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一场延时摄影

　　终于，程纾过完每个容国学生这辈子最重要的两天。一周后，程走进了“光影”模特公司的大门，在这里当了个兼职摄影助理。

　　公司里有三四个影棚，每个影棚里都传出发胶、化妆品那种又香又腻的味道，模特们像个物件，被妆造摆弄个不停，偶尔有摄影师骂骂咧咧找灯光、道具。程纾的工作说好听了是摄影助理，其实就是打杂，比如搬器材、调灯光，给摄影师和模特拎包，一天30元，包一餐盒饭，半月一结。程纾觉得太值了，在这里她不仅能接触真正的商拍流程、触摸那些专业设备，还能有借口一天一天不用回家听爸妈的苦大仇深，甚至自己赚口饭吃。

　　一天下午，一个影棚的摄影师临时请假，一场童装拍摄被迫取消。摄影棚空了下来，程纾鼓起勇气，向主管申请使用棚子一小时：“我想练习人像布光，可以吗？”

　　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了眼程纾那双清澈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别碰坏设备。”

　　程纾欣喜若狂，不过现在她还需要一个模特。目光在休息区扫过，落在一个坐在角落看手机的男生身上。

　　他叫周屿，二十岁，兼职男模。程纾注意到他不是因为长相。说实话，这里的男女大多好看得千篇一律，可这个周屿身上有某种“不和谐感”：就像现在，别人都在争分夺秒补妆、练习表情，他却戴着耳机打游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偶尔因为输掉一局而低声骂脏话，甚至脏话都没祸及对方家人。

　　“你好，”程纾走过去，“能请你当我的模特吗？就一小时。”

　　周屿抬起头。他眼睛还戴着美瞳，是浅棕色的，在摄影棚惨白的灯光下像两颗琥珀：“有报酬吗？”分不清这句话是真的还是玩笑。

　　“我……我可以请你喝奶茶。”程纾脸红了，她全部身家只有昨天刚发的三百多块钱。

　　“逗你的！”周屿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来吧，反正我也没事。”

　　那一小时，是程纾高考后最快乐的时光。周屿意外地好相处，他不懂摄影，但愿意完全信任程纾的指挥。

　　“头往左偏一点……对，就这样，别动。”

　　“看着门口那边，想象你在期待一个人……很好！”

　　和周屿的默契配合让程纾的快门格外顺手，之前她给夏绯拍“放松感”的照片的时候完全是本能，仿佛天生就知道夏绯的每一寸肌理骨骼。但周屿不同，她能很明显的在他身上找到“摄影技巧”的成就感。

　　拍摄结束时，程纾翻看着成片，心跳加速。她知道自己拍出了好东西。

　　“加个微信吧，”周屿扫码时随口说，“片子修好了发我看看。”

　　程纾用力点头——这可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模特”！

　　当晚，她把照片导入电脑，一张张调色、精修。凌晨两点，她选了三张最满意的，打包发给了夏绯：

　　“今天我拍的模特！好看吗？他叫周屿，人特别好，特别配合！”

　　程纾嘴角都有点压不住了，她太想和夏绯分享这份喜悦了，想证明自己正在朝“专业摄影师”的方向前进。她甚至幻想夏绯会惊讶的回一句“拍的太好了！！不行！你必须用这个状态给我也拍一套！”哪怕是赞赏一下她选模特的眼光呢。

　　不到三分钟，程纾的手机响了，是夏绯。

　　电话里的夏绯声音冰冷刻板：“删掉。”

　　程纾脸上的兴奋还没褪，一时间没理解夏绯说的话：“你说什么？”

　　“听不懂吗？我让你把那些照片，删掉！”夏绯一字一顿，“所有他的照片，从你相机里、电脑里、手机里的，一张都不要留。还有，不许再给他拍。”

　　听着夏绯僵硬的语气，程纾傻眼了：“夏绯，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他是我前男友。”夏绯的声音有些拔高，听上去有点傲慢，“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浪荡子，他跟我交往的时候同时勾搭三四个小姑娘！”

　　程纾低头看着电脑屏幕上照片里的周屿——标准的模特，清晰的棱角，琥珀色的双眸。就在几小时前，这个人耐心的配合她完成第一套人像模特摄影，还让她把照片发给他，对她说“合作愉快！”

　　“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跟我的工作没关系啊。”程纾有些艰难的开口，“他的确是个很专业的模特……”

　　“专业模特有的是！为什么非找他？难道我不够你拍？”夏绯的声音越来越高，“听见了没有，照片删了，不许再跟他有任何接触！”

　　程纾有点恼火，她从小背着“乖乖女”的标签早都被人管够了，想要控制自己、干涉自己的人，可以是母亲，可以是那群傻逼亲戚，但，绝对不能是夏绯！

　　“夏绯，拍摄模特是我的工作。”程纾冷静反击，“周屿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愿意配合我创作商业作品的模特，我不能因为你和他有过节，就做出‘抵触模特’这种不专业的行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夏绯声音忽然低下来：“所以在你心里，一个兼职公司的兼职模特，比我还重要？”

　　“这哪有什么可比性？！”程纾差点被夏绯的逻辑气笑了，“倒是你，这是想开始干涉我的工作自由和交友自由了？”

　　“你确定是‘交友’？”夏绯的冷笑似乎顺着手机信号摆在了程纾面前，“你俩才认识一天就以朋友自居了？程纾，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甩在程纾脸上，程纾的怒火“蹭”地窜到了天灵盖：“夏绯！你做人别太双标！”程纾气得口不择言，“你跟那么多人上过床都没说喜欢谁，凭什么轮到我的时候，拍张照片你就说我喜欢他？！”

　　话一出口，程纾就后悔了。但她收不回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然后，夏绯轻轻笑了一声。

　　“好，我明白了。”她说，“程纾，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人——随便、混乱、不可理喻。那行，你爱拍谁拍谁，爱跟谁交朋友就跟谁交朋友。我管不着！”

　　“夏绯，我不是那个意思……”

　　“再见！”

　　电话挂断了，忙音在耳边嘟嘟作响。

　　程纾捏着手机，在黑暗里站到了天蒙蒙亮。胡乱眯了两个多小时，顶着一对黑眼圈上班去了。

　　周屿正在影棚里做造型，看到程纾，无比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早啊！今天你还练习人像吗？我能自告奋勇当你模特不？”

　　笑容自然，语气随意，没有任何暧昧或刻意。程纾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自己喜欢他或者他想泡自己的证据，但一无所获。

　　“谢谢。”程纾礼貌的微笑回了一句，然后整理摄影师的器材，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布光。今天几个影棚都忙得不落闲，程纾也心神不宁的，没去研究摄影师们的技巧。工作的间隙里，她几次都想给夏绯发消息道歉，可她又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自己错了——夏绯的要求是没道理，自己的话也的确伤人，可夏绯无缘无故说自己喜欢什么人不也同样捅人心窝吗。

　　下午三点，周屿的拍摄结束。他换回自己的那套简单的灰色T恤和工装裤，走到程纾身边。

　　“今天下班后有安排吗？”他问，一米八多的身高显得居高临下：“你得请我喝奶茶，昨天说好的。”

　　程纾想起夏绯对“周屿”浪荡子的评价。

　　“我一会儿还得去出外景，我点外卖请你吧。”

　　周屿没有坚持：“也行。对了，以后如果你还需要练习，而且我有档期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当免费模特。你拍的比某些商业摄影师好多了。”

　　程纾看着周屿坦诚的语气，突然问：“你认识夏绯吗？”

　　周屿微微皱眉，仿佛是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突然想起来：“哦，认识啊，我前女友。”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程纾，“怎么？你俩认识？她是不是背后骂我来的？”

　　“那倒没有。”程纾不是两边传话的人，所以什么都没说。

　　“那还真意外。”周屿笑得有点混不吝，“我俩说好是和平分手的，结果她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噗……咳咳……”程纾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谈恋爱的时候她管不了我，我也管不了她，大概我不像她别的追求者那样为她守身如玉却允许她脚踏N只船，她觉得控制不了我，就看我不顺眼。所以，我俩本来好聚好散的。”

　　程纾彻底开眼界了，她本来以为夏绯只是想展示自己的魅力夸大其词，原来他俩还真这么玩儿。

　　“我们俩的恋爱就是图个开心，没谁无辜。倒是你，”周屿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程纾，“看起来挺好摆弄，当心夏绯那个老油条玩儿你。”

　　“多谢提醒。不过既然我不想听她说你坏话，同样我也不愿意听你说她不好。”程纾不冷不热，“我是摄影师，我可以同时跟你们俩好，至于你们俩好不好，就跟我没关系了。”

　　周屿笑了，笑容回到最初那种轻松的样子：“这才是最顶级的人际关系。程纾，你真的很专业。”

　　当天晚上，程纾还是给夏绯发了消息。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也有权利保留我的作品。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

　　其实那天挂断电话之后，夏绯也烦躁到后半夜。她在宿舍光着脚来回踩地砖，想把心里那股燥火压下去。与程纾的对话不停地在脑子里回放——她质问程纾她在她心里的地位，问程纾是不是喜欢周屿，隐秘最深的原因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当时她只想独占程纾，勒令她为了自己和所有外人断交。

　　夏绯走到穿衣镜前。镜中的女孩是那么好看，从初中收到第一封情书时就知道了。美貌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陷阱——它让太多人轻易地靠近，又让她太容易把所有人都当成可替换的配件。

　　可程纾不一样，跟她所有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程纾会让她在站台上休息，用老年机给她发消息，耐心听她讲那些细碎无聊的“情史”，而且程纾看她的眼神没有热切和欲望，只有专注——这个专注，只对夏绯，而不是这个美丽的外壳。

　　所以听说程纾有了别的模特的时候，夏绯慌了，慌得有点口不择言。她怕程纾这个“与众不同”会无差别的给任何人，而自己，将不再是程纾的“独一无二”。

　　她该道歉吗？可道歉意味着承认错误，意味着低头——她夏绯什么时候低过头？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捧着她、哄着她、等她施舍一点注意力。程纾凭什么成为例外？

　　但如果不道歉呢？程纾会从此消失吗？像她那些前任一样，变成通讯录里一个再也不会亮起的名字？

　　她走回床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她和程纾的聊天界面，只有三天前那个不愉快的通话记录。

　　夏绯点开输入框，手指悬在键盘上。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删除。

　　“我们和好吧。”

　　删除。

　　“我是因为在乎你。”

　　……还是删除。

　　她烦躁地把手机扔回床上。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程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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