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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品
“烦请通传,奇货居掌柜徐仁,有要事求见三小姐。”
蒋府朱门外,一中年男子缚着个稍年轻些的汉子,正躬身请见。
暮春细雨沾湿二人衣襟,被缚者瑟瑟发抖,呜咽着:“求掌柜莫要将我交与三小姐”。
门房小厮识得徐掌柜,暗忖今日并非月末对账之时,外事掌柜无召本不该私谒。
然见这光景,知必有蹊跷,便问:“何事寻三小姐?”
“奇货居经营事宜。”徐仁语焉不详,街巷耳目众多,岂能明言。
小厮会意,令其稍候,转身入内通传。
约莫一刻钟后,小厮引二人自偏门而入。
前院偏厅内,侍女们斟罢香茗,悄无声息地侍立蒋和意两侧。
“说。”轻飘飘一字,却带着浸骨的寒意。
蒋和意原在机关房与南木琢磨新巧机关,正到精妙处却被搅扰,眉宇间凝着薄霜。
徐仁慌忙躬身:“小人万死,知不该在此时惊扰主家。然事出紧急,求三小姐恕罪。”
他偷眼觑了觑主位上面色,见她并无怪罪,方继续道:“三日前小人偶见稚童持木鸟嬉戏,觉其形制眼熟,细观之下竟是别家仿制!遂暗查工坊匠人,终在此人言语间寻得破绽。”
他猛地将缚着的人往前一推:“这厮竟将图纸高价售予外人牟利!幸而仿品只得七分形似,未解其中机窍,这才不至于对我们生意造成大影响。如今小人将叛徒绑来,听凭三小姐发落。”
蒋和意缓缓直身,右掌在案几上重重一拍:“谁给你的狗胆!”
跪地之人浑身剧颤,连连叩首:“小人知错!小人实在是被猪油蒙了心,信了那奸商蛊惑...求三小姐开恩,再给小人一次改过之机!”
前额磕在青砖上砰砰作响,很快洇开血痕。
“你也配?”蒋和意冷笑,“一次不忠,百次不忠。从今日起,你,还有你家亲眷,都永不为蒋、江两氏所容!”
那人闻言如遭雷击,挣脱束缚,跪着扑向主座。
徐仁见状,出手死死按住。
他复又爬起,连连磕头:“此事是小人一人过错,求三小姐放过小人的亲人,她们是无辜的啊。小人,小人愿意将卖图纸的钱尽数上交,只求三小姐莫要连坐我的家人。”
“你当真知错就不会有背叛之念?”蒋和意质问他,“贩卖图纸时,可有想过后果?可有想过家人?此时拿她们为借口,虚伪!”
主家决绝,毫无转圜余地。
被缚者,转而望向徐仁哀嚎:“徐掌柜!看在你我同在奇货居做工情分上,你替我家老小求求情吧!若都失了生计,稚子高堂可怎么活!”
徐仁将他的双手掰开。
他不忍,但他更了解三小姐性子,不敢多言。
那人见徐仁急于与他撇清关系,又欲朝蒋和意爬去。
“来人,将他拉走。”蒋和意不悦。
“三小姐,小人求你,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绝不再犯!”
待人被仆役拖远,凄厉求饶声仍萦绕梁间,蒋和意烦躁蹙眉。
怒意很快被压下,眼下最要紧的,是善后。
她单手托腮,眉头紧锁,细细思索:如何不伤奇货居名声,扼杀潜在威胁。
徐仁与侍女们,皆不敢言语,生怕打扰主子。
偏厅一时静谧。
弄棋为蒋和意添好茶,便回到原位侍立。
“徐仁,告知工匠,即日起停制木鸟。”蒋和意突然发话。
徐仁劝她:“三小姐明鉴,如今订单如雪,此时停制恐损失惨重...”
“再好的东西,沾了污秽便是废物。”蒋和意截断他的话,“那些夫人小姐,要的是独一份的体面。若知市井皆有仿品,还会登门么?”
徐仁恍然击掌:“若声明绝版,现存木鸟反倒成了孤品!价值更高。”
“三小姐深谋远虑,小人拜服。”
徐仁想通这层,对主家弯腰行礼作揖:“还是三小姐想得长远,是小人眼光浅薄了。”
蒋和意嘴角上扬,对他的恭维很是受用:“你回去后,便张榜昭告:凡持别家木鸟者,可携票据至奇货居,经鉴定后以双倍价银收回。”
这一招既全贵客颜面,又断仿制后路。无声向买家昭示:对家木鸟,不过次品。
徐仁喟叹:“不愧是三小姐,当机立断,有舍有得,小人自愧不如。”
“小人这就回去办理。”徐仁正要告退,却被唤住。
“且慢。”
赏罚分明,不偏不倚,是蒋和意管事基本原则。
如今叛者已罚,解困之法已有,便该赏人。
奇货居筹备之初,母亲将徐仁给了她,说他是个有能力且值得信赖之人。
从发现端倪到查清原委,仅仅三日,正能证明母亲所言非虚。
蒋和意问:“徐掌柜为我蒋家做事多久了?”
徐仁本本分分答:“回三小姐,整十六年了。”
“算得上蒋府老人。”蒋和意把玩着腰间机关球,“如今月例几何?”
徐仁不知三小姐问这些细枝末节是何故,但瞧着她认真模样,便老实应答:“回三小姐,白银五两。”
于官家女子而言,五两白银连一桌像样酒菜都点不了,但在百姓眼里,已是一笔巨款。
是以徐仁对自己的月钱,甚是满意。
蒋和意却不认为:“未免薄待,是该涨月例了。”
徐仁尚未反应,便听见三小姐继续道:“自本月起,再增一两,分红再添一厘。”
徐仁似被惊雷击中,怔怔然僵立当场。
“我平日做机关繁忙,有些事情,徐掌柜可以自己定夺。按例一月查账,改为两月。”既然徐仁值得信任,多放些权也好,亦可减轻自己的负担。
“我记得,你膝下有一双儿女?”
“是。”徐仁答。
虽能猜到主家小姐定会给予好处,但目前已然够多,万不能再多说,显得自己得寸进尺。
“年岁如何?”
“女儿不过垂髫,儿郎已然束发。”
“令爱正是启蒙年岁,可入我蒋氏家学,好生读书。”她顿了顿,“至于令郎,虽无十成把握,但我愿修书荐他去正学书院。”
徐仁霎时红了眼眶。
庶民子弟能入世家族学已是天大的恩典,更遑论京都闻名的正学书院!他扑通跪地,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眼中似有湿意!
南木掩口轻笑:“徐掌柜莫不是傻了,还不快感谢三小姐。”
“是是是,多谢南木姑娘提醒。”徐仁重重叩首,“小人日后定愈加勤勉,以报答三小姐今日之恩。”
“起来吧。”
蒋和意垂眸啜茶,长睫掩去算计。
母亲说的是,施舍些微好处,便能换得底下人死心塌地。
这买卖,实在划算得很。
三日后,奇货居颁布新规:图纸分三段保管,每段由不同匠人绘制;工匠不得私带任何纸张出入;所有成品皆烙暗记。
这日黄昏,徐仁踏着暮色而来,眉宇间带着松快:“启禀三小姐,小人顺着那叛徒的线索,已寻到幕后主使。经再三磋商,对方已答应即日销毁所有仿品,并立下字据为凭。”
他从袖中取出一纸文书,“字据上写明,若再行仿制之事,任凭我们告官究办。”
蒋和意执卷端坐,闻言抬眼细观。
那字据条款分明,印鉴俱全,徐仁处置得滴水不漏。
她唇角微扬,眼底掠过赞许之色。
不必她多言,徐仁便将后续处置得如此周全,其间要耗费多少心力,她自是明白。
可贵在他举重若轻,只将结果轻描淡写地道来。
“甚好!”蒋和意颌首:“经此一事,该让所有人都记住,奇货居的东西,不是谁都能仿的。”
春深似海,奇货居的生意经此前番风波,反倒愈发兴旺。
十日过去,门前车马依旧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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