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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痕
马车在西山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碎石,颠簸如浪中行舟。沈知白紧抓窗框,透过帘隙看见外间景象——浓烟已不是一股,而是从山坳处腾起四五道,彼此缠绕,将半边天幕染成污浊的橘褐色。空气中飘来焦糊味,混杂着某种刺鼻的、类似硫磺的异臭。
陆惊鸿策马在前,青袍被热风吹得紧贴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肩背线条。她始终没有回头。
车至山脚,已无法前行。官道被救火的人马、水车堵得水泄不通。嘈杂的呼喊、泼水声、木材爆裂声混作一片。陆惊鸿勒马,跃下车辕,一把掀开车帘:“出来。”
沈知白下车,热浪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眼前是一片混乱的救火场面,但她的目光瞬间被火场中心吸引——那正是父亲图纸上标注的废弃采石场入口。
此刻,原本被碎石半掩的洞口正喷涌出骇人的火舌,洞口上方的岩壁被熏得漆黑,不时有烧酥的石头剥落,砸入火中溅起大蓬火星。更诡异的是,那火焰并非寻常的橙红色,而是透着一种幽蓝的底子,在浓烟中明明灭灭,如同鬼火。
“这火不对。”陆惊鸿低声道,她也注意到了火焰颜色。她迅速抓过一个正指挥泼水的工部小吏:“何时起的火?因何而起?”
小吏满脸烟灰,急声道:“回大人,约莫半个时辰前,毫无征兆,忽然就从这废矿洞里烧出来了!里头多年无人,也不知哪来的可燃物,火势邪门,水泼上去‘刺啦’一声就成白汽,压不住啊!”
陆惊鸿与沈知白对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这绝非意外。
“周佥事呢?”陆惊鸿问。
“佥事大人刚到,去那边督令开辟防火带了……”小吏话音未落,只见周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烟雾中走出,脸色比烟灰更阴沉。他一眼看到陆惊鸿身边的沈知白,眼中寒光乍现。
“陆百户,这就是你说的‘熟悉地形、利于救火’?”周严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周遭嘈杂,“火起已半个时辰,可有何建言?”
陆惊鸿不动声色地将沈知白往身后挡了挡:“回佥事,此女称其父沈墨当年勘察西山时,曾记录过采石场下的地下水脉走向。若火源在地下,或可寻水脉源头灌注,事半功倍。”
“哦?”周严视线钉在沈知白脸上,“沈姑娘竟通晓水文?”
沈知白垂首:“民女不敢言通晓。只是……只是曾听家父提及,此采石场下有一暗河支流,因岩层脆弱,当年开采时便曾渗水停工。若火势深入,或已烧至水脉附近,引燃了渗出地表的油页岩气,故火焰颜色有异,且难扑灭。”
她半真半假,将火焰异色归因于油页岩,这是西山地区已知的矿藏。但“暗河支流”是真,父亲图纸上确有此标注,并写明“此水通皇陵辅道第三蓄水池,慎用”。
周严眯起眼,显然在判断此言虚实。就在这时,火场方向传来一阵惊呼!只见洞口火焰猛地向上一窜,竟将一架靠得太近的救火云梯舔着,木质支架瞬间燃烧起来,操作梯子的几名兵丁慌忙后撤。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几块被爆裂火焰崩出的、带着幽蓝火苗的碎石,朝着沈知白和陆惊鸿所在位置溅射而来!
陆惊鸿反应极快,一把揽住沈知白的肩将她扑倒在地,自己转身以背相对。“嗤啦”几声,燃烧的碎石砸在她背部的青袍上,瞬间烫穿布料,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灼焦的气味。
“大人!”沈知白惊呼,看见陆惊鸿后背顷刻间红肿起泡,边缘还粘着几点幽蓝火苗,竟不似寻常火焰般易熄。
陆惊鸿闷哼一声,反手想去拍打,沈知白已抢先一步,扯下自己外衫下摆,不顾烫手,用力将那些蓝火苗捂灭。触手之处,火焰温度极高,且有一种粘稠感。
“这火……掺了东西。”沈知白低语,指尖捻起一点熄灭后残留的黑色粘渣,凑近鼻尖一闻——硫磺、硝石,还有一股极淡的、类似油脂燃烧的甜腥味。
是猛火油!而且不是普通的石油,是经过提炼、混合了特殊助燃剂的军用纵火之物!
她猛地抬头看向周严。后者正指挥人手抢救云梯,似乎对这边变故毫无所觉,但沈知白捕捉到他侧脸转瞬即逝的一丝冷意。
这不是意外失火。这是纵火,目的是烧毁采石场里的某样东西,或者……堵住某个入口。
“佥事!”陆惊鸿已站起身,后背伤势让她脸色煞白,语气却依旧冷静,“火势凶猛,且有异状。下官请求带少数精锐,绕至后山,探寻其他入口或水源。此女熟知旧道,可为向导。”
周严回头,目光在陆惊鸿烧伤的后背和沈知白脸上停留片刻。“陆百户受伤不轻,不如……”
“皮肉伤,无碍。”陆惊鸿打断,语气斩钉截铁,“查明火因、控制火势乃当务之急。请佥事允准。”
周围救火声喧嚣,众目睽睽。周严若再强行阻拦,反倒显得可疑。他缓缓点头:“好。给你十人,一个时辰。若无发现,速回。”他又深深看了沈知白一眼,“沈姑娘,你最好真有水路可寻。若贻误救火,便是罪上加罪。”
“民女明白。”
陆惊鸿迅速点齐十名身手矫健的锦衣卫力士,都是她平日麾下可信之人。众人绕开主火场,沿崎岖山道向后山疾行。沈知白紧跟陆惊鸿,见她后背伤处衣衫与皮肉粘连,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却一声不吭。
“大人,你的伤……”
“死不了。”陆惊鸿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你看出来了,那火是人为。”
“是。用了军中猛火油。”沈知白也低声道,“采石场里一定有他们不想让人发现的东西。我父亲图纸上,这里除了通往皇陵辅道的密道,还标注了一个‘旧工坊遗库’,就在暗河边上。可能就在那里。”
“周严想烧了它。”陆惊鸿语气冰冷,“或者,想逼出可能藏在那里的人或物。”
说话间,已至后山一处藤蔓密布的山壁前。沈知白按照记忆,拨开一片厚重的爬山虎,露出其后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石缝,隐在乱石之后极难发现。
“从这里进去,下行约百步,应能避开主火区,接近暗河与遗库。”沈知白道。
陆惊鸿毫不迟疑:“我先下。你们跟上,保持距离,注意动静。”她弯腰钻进石缝,沈知白紧随其后。缝隙内阴暗潮湿,脚下是长满滑腻苔藓的陡峭石阶,仅靠前方陆惊鸿手中火折子的微光照明。越往下,空气越灼热,那股硫磺与焦糊味也越浓,还夹杂着另一种味道——金属熔化的刺鼻气息。
下行约七八十步,前方传来水流声。陆惊鸿停下,举起火折子。微光照亮一处较为开阔的地下洞穴,一条宽约丈余的暗河横亘眼前,河水浑浊湍急。而对岸,靠近洞壁处,赫然有一座半塌的石砌建筑,形似作坊,此时正从门窗内向外冒出滚滚浓烟,但并无明火。
“火是从上面烧下来的,这里只是被烟灌入了。”陆惊鸿判断,“建筑本身还没着火。”
暗河上原本应有吊桥或石墩,如今只见几根断裂的木桩。河面宽,水流急,无法涉水。
“那边。”沈知白指向斜上方,洞壁有一道天然形成的石梁,约半尺宽,蜿蜒通向对岸,但距离烟雾弥漫的工坊还有一段落差。
“我先过。”一名身手敏捷的力士自告奋勇,小心翼翼踏上石梁。行至中途,他脚下忽然一滑!并非踩空,而是石梁表面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滑腻的黑色油渍!
力士惊呼一声跌落,下方正是湍急暗河!千钧一发之际,陆惊鸿甩出腰间绳索,精准卷住其手腕,生生将人拉了回来。那力士惊魂未定,指着石梁:“上面……上面有油!”
众人用火折子细照,才看清石梁表面、乃至对岸工坊门口的地面,都泼洒了那种粘稠的黑色油料,与火场发现的残渣一致。
“他们不仅放了火,还在通道上做了手脚,防止有人接近。”陆惊鸿眼神锐利,“工坊里肯定有东西。”
“我有办法。”沈知白忽然开口。她解下腰间皮囊,取出几样工具和一小捆极细的金属丝。“这石梁虽滑,但两侧岩壁有缝隙。我可设一道临时索桥。”
她动作极快,用带钩的探针将金属丝一端固定在己方岩缝中,另一端系上带倒钩的铜镖,在手中掂了掂,看向陆惊鸿:“大人,需要将这镖射入对岸石壁,要稳,要准。”
陆惊鸿接过铜镖,入手沉甸。她掂量了下距离,约五丈有余,中间有烟干扰视线。她闭目凝神一瞬,再睁眼时,手腕一抖,铜镖化作一道乌光,“夺”的一声,精准楔入对岸石壁一道岩缝,深入数寸,纹丝不动。
沈知白迅速拉紧金属丝。这细丝看似柔弱,实则是父亲用特殊合金拉制,坚韧异常。她将其在两端固定点反复缠绕加固,又让两名力士在己方牢牢持握,一道简易悬索便成了。
“我先过。”陆惊鸿再次当先。她双手交替握索,足尖轻点下方石梁借力(避开油渍),几个起落便到了对岸,落地时伤口被牵动,身形微晃,立刻稳住。
沈知白和其他力士依次通过。工坊门前油渍更多,须极为小心。石门半掩,里面黑烟弥漫,看不清状况。陆惊鸿以湿布掩住口鼻,率先侧身进入。
工坊内空间比想象中大,高约两层,堆满废弃的矿石、残破的冶炼炉和工具架。此刻多数物件都盖着一层黑色烟灰。呛人的烟雾主要从上层一个塌陷的破洞灌入,那里显然连通着上方正在燃烧的主矿道。
沈知白的目光迅速扫视。根据父亲图纸,遗库入口应在地面某处,有机关遮蔽。她凭着对父亲设计习惯的了解,很快锁定墙角一座不起眼的、锈蚀严重的铁砧。铁砧底座与地面浑然一体,但她注意到砧面一角有个极小的、被污垢填平的凹陷。
她走过去,用探针小心清理凹陷。里面是个梅花状的卡槽——又是“寒梅芯”齿轮的钥匙孔!
“需要齿轮。”她回头对陆惊鸿道。
陆惊鸿毫不犹豫,从怀中取出昨日沈知白给她的那枚残破“寒梅芯”。沈知白将其插入卡槽,严丝合缝。她尝试旋转,齿轮纹丝不动——锈死了,或者机关年久失修。
“让开。”陆惊鸿上前,将短刀刀尖楔入齿轮边缘缝隙,运劲一撬!“嘎吱”一声刺响,齿轮被硬生生撬动半圈!
地面传来低沉的机括转动声。铁砧后方,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缓缓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一股更陈腐、却并无烟火气的空气涌出。
“你们守在此处,警戒。”陆惊鸿对力士下令,看了眼沈知白,“你跟我下。”
阶梯不长,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室内景象让两人同时屏息。
石室中央有石台,台上平放着一具覆盖白布的尸体。从轮廓看,是个成年男子,死亡时间不短,但此地阴冷干燥,尸体并未严重腐烂。白布上落满灰尘。
而石室四壁,并非石砖,而是嵌入墙体的巨大青铜板。板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图形与文字——是璇玑塔最核心的传动结构总图,以及各种复杂计算参数!许多关键部位旁边,还有朱笔批注,字迹与沈墨手札如出一辙。
但最令人震惊的,是青铜板下方,堆放着一些物品:
·几个贴着褪色标签的陶罐,标签上写着“蜃楼砂试样”、“陨铁镜芯粗坯”。
·一个打开的空木盒,内衬丝绸,盒盖上刻“同心蛊母壳”,盒内却空空如也。
·几卷散落的羊皮纸,记录着对这三种奇物的测试数据,结论触目惊心:“镜芯可视三十里外,然耗能巨大,需特制磁枢驱动……蜃楼砂致幻效果受风向影响……蛊壳与子虫感应距离,实测不过百丈,且需血脉为引……”
“这才是……真正的遗库。”沈知白声音发颤,“父亲把核心图纸和这些危险的东西,都藏在了这里。那具尸体……”
陆惊鸿已走到石台边,轻轻掀开白布一角。死者面容已萎缩变形,但依稀可辨,高鼻深目,胡须卷曲——西域人面貌。他胸前衣襟有破损,似被利刃所刺,但致命伤或许不在此处。
“看他左手。”陆惊鸿低声道。
沈知白看去,只见死者左手紧握成拳,指缝中露出一角纸张。她小心掰开僵硬的手指,取出那张纸。是一张被血浸透又干涸的便笺,上面用歪斜的西域文字写着几行字,旁边有汉字小注,似是沈墨笔迹。
西域文沈知白不识,但汉字注释放大了一个惊悚事实:
“……周侍郎命我以‘同心蛊’控阿尔斯兰,套取宝图下落。然蛊虫需血缘近者之血为引方有效……周竟寻来其私生幼女……取血时被阿尔斯兰察觉,暴起反抗,不得已杀之……蛊术终未成。周怒,命毁尸灭迹。塔之改造,恐另有所图……吾危矣。”
阿尔斯兰!三年前“意外”溺亡的西域副使!他根本不是溺毙,是被灭口!而周廷玉竟试图用其私生女的血来施展蛊术控制他?!
“血缘为引……私生幼女……”沈知白猛地看向陆惊鸿。
陆惊鸿脸色惨白如纸,墨蓝眼瞳剧烈收缩,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她踉跄后退一步,后背撞上青铜板,牵动烧伤,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你……”沈知白瞬间将许多碎片串联起来——陆惊鸿对西域案的执着、肩胛神秘的爪痕、昏迷时呼唤的“阿姐”、令牌上“惊澜”之名、还有此刻看到“私生幼女”时剧烈的反应……
“你不是陆惊鸿。”沈知白的声音在寂静石室里格外清晰,“你是那个‘私生女’?阿尔斯兰的女儿?你姐姐……是惊澜?”
陆惊鸿(或许该叫她的真名)靠在冰冷的青铜板上,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再睁眼时,那层惯常的冰冷外壳仿佛碎裂了,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恨意。
“是。”她承认,声音嘶哑,“我是阿尔斯兰的次女,随母姓陆,原名已弃。姐姐叫惊澜,长我两岁。当年使团入京,我们作为家眷秘密随行,住在驿馆别院。那晚……周廷玉带人闯入,抓走姐姐,取她的血……我躲在水缸里,亲眼看见他们……看见父亲冲出来反抗,被他们乱刀刺倒……”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染血。“姐姐再没回来。父亲‘被溺毙’。我和母亲被周廷玉控制,他谎称父亲得罪权贵,他能保全我们,条件是母亲入周府为婢,而我……需苦练武艺,成年后入锦衣卫,替他办事。我肩上的爪痕,是那晚为逃追捕,躲入皇家兽苑,被豢养的西域猎鹰所伤。”
所以她才对“同心蛊”反应如此之大。那是用来控制她父亲、并间接导致她姐姐失踪的邪物!
“周廷玉留着我和母亲,一是为封口,二是看中我的身手,想培养一把刀。他让我兄长周严在锦衣卫照应我,实则监视。”陆惊鸿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我拼命往上爬,进内厂,查西域旧案,就是想找到姐姐的下落,查明父亲真正的死因。直到璇玑塔失窃,线索才重新浮现。”
她看向石台上的尸体:“现在我知道了,姐姐很可能还活着,被周廷玉用来要挟某个人,或者……她本身就是某种‘钥匙’。而这具尸体,是当年参与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之一,被沈公设计灭口,藏在此处作为证据。”
信息量太大,沈知白脑中嗡鸣。她强迫自己冷静:“周严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但他一定知道我在查西域案。”陆惊鸿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伤痛与情绪被强行压回眼底,那个冷静果决的锦衣卫百户又回来了,“周廷玉烧这里,一是想毁掉沈公留下的证据,二是可能察觉我已接近真相,想断我线索。我们必须赶在他前面,找到璇玑塔,那里面一定有关于我姐姐下落的线索,也一定能扳倒周家!”
她话音未落,上方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哨声!是留守力士发出的警报!
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锐响和短促的惨叫!
“上面出事了!”陆惊鸿脸色一变,疾步冲向阶梯。沈知白迅速卷起那张带血的便笺,又抓了一把“蜃楼砂”样本塞入怀中,紧跟而上。
冲出遗库石门,只见工坊内烟雾更浓,留守的六名力士已倒下三个,其余正与七八名黑衣蒙面人缠斗!这些黑衣人武功路数诡异,出手狠辣,用的竟是西域弯刀!地上还躺着两具黑衣人的尸体,是力士们拼死换来的。
“是‘朱雀’的人!”陆惊鸿瞬间判断,短刀出鞘,加入战团。她虽后背带伤,身法却依旧凌厉,刀光如雪,瞬间格开劈向一名力士的弯刀,反手刺入对手肋下。
沈知白不会武,躲在一座废弃炉后,心急如焚。她看到烟雾中,还有更多的黑衣人正从上层破洞处缒绳而下!对方是有备而来,人数占优!
“走!退回密道!”陆惊鸿厉喝,挥刀逼退两人,护着剩余力士向入口石梁退去。但石梁上的油渍被刻意泼洒得更广,极难立足。
一名黑衣人瞅准机会,弯刀脱手,旋转着斩向沈知白藏身的炉子!沈知白躲避不及,眼看刀光袭面——
陆惊鸿猛地扑来,将她扑倒在地,弯刀擦着她耳畔飞过,“锵”地钉入后方石壁。但陆惊鸿后背伤口再次撞地,鲜血瞬间浸透衣衫,她闷哼一声,一时竟无法起身。
两名黑衣人立刻趁机抢上,弯刀直劈而下!
沈知白脑中一片空白,手却比意识更快地伸入怀中,掏出那包“蜃楼砂”,用尽力气向空中一扬!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淡金色的细砂在空中弥漫,接触空气的瞬间,竟自燃起一片迷离的七彩光雾!光雾迅速扩散,将冲在前面的两名黑衣人笼罩其中。
那两人身形骤然僵住,眼神涣散,脸上露出惊骇迷乱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幻象,挥刀向空中乱砍,甚至互相劈杀起来!
其余黑衣人也为这突生变故所慑,攻势一缓。
“就是现在!过河!”陆惊鸿强忍剧痛起身,拉住沈知白冲向石梁索桥。剩余力士紧随其后。
几人狼狈冲过索桥,陆惊鸿最后断后,挥刀斩断金属丝,阻止追兵。对岸黑衣人被蜃楼砂幻雾所扰,一时未能追击。
众人沿来路石缝拼命向上爬。身后传来黑衣人愤怒的呼喝,以及……某种重物被拖动、砸落的声音。
“他们想堵死洞口!”一名力士惊呼。
果然,当陆惊鸿率先冲出石缝,回身拉沈知白出来时,下方传来轰隆巨响,整个石缝通道被彻底坍塌的碎石堵死!
阳光刺目。他们回到了后山山壁前,但危机未解。
“大人!你们没事吧?”先前留在山缝外警戒的两名力士迎上来,看到众人伤痕累累、少了一半同伴,大惊失色。
陆惊鸿摆手,喘息着看向沈知白:“刚才那砂……”
“蜃楼砂,致幻。但数量太少,效果不长。”沈知白也是心有余悸,“他们很快会从其他路线追出来。周严可能也快到了。”
话音未落,山下已传来大队人马逼近的声响,以及周严的喝问:“陆百户!何在?!”
陆惊鸿眼神一凛,迅速对沈知白低语:“你不能跟我回去。周严见到遗库被我们发现,必杀你灭口。”她将那块刻着“惊澜”的乌木令牌塞进沈知白手中,“沿西山北麓小路下山,去永定河边‘漕帮三号码头’,找一个叫‘老鬼’的跛脚船夫,出示此牌,他会送你到安全之处。快走!”
“那你……”
“我自有应对。快走!”陆惊鸿用力推了她一把,转身带着剩余力士,迎着周严人马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
沈知白握紧尚带体温的令牌,看了一眼陆惊鸿消失在林木间的身影,咬咬牙,转身钻进另一条荒僻小径。
她刚离开片刻,周严便带人赶到,看到陆惊鸿等人狼狈模样,眼神阴鸷:“陆百户,发现了什么?沈氏何在?”
“回佥事,下面确有旧工坊,但已被大火烧透,并无特殊发现。沈氏……”陆惊鸿垂下眼,“过石梁时不慎滑落暗河,被急流卷走,未能寻回。”
“坠河?”周严眯起眼,盯着她,似在判断真伪。良久,他冷哼一声,“废物。收队!救火事宜交由顺天府,内厂与锦衣卫撤回,集中全力追查盗塔案!”
“是。”
众人下山。陆惊鸿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西山深处。
沈知白,别死。
我们都有必须要查清的真相。
而在山林另一侧,沈知白跌跌撞撞奔逃,怀中揣着的“蜃楼砂”样本、血笺、还有那枚齿轮,硌得她生疼。
父亲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勿查!勿问!”
但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河水奔流声隐隐传来,码头就在前方。
而皇城方向,暮钟沉沉响起,惊起漫天归鸦,如一片移动的、不祥的阴影,掠过血色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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