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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尘埃
柳柳拆开精致的包装盒,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小心翼翼取出盒子里的芋泥咸蛋黄小蛋糕,一把甜点勺递至眼前。
柳柳开心接过:“哥哥也吃!”
“好。”水中屿笑笑,用另一把勺子象征性地挖个小角,就不再动了。
“最近怎么样?还做噩梦吗?”
柳柳窝在沙发里捧着小蛋糕,皱起眉头,恹恹地叹了口气:“差不多每天都要做。”
“……柳柳辛苦了。”水中屿摸摸她的头安慰道。
柳柳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没办法,爸爸说柳柳是最厉害的小朋友,所以大魔王才要来挑战柳柳。”
“没错。”水中屿笑起来,“我们柳柳又聪明又勇敢,一点儿也不怕大魔王!”
柳柳没有立刻回话,纠结了一会儿,拇指和食指靠近比划:“那还是有一点点怕的。”
说完,想到接连几日的梦境,忍不住瘪了瘪嘴:“柳柳打不过大魔王。”
眼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整张小脸迅速红了起来。
水中屿忙拍拍她的背,道:“柳柳别怕,醒来就好了。”
“可是、可是如果打不过,又被抓走了……怎么办?”柳柳越想越害怕,“大魔王打人好疼!柳柳、柳柳不想离开爸爸妈妈呜呜呜……”
水中屿心中有些酸楚。
他刚发现柳柳时,对方已经饿了很久,浑身脏兮兮的,还有不少伤痕,躺在地上,几乎看不出呼吸起伏。
可惜那个人很狡猾,把柳柳当做诱饵转移视线,他们扑了个空,没能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况且,想到自己最近的遭遇,水中屿隐隐有些担忧。如果那个人真的……想要抓住他,恐怕会更加困难。
水中屿没有继续想下去。
就算那个人再强大,自己也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他。
“没关系,哥哥会把大魔王抓起来,让他再也害不了人。”
“可是哥哥……哥哥你、怎么不到、不到梦里来、保护我呀……”柳柳连小蛋糕都顾不上了,抱着水中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水中屿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身体上的疼痛或许可以被时间治愈,但触发疼痛的经历,和对“再次被伤害”的恐惧,却难以像伤口结痂脱落一样,自然而然地被新肌覆盖。
最后他只能小声道歉:“……我会努力。”
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只木头小鸟,安慰柳柳:“你不是喜欢小鸟吗?我给你做了一只,哥哥不在的时候,它会替哥哥陪着你。”
小木鸟颜色鲜亮,栩栩如生,突出的棱角被细心打磨得光滑圆润。
柳柳在水中屿示意下用力将它往高处一扔,就见小木鸟扑棱起翅膀,盘旋着缓缓下降。
“会飞的小鸟。”柳柳终于破涕为笑。
她年纪小,最近又总休息不好,哭过就容易困。玩了一会儿,一手拿着小鸟,一手扒着水中屿,眼睛似闭非闭。
水中屿将她哄睡了,抱回房间,盖上被子,轻轻关上门回到客厅。
他垂着头坐了一会儿,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到厨房找了块抹布,浸湿,擦了擦被小蛋糕弄脏的皮沙发。
六祖惠能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可人生在世,谁不是满脚泥泞、一身尘埃呢?就连小孩子,都未必能无忧无虑,达到“心体无滞”的境界。
高僧可以做到心中无尘,而普通人心上的尘埃,就连想要拂拭,也常常不得其法。
是成为修士就再也不会为凡俗所扰,还是只有能够解脱烦恼的人,才可以成为修士?
水中屿无法克制地揣度起自己在海岸沼泽见过的那个“人”。
他到底是修士,还是……仙人?仙人,还能算“人”吗?
对方看上去确实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遇到危险也不急不缓。
他的心中,也会有尘埃吗?
-
但知返拍打着翅膀,在窗台上走来走去。
观察到现在,他已大致推测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柳柳曾经被人拐走,一周前才找回来。因为惊魂未定,害怕再被人贩子抓走,最近总是做噩梦。
宛奇能食梦赐福,但无法从根源上避免再次做噩梦,于这类心神不定导致的噩梦频发,不是最佳选择。
还是趁柳柳做梦时,跟着魂魄走一遭,看看具体梦境,随机应变,助她解开心结为上。
然而,从傍晚睡下到现在,柳柳都没有做梦。
或许是因为中午刚刚久睡过,现在睡得不深?
又或许——
但知返看向客厅里正在打电话的青年。
不知道为什么,柳柳和她的妈妈,都对这位青年格外信任。
当然,以自己短暂和他接触的经历来说——这位“小屿哥哥”虽然对自己比较警惕、冷淡、不领情,但确实可靠,也确实是习惯照顾人的性格。
既然如此,或许是知道有信任的人在,柳柳就能睡得更安稳?
不论如何,看来都得再多等候一段时间。
今天已经耽误了晚课,眼看朴散宫门禁也要过了。
但知返有些不自在。
他现在迫切想要提高自己的实力,只是一次功课没做,都会让他内心焦躁。
可这种“浪费”又有着无比充分的理由。
世事如何能两全?
身旁的775倒是只顾着捉小虫吃,嘎吱嘎吱,无忧无虑。
唉。但知返轻叹。
罢了,我现在是一只小鸟,小鸟不会打坐。
-
水中屿在晚上10点左右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后,还是决定等柳阿姨回来再走。
不知不觉,已经快12点了。
夜里寂静,除了窗外的虫鸣,和偶尔路过的车辆,几乎没有其他声响。
突然,水中屿听见楼道里有人踉踉跄跄地靠近。还没等进门,就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来人嘟囔着掏出钥匙,尝试几次都对不准锁孔,最后干脆使劲儿拍门,嘴里喊着“柳堤月!柳堤月!”,震亮了半座楼的声控灯。
门开了,水中屿架住对方,低声道:“叔叔小声些,柳柳睡了。”
醉酒的人哪讲什么道理,对着水中屿的脸仔细辨认半晌才有了反应:“是你啊小帅哥……柳堤月呢?老婆?!柳堤月?!”又喊起来。
水中屿正犹豫着要不要一个手刀将他砍晕,就听见两个交谈的女声在靠近:
“案子还没有进展吗?”
“柳柳还是不愿意回想那段时间的事,暂时没有新线索。”
是水何盈与柳堤月。
这么晚都不见儿子回家,水何盈特地来接,刚好在楼下碰到兼职回来的柳堤月。
柳堤月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丈夫的吼声。她疾走几步,想要把人拉开,却怎么也推搡不动那醉鬼,只好满脸窘迫地请水中屿帮忙,把丈夫送进卧室。
“小屿,多谢你来陪柳柳。今天太晚,我就不留你们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水何盈搂搂儿子,从包里拿出一盒小点心:“阿月,听说柳柳最近睡不安稳?小屿刚回来时,状态也不大好,我听说吃甜食有安抚作用,就自己学着做给他吃,似乎有些效果……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来之前做了点,你拿着给柳柳吃。”
柳堤月接过盒子,还没来得及道谢,就猛地侧过身去,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水何盈见状,主动搂住她,拍拍她的背。
柳堤月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水何盈肩头哭了起来。
水中屿也调转视线,不忍去看那个几近崩溃的母亲。
水家母子告辞后,柳堤月先是轻手轻脚地打开女儿房门,见柳柳好好在床上躺着,便放心地将门合上。
门刚关上,柳柳就睁开了眼睛。
毫不意外地,她听见隔壁父母房间传来争吵声。
其实家里的隔音不算差,如果她真的睡着了,这样的音量并不会将她吵醒。
可她已经醒了。
她记得自己还没有洗漱,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踢踢踏踏地走到卫生间。
挤完牙膏“啪!”地扔回洗手台,水龙头“哗哗哗”开到最大,用完盆“咚!”摔回原本的位置。
有点歪了,再踢一脚。
最后回到房间,“砰!”地砸上门,声音响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这些都没能让争吵中的两个人停下来。
她只好吸吸鼻子,抱紧怀中的小狮子玩偶,再次合上双眼。
-
但知返以小鸟的身躯,吐纳着月光。
而775已经缩着爪子睡着了。
柳柳的魂魄依依起身,俯视着自己躺在床上的□□。
人做梦时离体的三魂七魄,因失去形体束缚,只堪堪聚合在一起,不牢靠,思绪也不清晰,大多数时候只知道在身体附近漫无目的地瞎转悠。
但知返睁开眼,啄啄775:“请帮忙看管一下我的身体。”
775睡得正香,大半夜被吵醒,话都懒得回,展开一边翅膀,把小灰鸟拢住,继续睡了。
但知返元神出窍,飞到柳柳的魂魄身边,以神识笼罩魂魄气息,确保自己能察觉魂魄的微毫变化,并在魂魄穿梭时不至于跟丢。
柳柳的魂气已经开始震荡了,三魂七魄欲离又合,显得有些扭曲——这是梦境不宁的征兆。
震荡越来越剧烈,最后猛然静止,魂魄已瞬间穿越到了一片无人之境。
紧随其后的但知返凝神感受片刻,推断是来到了某个阴阳交界之处。
太阳照着半片天空,晚霞淡淡似初荷;月亮挂在另一半天空,夜色隐隐如虾青。
踏出一步,脚下土地生长一寸,树木抽芽生枝,花繁叶茂;抬起一步,脚下土地消失一寸,树木萎败枯黄,花叶凋零;停下脚步,则无路可走,又处处可达。
尽是死地,也尽是生门。
但知返正在观察环境,柳柳本已不太稳固的魂魄忽然分出一缕——那是她的第三魄,雀阴[1]。
雀阴独自脱离出来,化作一片流动的黑雾,迅速扩张。太阳被遮蔽,月亮也被包裹。
黑雾顶端嵌一张呲着獠牙的大嘴,两只血红的眼睛。再往上些,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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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觉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境界超脱,非常佩服,长大以后反倒释然了——放不下不是我的错,无需为此责怪自己。
也许这就是俗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