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教室里弥漫着新学期的忙碌气息。

　　白偌昕坐在座位上，低头预习着今天要讲的英语课文。但她的思绪却飘到了上周六，飘到了那条小巷，飘到了王浩晨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偌昕，偌昕！”

　　林小雨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同桌正用胳膊肘轻轻碰她，眼睛亮晶晶的：“你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了。”

　　“没、没什么。”白偌昕连忙摇头，“怎么了？”

　　林小雨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你知道吗？上周五放学后，我看到王浩晨在操场上打篮球。他投篮的姿势好帅啊！而且你知道吗，他居然还会三步上篮，动作特别流畅！”

　　白偌昕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是、是吗……”她轻声应道。

　　“是啊！而且他打完球后，有个初三的学姐给他送水！”林小雨的语气更加兴奋，“不过他没接，说自己带了水。哇，真的好有分寸感，要是别的男生，可能就接了。”

　　白偌昕的心沉了一下。她知道王浩晨受欢迎，但亲耳听到这些，还是会有些不舒服。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心上，不疼，但就是无法忽视。

　　“对了，”林小雨突然转移话题，脸微微泛红，“偌昕，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林小雨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注意，才用极小的声音说：“我……我好像喜欢上王浩晨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白偌昕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缓慢而沉重。她感觉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了几圈，停在课本边缘。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我喜欢王浩晨。”林小雨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更坚定了一些，但脸上的红晕也更明显了，“其实从转学第一天就有点好感，但这几天越来越……上周五看他打篮球后，我就确定了。”

　　她说着，从书包里小心地拿出一个浅粉色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满了“王浩晨”三个字。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有的周围还画了小星星和爱心。

　　“我每天都写他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林小雨的声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和甜蜜，“偌昕，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才告诉你的。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白偌昕盯着那页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感觉眼睛有些刺痛。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挤出一个笑容：“当、当然不会。恭喜你啊，他……他确实很好。”

　　“是吧！”林小雨开心地合上笔记本，“其实我知道喜欢他的人很多，我可能没什么希望。但暗恋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对吧？不需要他知道，只要我喜欢他就够了。”

　　“嗯。”白偌昕轻轻点头，重新拿起笔，假装要继续预习课文。但那些英文字母在她眼前跳动，组合，然后变成“王浩晨”三个字。

　　一整天，白偌昕都心不在焉。

　　数学课上，老师点名让她回答问题。她愣愣地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老师问了什么。幸好身后的王浩晨小声提示了她答案，才让她免于尴尬。

　　“谢谢。”下课后，她转过身小声道谢。

　　王浩晨正在整理笔记，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不客气。你刚才好像走神了，没事吧？”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眼神里是真切的关心。白偌昕看着这双眼睛，突然想起林小雨笔记本上那些围绕着他名字画的小星星。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

　　“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她找了个借口。

　　“要注意休息。”他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全新的数学参考书，“对了，这个给你。上周六那本摔破了，这本是新的。”

　　书是崭新的，封面还裹着透明的塑料膜。白偌昕接过来，指尖碰到他手指的瞬间，像是触电般缩回。

　　“谢、谢谢。”她低头看着书，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天下午图书馆，继续？”他问。

　　“好。”她几乎是机械地回答。

　　转过身，白偌昕把脸埋进臂弯里。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林小雨是她的好朋友，从初一入学就坐在一起，分享零食，一起上厕所，互相抄笔记。林小雨会在她数学考砸时安慰她，会在她生日时送亲手做的小礼物，会在体育课跑800米时陪她一起慢慢跑。

　　而现在，林小雨告诉她，自己喜欢王浩晨。

　　那我呢？白偌昕问自己。我算什么？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林小雨悄悄递过来一张纸条：

　　“偌昕，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白偌昕疑惑地看向她。林小雨又递来一张纸，上面画着两个并列的方框，方框上方分别写着“我”和“你”。

　　“我们各自在‘我’的框里写下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林小雨在纸条下方写道，“然后交换纸，在‘你’的框里写下对方可能喜欢的人的名字。猜对了就请对方吃一周的零食，猜错了就自己请。怎么样？”

　　白偌昕盯着那张纸，感觉手心开始冒汗。她看到林小雨已经在自己那边的框里写下了名字——虽然被手遮住看不全，但那个“王”字的一瞥已经足够明显。

　　她该怎么办？

　　写王浩晨的名字吗？那林小雨会怎么想？好朋友喜欢同一个人，这简直是电视剧里才有的狗血剧情。而且如果王浩晨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困扰？

　　可是不写王浩晨，她又能写谁？

　　她的脑海里飞快闪过班上其他男生的脸，但每一个都模糊不清。她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从初二开学第一天起就扎根在那里，悄悄生长了整整一年的名字。

　　“快写呀。”林小雨又递来一张纸条催促。

　　白偌昕咬住下唇，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无法落下。最后，她闭上眼睛，在“我”的方框里写下了另一个名字——张浩。张浩是坐在王浩晨旁边的男生，性格开朗，经常和她们说话，是个合理的选择。

　　写完后，她把纸对折，递给林小雨。同时，她也接过了林小雨递来的纸。

　　展开，林小雨在“我”的框里写的果然是“王浩晨”三个字，字迹娟秀，周围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白偌昕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在“你”的框里写下“张浩”。她猜林小雨会猜自己喜欢张浩，因为张浩经常和她们说话，而且上周还借过她笔记。

　　两人同时交换纸条。

　　白偌昕打开林小雨给她的纸，在“你”的框里，林小雨写的是“王浩晨”。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

　　林小雨凑过来，小声说：“我猜对了吗？你喜欢的是王浩晨？”

　　白偌昕猛地摇头：“不、不是！我写的是张浩！”

　　“啊？”林小雨愣了一下，然后展开白偌昕给她的纸，看到“我”框里的“张浩”，恍然大悟，“哦哦，我猜错了。那我请你吃零食。”

　　“不过，”林小雨又看了看白偌昕纸上“你”框里的“王浩晨”，压低声音笑道，“我写的王浩晨，你别告诉别人哦！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白偌昕勉强笑了笑：“嗯，我不会说的。”

　　“你写张浩，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林小雨朝她眨眨眼，“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白偌昕慢吞吞地整理着书本，把那张纸夹进了英语书里。

　　回家的路上，林小雨一直兴奋地谈论着王浩晨。说他今天英语课上的发音有多标准，说他体育课跑1000米时有多轻松，说他下午发作业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时她有多紧张。

　　“偌昕，你说我要不要试着和他多说说话？”林小雨问，“比如问问题什么的？你和他不是有学习小组吗？下次我可以一起去吗？”

　　“我、我不知道……”白偌昕的声音很小，“这要问他……”

　　“那你帮我问问嘛！”林小雨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会帮我的，对吧？”

　　白偌昕看着林小雨期待的眼神，那个“不”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她只能轻轻点头：“我……我试试。”

　　“太好了！谢谢你偌昕！”林小雨开心地抱了她一下。

　　回到家，白偌昕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从书包里拿出那张纸，展开。林娟秀的“王浩晨”和自己的“张浩”并列在一起，像是某种讽刺的对比。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从笔袋里拿出修正带。小小的白色滚轮在“张浩”两个字上滚动，覆盖，留下一道刺眼的白色痕迹。

　　等修正带干透后，她拿起笔，在新的空白处，一笔一画地写下三个字：

　　王浩晨。

　　写完后，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把纸折好，夹进日记本里。翻开日记本最新的一页，她写道：

　　“9月1日，多云。小雨说她喜欢王浩晨。我很难过，但又觉得自己没有难过的资格。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应该祝福她，应该帮她。所以我撒谎了，说我喜欢的不是王浩晨，而是张浩。我在纸上涂掉了张浩的名字，写下了王浩晨。这是我的秘密，一个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从今天起，我要把这份喜欢藏得更深，深到连自己都几乎要忘记。王浩晨，王浩晨，王浩晨。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还是会疼。但没关系，疼着疼着，可能就会习惯了。”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看向窗外。天色渐暗，远处的天空泛起紫红色的晚霞，很美，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忧伤。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浩晨发来的消息：

　　“明天下午图书馆，别忘了带今天发的数学卷子，我帮你看看错题。”

　　简单的文字，却让她的眼睛又酸又涩。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才回复：

　　“好的，谢谢。”

　　“不客气。对了，你膝盖的伤好了吗？”

　　“快好了，谢谢关心。”

　　“那就好。明天见。”

　　“明天见。”

　　放下手机，白偌昕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普通的五官，普通的身材，普通的成绩，一切都是那么普通。这样的自己，凭什么喜欢王浩晨呢？又凭什么和林小雨争呢？

　　她想起今天林小雨说：“暗恋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不需要他知道，只要我喜欢他就够了。”

　　也许她说得对。暗恋本就是独角戏，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不需要他知道，不需要回应，甚至不需要希望。

　　只要我喜欢他就够了。

　　这样想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两滴，落在书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抬手擦掉眼泪，对自己说：白偌昕，你要坚强。你要藏好这个秘密，藏好这份喜欢。为了林小雨，也为了你自己。

　　窗外的天空完全暗下来了，星星开始一颗颗出现。白偌昕关掉台灯，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她想，也许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这样一个秘密。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名字，一份无法言说的喜欢，一场注定无果的暗恋。

　　而她的秘密，就叫做王浩晨。

　　一个阳光开朗，喜欢笑，数学很好，会在她遇到危险时挡在她身前的少年。

　　一个永远不可能属于她的少年。

　　夜深了，白偌昕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在睡梦中，她又回到了那条小巷，那只狗在追她，她拼命跑，跑啊跑，跑啊跑，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而在小巷的尽头，王浩晨站在那里，朝她伸出手，笑着说：“别怕，我在这里。”

　　她伸手想去抓住他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醒了。

　　窗外，天还没亮。远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白偌昕坐起身，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要学会演戏。在林小雨面前演一个支持她暗恋的好朋友，在王浩晨面前演一个普通的学习伙伴，在所有人面前演一个一切正常的白偌昕。

　　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在深夜的日记本里，她才能做回那个偷偷喜欢着王浩晨的女孩。

　　那个怯懦的、卑微的、不敢说出口的白偌昕。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在她的书桌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束。那道光刚好照在日记本上，照在“王浩晨”那三个字上。

　　白偌昕看着那三个字，轻轻地说：“再见。”

　　不是再也不见，而是把这份喜欢暂时封存，藏到心底最深的角落。

　　然后她起身，拉开窗帘，让晨光照满整个房间。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她，也要开始她的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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