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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我成了宫中的春美人,仍住在倚竹轩。婕妤也升了位分,如今是关充容,她住正殿,我住偏殿。
现在我们都是后妃,身份更近了,可我们却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挤在一张床上,头挨着头说悄悄话。
我心里是有些怨她的。她明明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却偏要用这种方式,把我拴在身边。
大年初一,按照规矩,所有后妃都要去拜见已晋为贵妃的淑妃娘娘。
皇上并不沉溺女色,后宫中一整年没进新人,我这新年突然冒出来的美人,倒也没掀起多大风浪。娘娘们看我一眼,目光淡淡的,像看一件不起眼的摆设。一个宫女出身的小小美人,能翻出什么天去?
内务府拨来两个小宫女服侍我,一个叫小莲,一个叫小荷,都才十三四岁,怯生生的。我不习惯让人贴身伺候,只让她们做些洒扫传话的杂事。她们倒也乖觉,从不擅自进我的内室。
可有一件事,到底还是让我生了气。
十五之后一连七日,皇上都召我侍寝。这恩宠来得太密,连我自己都有些发慌,不知如何应对,便只能躲在寝殿里闭门不出。
第八日清晨,皇上刚走不久,我累得厉害,便又睡下了。
结果关充容就来了。
小莲和小荷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情分,对她说我还睡着,又说皇上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我,拦着关充容不让她进来,又遇着大雪,她就站在雪地里等了我整整一个时辰。
等我醒来,知道消息,急急推门出去,却见她披着斗篷,肩头、发梢已落了一层白。脸冻得有些发红,见我出来,却还勉强笑了笑。
我心头一酸,赶忙把她拉进屋里,按在暖炕上坐下。
我替她脱下她湿冷的鞋袜,一看,那一双漂亮的脚已经冻得泛出骇人的青紫色。我赶紧找来汤婆子用绒布包了,贴在她脚边捂着,又翻出冻疮膏,一点点小心涂抹。
她任由我摆弄,只是看着我,忽然轻声说:“还说不理我?嘴硬心软。”
我手上动作不停,闷声道:“谁心软了?我是怕你冻坏了,没人替我应付那些难缠的娘娘。再说了,这事要传出去,到时候,人家再说我恃宠而骄,对着旧主也跋扈无礼。白白落下个坏名声。”
她低低笑了,脚趾在我手心轻轻动了动:“我们春景气性大,闹起脾气来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不过啊,看着是凶,实际上最心软了。”
我没接话,只是更仔细地给她揉着药膏。怨气是真,可心疼也是真。
说到底,她是关静姝啊。是我在这世上,豁出命去也想护住的人。
她养了几天,可还是一离开暖炉就痛。兰香避开小荷和小莲,来我殿内阴阳怪气了好一会儿。我也不敢生气,她一句都没说错,若不是因为我,静姝不会受伤。
我开始唤她“静姝”,我一直很喜欢她的名字,静女其姝。
那天晚上,皇上又来我寝殿时,我正枕在静姝的膝上,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们方才在看关夫人托人送进宫的画,画上是静姝那刚满月的幼弟,白胖白胖的小娃娃,眉眼像他父亲,也像静姝,咧着没牙的嘴笑。静姝看着画,眼神很温柔。
“这孩子能养在母亲膝下,是好事。”她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大哥走后,母亲总是郁郁寡欢,如今有个孩子在身边,晚年总算有个寄托。至于刘姨娘……她是关家的功臣,母亲不是刻薄的人,也定会好好待她的。”
我听着她的话,忽然想到什么,翻了个身,面朝着她:“静姝,若是将来我有了孩子,就交给你养好不好?你比我聪明,又比我稳重,无论诗书礼仪还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论男孩女孩,你一定能教得极好。”
她手指一顿,随即摇头:“胡说什么。自己的孩子,自然要自己疼着。我呀,至多做他的干娘。”
“干娘哪有亲娘尽心?”我有些急,撑起身子,“我是说真的,你养比我养好。”
“那不成,我可不抢你的孩子。”她也认真起来。
我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起来,直到屏风外传来一声轻咳。
皇上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我吓了一跳,慌忙从静姝膝上滚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他却亲自走过来扶起我,目光在我和静姝之间转了转,笑道:“你们姐妹感情倒是好,难得。”
我讨厌他看我的眼神,更讨厌他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静姝。我赶紧对静姝使眼色,催她回去。静姝垂下眼,行了礼便退下了。
那天晚上,皇上忽然问起子嗣的事。他搂着我,宽大的手掌贴在我小腹上,语气十分郑重:“景儿,想不想给朕生个孩子?”
我坦率地点点头:“想的。”
“那……景儿想要公主,还是皇子?”
我犹豫了很久。
其实我心里早有答案,却不知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小声道:“想要个公主,最好模样性情都像我些,聪明乖巧又漂亮。”
他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手指刮了下我的鼻尖:“景儿不知羞,净挑好听的词夸自己。”
才不是自夸。是静姝总这么说我。
我还有一句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我不想要皇子,是怕生个儿子像他父亲,像这世道上的许多男人一样,薄情又多情。
第二天早上,他竟真让人送了坐胎药来。
御前太监传话时,满脸堆笑,说皇上盼着娘娘早日有喜。他如今对我越发谄媚,可我一点没忘,我第一次侍寝之后,他可是用一种十分鄙夷的眼神看着我。
药很苦,黑乎乎的一碗浓汤,我闻到那味道都想吐,更别说让我喝下去。看着那药,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想要孩子。等送药的人一走,便悄悄推开窗,将那药汁倒入墙根下。
如此半年,肚子毫无动静。
这期间,芳贵嫔生了。是个皇子,取名嘉桢。她母凭子贵,连晋两级,成了芳昭媛,和静姝平起平坐了。可皇上却很少再去她那里了。
其实,不止是她的恩宠少了。君恩如流水,似乎都流到了我一人身上。
皇上踏入后宫的次数本就不多,如今比从前多了些,可十次里,有九次是翻我的牌子。这样的专宠,前所未有,比当初的胡昭容、芳贵嫔更盛。
日子久了,我便觉出身边危机四伏。
先是小莲和小荷相继病倒,都说是染了病,起不了身。内务府很快补了两个年长些的宫女来,一个叫如意,一个叫吉祥。如意眉眼精明,说话滴水不漏;吉祥沉稳少言,一举一动却极有章法。
静姝私下帮我查了。如意曾在贵妃宫里当过差,还有个姐姐在针织局,针织局的女官和贵妃关系也亲密。吉祥则是那位在道观清修的太后娘娘放出来的人。
我听了直犯愁,这哪是来了两个宫女?分明是降下两尊大佛。哪个背后都站着得罪不起的主儿。
我无法,只得越发小心翼翼。她们说什么,我便应什么,尤其是吉祥,有时她只需轻轻咳一声,或是不赞同地看我一眼,我便不由自主地挺直背脊,收敛神色。
更让我疲于应付的,是各宫娘娘突如其来的“关切”。
今日这个送来点心,明日那个邀我赏花,话里话外,绕着弯子打听皇上喜好,或是暗示我要劝皇上“雨露均沾”。
她们位分都比我高,我每次都得陪着笑脸,小心应对,一番下来,只觉得比干一天活还累。
每到这时,静姝便像是算准了时辰。不是派兰香来传话说身上不适,要我过去伺候;就是打发小太监来,说她新得了好茶或点心,让我去尝尝。
我总会当着来访客人的面,做出几分无奈、几分委屈的模样,匆匆告罪离开。那些娘娘们看我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同情,几分了然。
她们私下会如何议论静姝?善妒?霸道?我不得而知,也顾不上了。
皇帝当然不知道这事,他日理万机,对于后宫,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我私下里也曾偷偷怀疑,其实他很乐得见女人为他争风吃醋。
进了正殿,桌上常备着我爱的点心,有时是枣泥糕,有时是酥糖。静姝拉我坐下,手便搭上我的肩颈,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她近来手劲大了不少,按得我酸疼难忍,嗷嗷直叫,眼泪都迸出来,她才松手,眼里却带着笑。
有一晚,皇上没进后宫。我又趁着吉祥如意不注意,溜进了正殿。
我们并肩躺着,帐子外只留一小小的蜡烛。静姝忽然侧过身,在昏暗里看着我,声音很轻:“春景,我有时会想……当初让你走到这一步,是不是错了。”
我愣了一下。
她伸手,替我掖了掖被角,指尖有些凉:“我后悔让你做皇上的女人了,我真没料到,他会如此……中意你。”
我眨眨眼,随即笑嘻嘻地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肩窝里,闷声说:“静姝,你莫不是吃醋了?”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收紧了手臂,低声说,像在说一个誓言:“静姝放心,我最喜欢的,永远都是你。一直,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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