件破风衣,油光水亮的。皮肤是黑白混血的巧克力色,布满了老人斑。胡子拉碴,头发稀稀疏疏,全白了,还因为油腻结成一绺一绺的,看上去很纠结。眼神也特别的凶狠,一看就不好相处。
“你看什么?!”他瞪着我,“当心我赶你出去!”
…… ……人在屋檐下,我忍。
他利落地钻进他的破床褥子,吹熄了蜡烛,折腾一阵,慢慢安静了。隔了一会儿,他翻个身,渐渐传出响亮的鼾声。
仅有的报纸还被他收了,风一过,我浑身一凛,飞快地搓了几下手脚上的鸡皮疙瘩。肚子咕噜噜直叫,我捂着肚子,心里越想越委屈,眼泪忍不住,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老头睡得也不甚安稳,翻来覆去,我抽噎声也渐渐大起来。他猛地从床垫上坐起来,伸手搔了搔他头发稀疏的后脑勺,点着了蜡烛。
“睡个觉都不得清闲,你哭个屁!”
我被他骂得一愣,怔了三秒,“哇”一声就哭出来。
他没好气,在那堆报纸底下摸半天,凌空抛过来黑乎乎一团东西。我本能地一躲,东西却正正扔进我怀里。垂眼一瞧,竟是块面包。
我下意识凑到鼻尖闻闻,“过期的?”
老头几乎气得跳起来,呜哩哇啦就是一阵骂。到底不是母语,他那么快的语速,我只间歇性听懂几个单词,竟比我想象得要斯文许多。
“不吃还来!”他猛捶床垫,“老子自己都舍不得吃!”
我撕开包装纸咬一口,刚过保质期的面包已经稍微有点儿酸了,可老头眼巴巴瞅着,我抬脸笑笑,将嘴里的囫囵咽下去,又咬了一口。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吃,”我抹抹嘴角,“谢啦!”
“有的吃还嫌弃?!”老头瞪大眼,“臭丫头,离家出走是不是?”
我噎了一下,勉强笑着点点头,“哦,跟我妈吵架了。”
老头脸色温和了些,朝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见状反而往后一缩,满脸戒备。
他眼睛又瞪圆了,“屁大点丫头,瞧你那副鬼样子!别说现在,我再年轻三十岁也瞧不上你。过来!”
……这也太侮辱人了。
我嘟嘟囔囔,杵着地爬起来挪过去。
他把床单团成一团丢给我,又指指那几摞报纸,“今天就借你睡一晚,不许再哼哼唧唧。天一亮就趁早滚回去,别让我起来再看见你!”
我抱着床单站在原地笑了,“老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他却不看我,背着身子,喉咙里咕哝两声,低头吹熄了蜡烛,然后把破风衣兜头一盖,自顾自躺下睡了。
我抹抹脸,把成摞的报纸整一整。
发黄风化了的报纸脆脆的响,很干燥,还挺暖和。我躺上去,把他的破床单盖好,翻了个身,慢慢睡着了。
…… …… …… …… …… …… ……
…… …… …… ……
“嘿,你醒啦,老头!”
他惺忪地瞅了我一眼,“——你怎么还在?!”
我扯个鬼脸,“天桥底又不是你的!过来洗脸吃早饭。”
“洗脸?”他一怔,看看我脚边的小桶,愣了三秒,从床上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就冲过来,身手一点不像六七十岁的老年人。
老头吹胡子瞪眼,“老子用来喝的水,就剩这么点儿了?!”
我摸摸后脑勺,一脸无辜,“在你那块破油布下头找着的,我看着也还算干净,就想说……”
老头又蹦又跳,见了我手里的面包,颤巍巍地指过来。
“这个?”我看看咬过一口的面包,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把包装纸重新包好,“我见就放在那堆报纸下面,又还没过保质期……”
他眼睛越瞪越大,我声音越来越小,讨好地把面包递还给他。
还没递给他就被他一把抢过去。我看着他手里的面包吞口水,“老头你昨晚还挺小气,新鲜的面包明明就还有,你还给我过期的!”
他瞪我一眼,“你还赖在这儿干嘛?!”
我噤声,转过头看看天桥外头,“我要去打工。”
“找什么工作?回去念书!”老头蓬头垢面大喇喇地撕开包装纸吃他的面包,一边吃还一边悠悠叹气,“屁大的丫头,够十五不够?”
我满脸无力,“我都二十一了!”
他把我从头打量到尾,一脸不信。
赖谁?!这部剧里头的高中生一个二个看起来还真比我大得多。就我这小身板这张清汤挂面脸,和几个主角要身材是身材要脸蛋是脸蛋的确实没法儿比。
我转过头不理他,“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天桥外正对着劳瑞尔大街(Laurel Ave)。
我昨晚从那条街面上过了两回。那条街中间有家小酒吧,人来人往,生意很好。我知道他们今晚会缺人。就算不,明天也铁定会缺人。
是的,就是剧里那间风头无两出场频率相当高的Grill酒吧。
我之前不去,主要顾忌这间酒吧里主角出场太频繁。
可昨天的经验告诉我,以我现在的半黑户身份外加一身相当上不了台面的小熊睡衣,一般的小餐馆咖啡厅,稍微好一点,或者普通点的工作岗位,都不会要我。缺人的除外。
可我目前唯一肯定知道会缺人的就这么一家。
如果我记得不错,那对情侣死的次日,也就是昨天,是瀑布镇高中开学的日子。那么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今天晚上他们就会在瀑布边的树林里,举办一场篝火晚会。
换句话说,今天晚上,悲催的薇姬·多诺万,会被达蒙咬。
剧里有限的几回提到打工的,都跟多诺万一家和那间酒吧有关。
薇姬在酒吧里当服务生;后来她走了,马特又顶了别人的缺继续打工;再后来多诺万夫人回来了,马特又介绍自己的母亲去里面上班。
我记得薇姬被咬之后,住了好几天的院。
虽然后面的剧情里她还是回去上班了,可那是因为没有我在旁虎视眈眈盯着她的那份服务生工作。她住院的空缺期间,我摸摸肚子,决定趁虚而入,去碰碰运气。
所以我只要再忍忍,挨到明天,大概就能有份工作。
“——喂,老头?”
他瞥我一眼,“干嘛?!”
我摸摸鼻子,“再收留我一天成不?”
“不行!”他几乎没跳起来,“给我趁早滚回去,抱着你妈的大腿道歉!小毛丫头就知道离家出走,滚,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老头,你要不要这么小气?!”
我把睡裤的裤脚卷起来,解了脚踝上系着的银链子递过去,“喏!够住一晚不够,……不够?……不够我也没了,就当你给打个六折。”
老头气笑了。接过我的链子打量两眼,把我的脚抬起来搁在他膝盖上,让我自己提着裤脚,他动手重新给我扣好。
他巧克力色的大手全是油腻和污垢,骨节又扁又宽,黑糊糊的,还有老年斑和暴起的青色血管。他接链子之前还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手才动手给我系上,我的脚踝在他大掌里看起来特小巧,特干净。
我鼻头一酸,伸手按住,有些尴尬地转开眼。
老头没看见我的动作,垂着头问我,“真二十一了?”
我点头,“没骗你,大学都毕业了。”
“哟,还念过大学?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他把我的脚从膝盖上推下去,拍拍裤子站直了,“念大学挺好的,我就没念过。”
老头站在桥洞底下望天,眼神特悠远。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也只是看看他,转开了脸。
老头的报纸底下是个藏宝柜,什么都有。
我在那儿找到半盒勉强还算新鲜的黄油,一盒刚过期还没来得及发酵的牛奶,还有两只干瘪的苹果。我用他余下的小半桶水洗了一个,在他的咆哮声里把苹果吃下去。
人在这样的状态下,会觉得格外,怎么说,惬意?
太阳光暖暖的照着,桥洞里能听见来往的车流,人变得懒懒的。家没了,身份没了,奋斗目标没了。即便只是暂时的,可压力陡轻,心情放松了,就想睡觉。
我打个呵欠,被老头踢了一脚,他把小桶扔过来,给我指了方向,“好好的姑娘一点不爱干净!打水去,再顺便洗洗,你都臭了!”
臭了?我把胳膊横在鼻子面前闻闻。两天不洗澡,是挺难闻的。
我把小桶挎在胳膊上,又从他的破报纸下头翻出小半块肥皂闻闻,揣进裤子口袋里,顺着他指的街心公园的方向迈出了桥洞。
街心花园的公共厕所虽然还算干净,但我始终鼓不起勇气在这里洗澡。最终也只是卷卷裤腿,用肥皂洗洗头脸、胳膊和腿脚,把头发打散了晾着,然后打了一小桶水。
正当我洗涮干净哼着歌提溜着小桶往回走的时候,街心花园小石子路前方二十米处出现的人影把我的小桶吓掉了。
桶里的水浸湿了老头借我的布鞋。
我看了眼那个侧影,没敢捡。
那侧影一身黑衬衫黑长裤黑皮鞋,衬衫扣松两颗,露出锁骨。不用走近我也知道他鬓角很长眉毛很浓,笑起来分外邪气。
天,我欲哭无泪。
大神,你第一次正式露面不该是今晚咬了薇姬之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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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