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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
树洞外的惨嚎声彻底消失时,天光已经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洞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青禾缓缓松开捂着弟弟耳朵的手,手臂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发麻。念安的小身子还在抖,但已经不哭了——这一路上,连眼泪都学会了省着流。
另一侧,林墨的呼吸声粗重压抑。蜷缩一夜,他的腿伤显然恶化了。
青禾先小心地从枝叶缝隙向外张望。晨光下的林间空地横陈着几具黑影,血已凝成深褐色的痂。她移开视线,确认四周再无活人动静。
“天亮了。”她低声道,拨开洞口的枝叶。
“走。”林墨咬着牙撑起身,“血腥味太重。”
三人爬出树洞。念安死死抓着青禾衣角,林墨每走一步都疼得额冒冷汗,但他一声不吭。青禾扶着他,三人踉跄着往林子南边去。
晨雾弥漫,枯死的树木在雾中像佝偻的鬼影。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林墨忽然停下,目光扫过地面。
那是一小片苔藓,枯黄中透着点不寻常的暗绿色。他蹲下身,不顾腿疼,用树枝拨开苔藓和枯叶。
露出的土壤颜色深暗。林墨抓了一把土在掌心揉搓:“是潮的。”
青禾环顾四周,找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她用石片当工具,开始挖土。石片不好用,但总比手指强。泥土比想象中硬,挖了约莫半尺深,石片突然打滑,擦过她的虎口——一道血痕渗出来。
她皱了皱眉,用衣角抹掉血,继续挖。
挖到一尺深时,石片碰到了泥泞。再往下,一个碗口大的小坑里,开始缓慢地渗出浑浊的泥水——真的是“渗”,像出汗一样,一滴一滴从坑壁沁出来。
“渗坑。”林墨疲惫地说,“地下的水脉还没全断,但快干了。”
水太少太浑,在坑底积起薄薄一层泥汤。
“不能直接喝。”林墨摇头,“得澄一澄,烧开。”
可他们没有时间等水澄清。就算等,这渗水速度,等到中午也攒不够一碗。
青禾盯着那汪浑水,又低头看看手腕上的银镯。镯子在晨光下泛着暗淡的光泽。昨夜那道白光之后,镯子再无异样,仿佛那只是生死关头的错觉。
她迟疑片刻,还是将戴着银镯的手腕缓缓伸向水坑——不是浸入,而是悬在水面上方一寸处。她想再试试。
林墨看着她怪异的动作,没说话。念安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小手悬在水面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青禾准备收回手时,掌心忽然传来一丝极微弱的温热——不是镯子本身发热,而是皮肤下仿佛有细若游丝的热流窜过。
那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她维持姿势又等了一会儿,水还是那样浑。最终收回手,手臂酸麻。
大概是错觉吧。她想。
但心底那点期待,还是让她用陶碗小心舀起最上层的水——避开底部的泥浆。水在碗里晃动,浑浊但能透光。
“得烧开。”林墨重复道,嘴唇干裂出血口子。
生火依然艰难。青禾找来的燧石打了十几次才溅出火星,枯草绒燃起时,三人都松了口气。火堆生起,陶碗架在石头上烧煮。
水开时咕嘟冒泡,白汽袅袅升起。
水烧开后晾凉,她先抿了一小口。入口微涩,有土腥味,但比预想中好些。她等了片刻,身体没有不适,这才喂给念安喝。
小家伙渴坏了,小口却急切地喝着。青禾又倒了一碗递给林墨,他接过去,喝之前看了她一眼。
“谢谢。”他说,然后仰头喝下。
渗水太慢,他们轮流守着,每次积起一点就烧开分着喝。从清晨到日头升高,每人只分到三四口,勉强润了喉。
最后一次烧水时,青禾趁林墨闭目养神、念安打盹,悄悄做了个试验。她将陶碗里最后一口水倒回渗坑,然后用空碗舀起刚渗出的、最浑浊的那层泥水——只有小半口的分量。
她再次将戴着银镯的手腕悬在水面上方,专注感受。这一次,连那丝微弱的热感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坚持了一炷香时间,然后将这小半口浑水倒进拇指大的小竹筒里——那是路上捡的,原本不知有什么用。她将竹筒塞好,收进空间。
她想试试,放在空间里的水,会不会有变化。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些荒唐。
日头升高时,三人离开渗水点继续赶路。林墨的腿伤因长时间行走更加严重,但他不说,只是咬牙硬撑。
正午时分,他们在林间一片开阔地休息。青禾取出水葫芦——里面还有最后两口烧开过的水。她抿了一小口,忽然想起空间里那个小竹筒。
她偷偷取出竹筒,拔开塞子往里看。
水似乎……清了一点?
不,也许只是竹筒内壁的颜色让水看起来清。她小心地倒出一滴在指尖,舔了舔。
水质似乎真的比刚才好一些?土腥味淡了。
是错觉吗?
她不确定。但这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希望。
收起竹筒时,她没注意到林墨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正静静看着她。
午后继续赶路。林墨的腿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青禾扶起他时,发现他裤腿已被血浸透——伤口裂开了。
“必须重新包扎。”青禾说。她让念安扶着林墨坐下,自己去找草药。
附近的枯草丛里,她找到几株还未完全干死的止血草。正要返回时,忽然听到一阵极其微弱的呜咽声。
声音来自一片灌木丛后。
青禾握紧柴刀,小心翼翼靠近。拨开枯枝,她看见了——一只幼崽蜷缩在灌木根部,瘦得皮包骨头,银灰色的毛脏得打结,右后腿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伤口已经化脓溃烂。
是狼崽。
青禾心头一紧,立刻后退半步。在这荒年,野兽和人都危险。她自己都活不下去,哪有工夫管一只狼崽的死活。
可那只幼崽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清澈的绿眼睛,在枯枝败叶中像两汪深潭。幼崽看着她,没有野兽的凶光,只有濒死的痛苦。它的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咽,然后低下头,不再看她,仿佛已经接受了死亡。
青禾的脚步停住了。
她看着幼崽腿上的伤口。化脓了,再不处理必死无疑。
她应该转身离开。她还有弟弟要照顾,还有一百多里路要走。多管闲事的人,在这条路上往往死得最快。
可是……
她的手已经伸了出去。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从怀里取出刚才采的止血草,分出一半,嚼碎了敷在幼崽伤口上。动作快得像是怕自己反悔。
幼崽疼得浑身颤抖,却没有攻击她,只是用那双绿眼睛默默望着她。
青禾用布条给幼崽包扎好伤口,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出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
幼崽依然蜷缩在那里,绿眼睛望着她,里面有什么东西熄灭了——那是被放弃的绝望。
青禾站在那里,脚像生了根。
她想起这一路上见过的太多死亡。人的,牲畜的。起初还会难过,后来就麻木了。可这只幼崽……它那么小,伤得那么重,却还在喘气。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去,一把抱起幼崽。
小家伙很轻,轻得像一团没有重量的毛球。它往她怀里缩了缩,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青禾抱着幼崽往回走,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只知道,怀里这个生命还在喘气,而她刚刚放弃了让它独自死去。
回到休息地,林墨看见她怀里的东西,脸色一变:“那是……”
“狼崽。”青禾坦白道,“它受伤了。”
林墨盯着幼崽看了很久:“你确定要带它?”
“我带回来了。”青禾说,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已经决定的事。
林墨沉默了。他看看幼崽,又看看青禾,最终叹了口气:“那就带着吧。但你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青禾说。她看着幼崽额头上那撮月牙状的白毛,“叫它小银子吧。”
小银子在青禾怀里动了动。
重新给林墨包扎伤口后,三人一狼继续赶路。小银子伤重无法行走,青禾轮流抱着。林墨的腿伤勉强止了血,但每走一步依然钻心地疼。
日头偏西时,他们终于走出这片林子,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荒原。荒原尽头,一道灰黑色的线条横亘在地平线上。
“那是峪南关。”林墨说,声音里透着疲惫,“过了关,才算进入还有活路的南地。”
青禾望着那道遥远的线条,抱紧了怀里的弟弟和幼崽。
一百多里。还有一百多里。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前路漫漫,生死未卜。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还在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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