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过敏

作者:破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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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判”



      “好看!太好看了!”李簌簌说:“但是考试千万不能这么写名字啊!”

      大家又都善意地笑起来。

      “宋断,你还有想说的吗?可以和大伙说说。”

      许书生回头,“哇,绝哥,他好高啊,他是不是有一米九?”

      周予绝:“他刚才写字,用的哪只手?”

      “啊?没注意啊。”许书生啧啧:“依照我多年看小说的经验,这时候他肯定特别酷地说‘没有’,然后在全班的注视下走下来,从此他就成了一个有个性的人!”

      就连周予绝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个老哥从进门那一刻起,脸上就没有过表情,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天生话不多的人。

      但他们猜错了。

      宋断站在讲台中间,他很高,但身材极其笔挺,常年健身让他习惯了核心收紧,耸肩弯腰不存在。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各位同学,我一直有轻微的心理疾病,不严重,无需住院,对人类也没有危害。但我不擅长交朋友,我也不需要交朋友,我没有任何恶意,但我善意也不多,我不希望大家主动找我聊天,因为我不知如何回应,为了避免以后冒犯到各位,我在此提前说明,可以最大程度减少麻烦,规避不该发生的事,谢谢。”

      他说完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转头看向李簌簌:“老师,我说完了,可以安排座位了。”

      李簌簌:“……”

      班里的学生:“……”

      后来许书生回忆,他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把这段话录下来,他觉得这么离谱的新生介绍简直可以载入学校史册里。

      李簌簌大概是反应了三到五秒钟,说道:“那,你想坐哪?咱们位置是一周一横向平移,一月一全范围调控,大体是按照成绩,当然也会兼顾个别学生的意愿,尽可能做到人性化……”

      “最后,单人。”

      李簌簌:“……”

      今天上班没看老黄历,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有种心梗的感觉。她今年35岁,刚到辞职就找不到工作的年纪,但她刚拿了省级优秀教师,她的教案拿到了省二等奖,大好前程近在眼前,忍一忍。

      “咱们最后一排已经有人了,就是周予绝同学,他情况也比较特殊,有接触障碍,这是咱们班上学生都知道的,所以给他安排了单人。”

      “我在他右边吧,中间空了个过道,他还靠墙,碰不到他。”

      事已至此,先入座吧。李簌簌安排许书生找人搬桌椅,拿书本和校服,他人缘好,是班长,平日里使唤人,学生都爱动弹。

      去教务处拿这些东西意味着可以短暂地避开令人窒息的晨读,晨读是英语语文连着来,最后还有老师抽查读书笔记,要上去阅读,李簌簌是语文老师,这规矩高一就定下了,就是为了增加他们的阅读量和写作力,毕竟高考语文这两大块太拉分了。

      目前班里没有多余的桌椅,宋断就站在最后,看墙上的荣誉榜和学生们轮流写的励志语,可以摘录名人名言,也可以自创。不错的大家会保留三天到一周,一般般的隔天就换了。

      因为这是第一天开学,所以目前上面的内容已经保留了一整个假期,是周予绝写的,右下角有他的签名。

      有思想的人活的很无聊,没有思想的人永远很快活。——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年》-周予绝记

      荣誉榜有六个人,是期末班级前六名,四男二女,金字塔型排布,每个人下面也要写一句话,以作激励。

      最顶上是周予绝,他不苟言笑的照片下面有一行字:恭喜诸位登上此榜——毕竟连我都考了第一,可见题目简单得令人发指。

      宋断站了一会儿,转过头,看到照片本人就坐在最后靠墙的椅子上,他的手腕搭在桌角,很细,细到会让人怀疑是女孩子的手。

      许书生带着几个人回来了,把桌椅摆放好,校服和书本摞上去。

      之后,和许书生关系不错的黑皮白袜体育小哥龚自飞就走到宋断面前,说:“喂,我们帮你拿这么多东西到三楼,你咋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宋断:“谢谢。”

      龚自飞噎了一下,又说:“那我问你,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社交吗?那这些东西应该你自己去拿吧?”

      宋断:“有道理。”

      龚自飞:“嘿?!”

      “哎哎哎飞哥呀,飞飞呀,你作业不是还没补完吗?快去补,正好老周那有卷子。”

      “窝草,差点忘了!”

      龚自飞注意力很快被带歪,早自习一过,八点第一节课就是李簌簌的,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李簌簌一定会全班检查。

      “绝哥绝哥,江湖救——”

      周予绝把试卷直接举起来。

      “谢谢!我靠绝哥牛逼!”

      他把试卷拿走抄了,许书生看向拿出手绢擦桌椅的宋断:“那个啥,我得说一下,龚自飞他就这性格,说话直接,但是人绝对不坏,你别往心里去哈!”

      宋断擦桌子的动作没停:“好的。”

      许书生直接啧声,凑过来:“老周,他是人机,也是让哥们儿看见活的人机了。”

      “避免麻烦而已。”周予绝说:“不然呢,和那蠢货抬杠吗?赢了都丢人。”

      “靠啊!”许书生:“也就你敢这么说了,唉,主要是他那话也确实特殊啊,他说啥来着?说为了避免麻烦,最好都别找他,是这意思吧?这不摆明了看不上大伙儿吗?还不是明星就有明星架子了,嘿,我这音量他听不见吧?”

      “能听见的。”

      许书生一哆嗦,惊悚抬头,看到宋断对他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登时一身鸡皮疙瘩:“不是哥们!你听力这么好啊!”

      “我听力一直满分。”

      “不是啊!我说这个听力啊!你别往心里去啊!我这人说话也直,我没恶意啊!我就是觉得你这么帅是吧?这么有性格,我纯感慨,真的!”

      通常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的能夸另一个男人帅,其背后的动机已经和道歉讨好别无二致了。

      宋断没有搭理他,他用湿巾把书本擦了一遍,校服也擦了一遍。校服是新的,是外套,理论上没有过水的必要,宋断直接穿上了。

      “老许。”

      “绝哥您说。”

      “把你的卷子借给他,全部。”

      “啊?谁啊?为啥?”

      “借给新来的,今天老师们都会讲卷子,他没有卷子也没有同桌,你有同桌,你和同桌看一张。”

      “啊?哇,绝哥你这么乐于助人,两年多了我都没看出来。”

      “你不借,老师会让他挪过来和我共用。”

      许书生哽咽地挠了下头,“绝哥,您又预判上了。”

      许书生的同桌是个爱睡觉的圆脸超重男,叫杨源,看起来像是有胰岛素抵抗,每天都在犯困,走读生,家里不重样做饭,吃点大米饭回来倒头就睡了,这时候也没醒,成绩一直在中下游飘荡,居然很稳定,就这么稳定下去,搞个一本也没有问题,他嗜睡成症,李簌簌找过几次,但人家就这体质,也没办法,后面都不咋管了。

      许书生:“那反正他睡觉,把他卷子给新来的。”

      周予绝笑了一下,他其实不是个严肃的人,他经常笑,绝大多数的笑都不是表达开心,而是表达类似各种各样的嘲讽,转瞬即逝,但是嘲讽力道很强,“你跟他商量呗。”

      杨源非常好说话,大手一挥就借了,拿到手许书生看了眼,“基本没写啊,老杨,你咋回事啊?”

      “我妈找的家教,根本没时间,操的。”杨源打着哈欠说。

      “你妈一直找家教吗?怪不得你成绩不下滑。”

      杨源微微坐起来:“我要是下降她就删我游戏装备。”

      “哇哦~那上升呢?”

      “648.”

      “哇哦!给你充多少了?”

      “不说了没意思。”

      “操,我记得你上升过啊?”

      许书生把试卷都给宋断递过去了。

      中间这个位置其实有三排,宋断桌子摆在的是靠最左边的,确实只和周予绝隔了个过道,外加一个桌的距离,现在突然多了个人,余光里突然多了个人,周予绝其实不太适应。

      就是本来空荡荡的地方,他已经默认成自己的领地了,这下突然就多了个人。等同于有人入侵了他的领地,虽然有点强词夺理,但他需要几天来适应。

      他每天活得并不开心,除去应付周梅之外,最烦的就是怕有人突然碰他,哪怕是撞到他,虽然不会每次都吐出来,但一定会恶心,难受,不舒服,干呕头晕发抖震颤,甚至有窒息感。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喜欢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吧?除非抖点什么。

      周予绝单手撑着脑袋,他习惯了把头侧着,大概这个视角可以兼顾前方和后门,以便于如果有人打闹撞过来时,他能快速闪躲。年复一年,他已经习惯如此了。

      现在想想,他挺佩服新来的勇气,他不敢这么说,他到现在也不敢。他高一来到这儿,自我介绍什么都没说,他不是觉得酷,是确实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习惯了没朋友,所以没有锻炼口才的机会。等他发现他无法正常结交同性朋友,也不便于给异性幻想时,他已经成为了别人口中刻薄、毒舌、低情商、没素质,甚至没教养的人。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习惯不知不觉就养成了,在想要去追溯最初的原因时,发现追溯这个行为本身就很没意义,没用,它不会成为改变的契机,也不会成为自我讨伐的理由。

      周予绝预判的没错,第一节李簌簌真的拿起了测试卷,这是一中专属题库,全网无通用答案,想搜索只能挨个题去问。一中是重点名校,有专门出题的教师团队,出题是分层制度,前六个班用A类题库,很难。

      年级前五十用s类题库,一班正好50人,全体只能用s类,尤其难。

      许书生抱怨的时候周予绝就说了,现在的人不生孩子,生源会持续减少,师资力量可能不会上升,但数量会越来越溢出,更有人有时间出题了,没事儿就变着花样折磨他们所谓的精英班火箭班。

      制度是死的,人也快死了,一中是个宝地,这两年“双减”政策和课后服务跟进了一下,自杀率下降了几个百分点,听上去十分地狱,但这寥寥数语,又是多少莘莘学子的有苦难言呢?

      “宋断没有卷子吧?”李簌簌:“跟周予绝用……”

      宋断举起卷子晃了两下,他的手指非常好看,他是几乎被精算出来的优质基因,从娘胎到现在,这具躯壳吸纳了那么多资源,他连身上的一根汗毛都没理由不好看。

      “欸?”李簌簌下意识看了眼周予绝,问宋断:“你拿的谁卷子?”

      “周予绝给我的。”

      周予绝:“……”

      他眉心微微蹙起。

      “我还以为他的卷子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在自己手里呢。”(指的是周予绝的卷子被大伙儿借鉴)李簌簌说:“周予绝你和他坐一起就这么一两天没啥问题吧?我看宋断也不像是疯玩打闹的学生,碰不着你,你挪过去。”

      “不了吧老师。”周予绝笑吟吟的,声音里也带着笑,只不过眼里的神色就充满冰冷和嘲弄了:“宋同学说他不喜欢社交,我也很害怕被他的生涩冒犯到啊。”

      话音刚落,班里已经有小幅度的起哄声了。

      可以肯定,李簌簌管理方面还是张弛有度的,今天不算正式开学,只有三年级的前六个班争分夺秒提前返校了,整个学校都相对安静得很。

      李簌簌摆摆手:“我看这样吧,我用你卷子,你俩用杨源的,反正他一天到晚鬼迷日眼的,也看不了几眼题,来,宋断你把他卷子给我,杨源你把你的给周予绝,宋断你桌子先挪过去,抓紧时间。”

      周予绝:“……”

      杨源还不在状态,许书生已经不停咳嗽了,他没动静还好,这一咳嗽,大伙儿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每个学生对这种刻意又做作的咳嗽都不会陌生。

      于是他们就看到,周予绝板着脸站起来,椅子向后时发出吱嘎的惨叫,他拿着桌上的试卷就往前走。

      李簌簌也愣了一下:“宋断你桌上的卷子谁的?”

      宋断:“杨源同学。”

      他常年练声,声压非同一般,发声也是从丹田,杨源一个激灵,顿时就坐直了,感觉很久都没这么清醒过。

      李簌簌又愣了一下,“你们……预判我?”

      底下有人起哄:“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绝哥研究易经好多年了!”

      “行了别废话了,宋断你挪过去,咱们直接从阅读开始讲,跟不上的下课别来找我问!”

      宋断搬动桌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并未真正和周予绝的桌子并拢,中间起码留了一只手掌的宽度,但他坐下来时,周予绝还是感觉到一股属于人类的陌生的体温。

      带着一点微凉发苦的冷香,不知道什么牌子洗衣液。

      周予绝动作谨慎又缓慢地,把自己朝着墙的一侧挪了挪。

      他侧着身,手肘拄着侧脸,微微垂眸,给人一种正在假寐的感觉,实则是睫毛过长,把眼睑遮住了。

      他的视线顺理成章地看到宋断那戴着黑色护腕的右手腕,也看到了那条被掩盖一半的蜈蚣尾巴。

      也就是在这时,他看到护腕包裹着的手,非常突兀地抖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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