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洁癖医生贴贴续命

　　送走林雪胤，易蘅折返回房内，在沙发床上眯了四个多小时，醒来后，配着桂花糕，喝了壶龙井。
　　这个别墅区离他住的地方很远，过来一趟不容易，他想趁此机会查点资料。
　　他打起精神，先在上网搜了一圈，把可能相关的论文下载打印出来。接着走进藏书室，把从古至今，可能涉及低温症的书籍全都搬了出来。
　　他坐在书桌前，埋头研究了三四个小时。
　　结果毫无头绪。
　　他给林雪胤发消息：「你十八岁的时候发生过什么？有在冬天溺水吗？或者暴露于极寒环境？」
　　林雪胤秒回：「没有，我忙着高考呢！」
　　「你有基础性疾病吗？吃过什么药吗？」
　　「没有，我很健康呀，我爸带我看病的那几年，恨不得每个细胞都检查了，没查出毛病。你别研究我了，还是研究研究你的特异功能吧。」末尾附赠一个加油表情。
　　易蘅叹口气，把面前的一摞书推远，把远处的一摞书拉过来。
　　又三个小时过去，他脑袋快要爆炸了，却仍然没有找到相关信息。
　　他决定摇人。先是给爷爷交好的老中医打了个电话，光是寒暄就耗费半个小时，谈起正事，对方只说：“没听说过。”
　　易蘅继续联系自己的老师，也没有得到答案。他接着通过同学联系了几位研究生物和化学的专家，得到的回应都是：“这故事挺有趣，你计划写小说吗？好啊好啊，弃医从什么都会成功的！”
　　易蘅疲惫至极，毫无收获地离开了老书房。
　　回到家已是深夜，易蘅体力脑力都已告急，再也没力气为邪门之事烦心，洗漱过后，躺进床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是休息日，易蘅睡了懒觉，吃了营养丰富的自制午餐。
　　阳光从落地玻璃洒进来，易蘅端着咖啡站在窗前，忽然觉得昨天的事变得有些迷离，就像忽然穿越进某本异闻录里走了一遭。
　　他拿出手机，翻出和林雪胤的对话框，看到林雪胤对他说晚安，他当时太困了，没能回复。
　　唉，根本不是穿越，是实打实的现实。
　　他打起精神，给林雪胤回了信息，告诉他自己暂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希望林雪胤能尽快把古籍照片发来。
　　林雪胤说他在修复一份相关古籍，可能会有新线索，修复好了给他报喜。

　　第三天回归工作日，生活切换到既忙碌又稳妥的模式。
　　易蘅在院前急救熬日子，每天惊心动魄地救人，偶尔也会眼睁睁看着生命猝然消逝。他大部分时候都面无表情，但工作结束后总是叹气。同事们偶尔聚在一起抱怨几句工作，他从不搭话。

　　在按部就班的日子里，林雪胤成了最瞩目的存在。他每天早晨向易蘅汇报自己的体温，中午分享古籍修复进展，晚上说晚安。
　　易蘅渐渐不觉得他不礼貌了，而是觉得他有天才——和人做朋友的天才。他温柔，坦诚，既不打探别人，也不过度分享自己，就算偶尔过分活跃，也不会让人感到压力。
　　易蘅从来没有和人发生过如此频繁而友好的交流，一开始觉得新鲜，后来觉得有趣，再后来，几乎有些上瘾。
　　于是，当一个月后的某个早晨，林雪胤没有照例发信息报体温时，易蘅相当不适，心里几乎空了一下。
　　他忍不住问林雪胤在干什么，没有得到答复。

　　这天是周日，也是易蘅在院前急救轮岗的最后一个休息日，过了这一天，他将回到胸外科工作。为了回去后尽快进入工作状态，他计划在家提前做准备，所以才早早起床。
　　易蘅一边做咖啡，一边想：林雪胤周日又不工作，也许在睡懒觉。
　　正安慰自己，手机突然开始嗡鸣，显示林雪胤来电。
　　易蘅连忙接起来。
　　对面没有声音。
　　易蘅放下咖啡杯，两手握住手机，问道：“林雪胤？是你吗？怎么了？”
　　“我……呼叫120……”林雪胤发出低哑的声音。
　　易蘅脑袋里嗡地一声，奔去玄关，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门。
　　“你把定位发我，房号给我说一下，你家是密码锁吗？密码是多少？”
　　他发出连环提问，林雪胤断断续续地答了，易蘅一一记下。

　　易蘅开车上路，朝林雪胤那里狂奔，林雪胤则一直没挂电话，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半天也没说清楚。
　　“你慢点说，不要着急。”易蘅柔声安抚，怕他还有什么重要信息没说出来。
　　“我……昨天晚上太、太困了……没、没洗澡……你、你……”林雪胤艰难地说着，可能想提醒易蘅做好清洁和消毒。
　　“命都没了还管这些！”易蘅难得语气激烈，把林雪胤的话堵了回去。
　　“你躺着别动，等我过来。”易蘅说完这句，挂了电话。

　　易蘅车上有口罩、手套和全套消毒用品，他下车急，只戴好了口罩，手套反正要摘，他也就没戴了，节约一秒是一秒。
　　林雪胤住在一栋独身公寓，每层楼由二十户单间配套构成，像蜂巢似的。
　　但易蘅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他的房间，因为他的房间正朝外溢冷气。

　　易蘅开门进去，看到床上鼓起一个大包，林雪胤在里面蜷着，已经不抖了。
　　易蘅想也没想，将被子掀开些许，两手覆上林雪胤的脸颊。
　　那股凉意又来了，可能因为接触面积大，凉意也比之前更浓，易蘅的手很快开始发抖。
　　林雪胤睁着一双小狗般的眼睛看他，片刻后，呼出一口气，胸膛开始起伏。
　　易蘅知道他恢复了，正要松手，林雪胤却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头埋向他颈侧。
　　易蘅低呼一声，两手被迫撑在林雪胤两侧。
　　“活过来了就松开！”他说。
　　“一分钟，就一分钟。”林雪胤说，“胸，胸贴过来。”
　　易蘅感觉到他有些发颤，怕他恢复不好，只得按他说的做了。

　　两人的胸膛挨在一起，林雪胤的心跳快得像要爆炸。他的头发蹭着易蘅的下巴，两人贴得极近，即便戴着口罩，易蘅也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清浅的洗液香气，淡淡的书卷气，少许存在感极强的化学药水味道，一点炸鸡块的味道，一点正常人注意不到的汗味和体味。
　　易蘅开始感到不适，好像他被另一个生命沾染了，而他不该被沾染。他闭住气，开始忍耐。

　　一分钟像一个小时那样漫长，直到易蘅快要憋不住气，林雪胤的心跳才恢复常态。
　　他一恢复，就把易蘅过快的心跳给显出来了。
　　“易医生，你心跳好快。”他呢喃了一句。
　　易蘅沉了口气，推开他，问：“有除味剂，或者消毒剂吗？”
　　林雪胤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脸抱歉：“只有八四消毒液，你能用吗？”
　　“……算了，我车上有。”易蘅转身离开。
　　林雪胤哎哎叫着，跳下床追他，“这就走了？这也太快了吧？等等我等等我！”
　　林雪胤拎起玄关的包，追着易蘅出了门。

　　易蘅站在车门外喷消毒喷雾，林雪胤在一旁拿着体温枪量体温。
　　“正常，咱俩都正常。”林雪胤喜不自胜。
　　“你随身带着体温枪？”易蘅放下消毒喷雾，拿出手套戴上。
　　“是啊，量体温方便一点嘛。”说完这句，林雪胤突然面露踌躇。
　　易蘅发现了，他的心情全写在脸上，心情稍有变化，神情便随之变化，让他整个人显得生动。
　　“有什么事就直说。”易蘅说。
　　林雪胤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这回发病，挺不正常的，距离上次才隔了一个月，之前至少都得隔五个月。”
　　“和我们接触有关？”
　　“不知道，但你确实能救我，不然我刚刚又死一回。”
　　易蘅垂下头，被这桩沉重的邪门事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想，幸好他今天休息，若是他在做手术呢？或者他忙于工作，没接到电话呢？林雪胤怎么办？这是一件实打实的、人命关天的大事。
　　林雪胤想的却不是这件事，开口道：“你要不要陪我去博物馆？我给你看看我最新修复的古籍，信息很乱，我还没梳理清楚，但你……”
　　易蘅抬起手，打断他，说道：“我记得上次我们接触之后，接连两天，你的体温都和正常人一样，稳定在36.5左右，后来就低下去了，在35到36度之间起伏。”
　　林雪胤点点头。
　　“是不是我们保持接触，你的状况就会好一点？”
　　林雪胤摇摇头，“不知道。”
　　“你要不要考虑每天和我见面？”易蘅说，“我可以每天和你握一下手，我们试试看，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林雪胤没想到易蘅会有这样的提议，瞬间感动得不行，眼睛水灵灵地望着易蘅，说：“易医生，你真是个大好人，和你家祖上一样！”紧接着就问：“我可以叫你易蘅吗？”
　　易蘅点点头，说：“我家祖上怎么了，你查到相关资料了？”
　　“带你去博物馆？”林雪胤再次提议。
　　易蘅答应下来，两人于是驱车去博物馆看古籍。

　　林雪胤心情很好，时不时地哼几句歌。
　　他热情提议：“易蘅，我中午请你吃饭吧？博物馆旁边开了一家汉堡店，和快餐店里的汉堡不一样，特别新鲜特别好吃！”
　　易蘅反问：“你昨晚刚吃了炸鸡，中午又想吃汉堡？小孩子吗？”
　　林雪胤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吃了炸鸡！”
　　“刚刚搂着你的时候，闻到的。”
　　“这都能闻到？你有这样的狗鼻子，应该去当警察啊，当什么医生。”
　　“……”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我没生气。”
　　林雪胤小心地望着易蘅，说：“易蘅，既然我都可以叫你易蘅了，那我可以问点朋友之间会好奇的问题吗？”
　　易蘅瞥了他一眼，说：“有话直说。”
　　林雪胤两手握着安全带，很郑重地说：“我想问问，你的洁癖是不是只针对人？我看你车上也并不是一尘不染。而且我之前有过一个洁癖同学，他走到哪里都要消毒，一刻不停地在做卫生，但他不戴口罩。你和他们这种洁癖不一样。”
　　易蘅发现了，林雪胤根本不像他表现得那么神经大条，他很细心，很敏感。
　　“你说得没错，我主要受不了人味儿。”易蘅轻声道。
　　“为什么呢？”林雪胤侧过身子，摆出一副好奇的姿态。
　　易蘅皱皱眉头，没答话。
　　沉默蔓延了十几秒，林雪胤意识到这问题不该问，转回身子，笑道：“嗐，这和我又没啥关系，我问这干什么！”
　　易蘅沉了口气，心里深感抱歉，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