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钟摆

作者:板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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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第三章
      林未带巫明天去的地方,不是他想象的药铺废墟。

      而是黄昏区边缘一片怪异的“记忆泥沼”。

      天空在这里呈现出污浊的黄绿色,像放久了的中药汤。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苦味:黄连的苦、龙胆草的苦、还有某种更深层的、类似腐败植物根茎的苦涩。地面不再坚硬,而是踩上去微微下陷的、粘稠的黑色淤泥,偶尔冒出咕嘟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这是‘药渣区’。”林未走在前面,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相对坚实的小块地面上,“赵清源死后一百多年,济世堂所有被丢弃的药渣、煎煮后的残汁、甚至病人吐出的污物,都在时骸的作用下实体化,形成了这片沼泽。小心脚下——有些地方会陷进去。”

      巫明天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发现淤泥里不时浮现出一些东西:半截捣药杵、破碎的紫砂药罐、烧焦的炭火痕迹,甚至还有泛黄的药方残片。有张残片上还隐约可见“当归三钱,白芍二钱”的字迹。

      “我们要找的记忆残碑,在这片泥沼的中心。”林未指向远处。那里隐约可见一块黑沉沉的石碑轮廓,碑周围环绕着诡异的、散发着惨白荧光的雾气。

      越往里走,沼泽的异象越明显。

      淤泥表面开始浮现出幻影: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老人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个妇人抱着面色青紫的孩子哭嚎;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跪在药铺门前,额头磕出血来……这些幻影一闪即逝,像是被淤泥吞噬前的最后残像。

      “这些都是因济世堂‘卖假药’名声扫地后,不敢再来看病、最终耽误而死的病人。”林未的声音很低,“他们的怨念也被吸附在这里,和赵清源的痛苦融为一体。”

      巫明天感到胸口发闷。这不仅仅是夺走一本医书,这是连锁反应——毁掉一个医者,间接害死无数可能被救活的人。

      他们终于来到记忆残碑前。

      碑高约两米,通体漆黑,像是用凝固的沥青浇筑而成。碑面没有刻字,而是像水面一样微微荡漾,映出模糊的画面。当巫明天靠近时,画面开始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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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绪十六年,春末。

      江南水乡,青石板路被春雨洗得发亮。仁济街上,两家药铺隔街相望。

      东边是“济世堂”,门庭若市。掌柜赵清源四十出头,面容清癯,戴一副圆框眼镜,正耐心给一位老妇人把脉。药柜后,两个学徒手脚麻利地抓药、包药。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的清香。

      西边是“仁德堂”,门可罗雀。掌柜巫秉仁站在自家店门口,三十多岁,圆脸微胖,穿着绸缎长衫,手里盘着两颗核桃。他看着对街的热闹,眼神阴沉。

      “掌柜的,”一个尖嘴猴腮的账房先生凑过来,“这月又亏了三十两。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巫秉仁打断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赵清源那本《百草谱》,真就那么神?”

      “神得很。”账房压低声音,“听说里面不光有罕见药方,还有一套‘望气诊脉’的秘法,能断人生死。前阵子孙家老太太病危,请了三个大夫都说没救,赵清源去了,三副药给救回来了。现在城里大户人家,都认他。”

      巫秉仁手里的核桃捏得咯吱响。

      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去赵家提亲的事。赵清源有个十四岁的女儿,出落得水灵。他想纳来做妾,聘礼都备好了。没想到赵清源直接拒了,说什么“小女年幼,高攀不起”,转身就把女儿送到省城女学堂读书。

      不识抬举。

      “掌柜的,有个法子……”账房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

      巫秉仁听完,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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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梅雨季来得早。连日的阴雨让城里多了不少风寒病人。

      济世堂后院书房,油灯下,赵清源正小心翼翼地翻阅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书页泛黄,边角磨损,但里面的字迹娟秀工整,配着精细的草药插图。这正是赵家祖传十六代的《百草谱》。

      女儿赵小娥从省城寄来的信摊在桌上,字迹稚嫩:“爹爹,学堂里教算学、地理,甚是有趣。同窗说女子也可学医,果真否?”

      赵清源微笑着提笔回信:“医道博大,男女皆可习之。待你学成归来,爹教你识药……”

      话没写完,前堂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赵大夫!赵大夫救命啊!”

      赵清源放下笔,匆匆赶去前堂。门外是邻居孙家的仆人,满脸焦急:“我家小少爷突发高热,抽搐不止,请您快去看看!”

      医者仁心,赵清源二话不说,提起药箱就走。

      这一去,就是命运的拐点。

      孙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小少爷孙宝儿才六岁,是孙老爷五十岁得的独子,宠得像眼珠子。赵清源赶到时,孩子已经烧得满脸通红,牙关紧闭。

      把脉,观舌,问症。

      “是急惊风。”赵清源迅速判断,“我先用银针泄热,再开方子。”

      他从药箱取出针包,手法娴熟地在孩子几个穴位下针。几针下去,孩子的抽搐渐渐停了。孙老爷孙太太这才松口气。

      “我开个方子,马上煎服。”赵清源提笔写方:羚羊角粉三分,钩藤二钱,全蝎一钱……

      写完,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这病来得急,需要一味‘冰片’做药引。我铺子里有上好的,但今日带的药箱里没有。要不我回去取?”

      “我去取!”孙老爷连忙说,“赵大夫您在这儿守着,我让管家跑一趟。”

      管家拿了方子匆匆出门。赵清源继续用温水给孩子擦身降温。
      半个时辰后,药取回来了。赵清源亲自查看药材——羚羊角、钩藤、全蝎都对,冰片也是他济世堂特有的那种,带着清凉的樟脑味。

      “快煎。”他吩咐孙家丫鬟。

      药煎好,赵清源先尝了一口——这是他的习惯,确保药性无误。
      味道微苦带辛,正是该有的。

      孩子被灌下药。起初似乎好些了,热度稍退。赵清源守到后半夜,见孩子平稳睡了,才告辞离开。

      临走前,他特意叮嘱:“明早我再来看。今夜若有反复,随时来叫我。”

      孙老爷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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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清源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到一炷香时间,孩子突然剧烈呕吐,继而全身抽搐,比之前更甚。孙家人慌了手脚,再去济世堂请人,却被告知赵大夫出夜诊去了——城南有个产妇难产,人命关天。

      等赵清源从城南赶回来时,天已微亮。

      孙家已经乱成一团。孩子躺在床上,面色青紫,气息微弱。

      “怎么会这样?!”赵清源大惊,把脉,脉象混乱濒绝。

      “就是吃了你的药!”孙太太哭喊着扑上来,“你这庸医!害我儿!”

      赵清源强迫自己冷静:“药渣呢?给我看药渣!”

      药罐还在小炉上温着。赵清源倒出残渣,仔细翻检。药材都对,但……他拈起一点药渣闻了闻,脸色骤变。
      “这不是冰片。”他声音发颤,“这是‘樟脑伪片’,用樟树根加硫磺熏制的假货!吃多了会中毒!”

      “胡说!”孙老爷怒吼,“药是你家管家亲自从你铺子里取的!难道你自家铺子卖假药?!”

      赵清源如遭雷击。他冲回济世堂,直奔药柜。存放冰片的抽屉里,上好的冰片全不见了,换成了劣质的樟脑伪片。

      “谁动过药柜?!”他厉声问学徒。

      两个学徒面面相觑:“昨日下午……仁德堂的账房先生来过,说是借戥子称金银。他一个人在柜前站了会儿……”

      赵清源浑身冰凉。

      陷害。赤裸裸的陷害。

      他正要冲去仁德堂理论,孙家已经带着一群人打上门来。愤怒的家属、看热闹的街坊、甚至还有两个衙役——孙老爷已经报了官。

      “赵清源以假药害人,证据确凿!”孙家管家高举那包“冰片”,“这是从他家药柜搜出来的!”

      “不是我!是有人栽赃!”赵清源嘶声辩驳。

      但没人信他。

      仁德堂掌柜巫秉仁“恰巧”路过,摇头叹息:“赵大夫啊,同行是冤家,但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用假药害人,这是要遭天谴的。”

      他甚至“好心”地提出:“孙老爷,孩子要紧。我铺子里有上好的冰片,先救人。”

      一副仁义面孔。

      赵清源被衙役带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济世堂。招牌被砸了一半,药柜翻倒,药材撒了一地。街对面,巫秉仁站在仁德堂门口,手里盘着核桃,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

      县衙大牢,阴冷潮湿。

      赵清源蹲在角落,左腿被打断的地方已经肿得发黑。他没喊疼,只是呆呆地看着牢房小窗外那一方灰白的天空。

      三天了。孩子昨晚死了。

      杀人庸医的罪名,基本坐实。按律,当斩。

      “赵清源。”狱卒打开牢门,“有人探视。”

      来的是巫秉仁。他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几样小菜和一壶酒。

      “赵兄,受苦了。”巫秉仁在他对面坐下,叹息连连,“孙家那边,我尽力周旋了,但……人死不能复生。孙老爷非要你偿命。”

      赵清源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巫秉仁压低声音,“只要你肯把那本《百草谱》给我,我去求孙老爷,说你是无心之失,赔钱了事。你的命,你女儿的前程,都能保住。”

      终于图穷匕见。

      赵清源笑了。笑得咳出血来。

      “巫秉仁,”他嘶哑地说,“你为了本医书,害死一个孩子,毁我名声,断我活路。现在还要我亲手把祖传的东西给你?”

      “话不能这么说。”巫秉仁面不改色,“那孩子是命薄。至于你……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死了,《百草谱》照样会到我手里。你女儿才十四岁,没爹没娘,以后怎么活?听说省城女学堂开销不小……”

      他在威胁。用女儿威胁。

      赵清源闭上眼睛。良久,他缓缓睁开。

      “《百草谱》在我家书房暗格里。钥匙在……”

      “在哪?”巫秉仁身体前倾。

      “在我女儿脖子上,贴身戴着。”赵清源说,“你要,去找她拿。”

      巫秉仁脸色一沉:“你耍我?”

      “我说的是实话。”赵清源笑了,笑容凄凉,“我女儿是赵家唯一的传人。暗格钥匙传女不传男,这是祖训。”

      巫秉仁盯着他看了很久,确定他没说谎,才冷哼一声站起来。

      “行,我去‘请’你女儿回来。”

      他转身要走。

      “巫秉仁。”赵清源叫住他。

      巫秉仁回头。

      “拿到钥匙后,放我女儿一条生路。”赵清源一字一句,“否则我赵清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巫秉仁不屑地嗤笑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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