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鬼抓到恶鬼前任

作者:春日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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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鬼(3)


      合同早拟好了,就放在桌面上。

      一直守在外厅的林泽听到传唤铃很快回到露台,他详细给宁慈解释了合同内容,与林泽最初说的一样,委托宁慈作为健康顾问协同医生参与治疗。

      “老师说过我社会身份的事吗?”

      签字时宁慈好奇一问,她的身份证早被剪了角。

      “您放心,都办妥了。”

      林泽确认合同没问题后收起来,将一个沉甸甸的牛皮袋交给宁慈:“您看看还有什么遗漏。”

      宁慈打眼一瞧就知道足够齐整,连驾照和医保卡都有。

      “劳您费心,应有尽有。”

      牛皮袋里还有个黑漆木盒,雕工拙劣却极有分量。

      宁慈手刚碰上便感到刺骨的凉,沾染上通幽古槐的香,神木被雕成这种鬼样子,真是暴殄天物,她开盒一看,里面只一张黑色便签,写三个暗红色的字。

      ——别死了。

      行书潦草又傲慢,是赵晦无的字迹。

      “赵先生的意思,只要宁小姐接下委托,就将证件连同木盒转交给您。”林泽扶了扶眼镜,语气莫名有些揶揄:“赵先生拳拳爱徒之心,实在感人肺腑。”

      “……”

      难得宁慈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玻璃穹顶外天光黯淡,水雾浩渺,难以判断时间,宁慈提出要去昨晚事发的卧室看看。

      就算李明安是雇主,他的话也只是参考,她更相信眼见为实。

      先前消耗太多,李明安再没待客的精神,只能由林泽带宁慈到卧室去。

      “卧室做过修复。”

      推开主卧门前,林泽满怀歉意地打预防,周家小姐嫌晦气,软装几乎全部翻新,卧室灯光柔和,色调雅致的家具摆设齐整洁净,一点磨损都找不到算什么现场。

      昨晚的事故,24小时内焕然一新。

      深受职场欺压的宁慈狠狠共情:“有这样的工作效率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林泽笑得很命苦。

      他自觉离开卧室,给宁慈随意探查的空间。

      宁慈也不浪费时间,走到落地窗前,双眸闭合,静息凝神,然而灵场构建刚开始,胸腔里平缓许久的剧痛蓦地反扑,她猛地睁开眼。

      一双血色眼睛如同印记浮现在脑海,久久不散。

      宁慈惊出冷汗,那阴森可怖的视线似在窥视,如芒在背。

      幸好卧室熏香炉里烘烤着一片老山檀,空气里是醇和的甜奶香,对安魂有奇效,她凑到香炉前,借香凝神。

      直至痛感消失,宁慈没敢再回溯,天色暗了,她完全可以等女鬼出现。

      她不想再看到那双血眼。

      算着时间准备离开,香炉后面一个倒扣的白色相框引起宁慈的注意。

      是不慎碰倒,还是不欲人知?

      悄咪咪看一眼不算失礼,宁慈扶起相框,照片上的年轻女孩在舞台中央演奏大提琴,红丝绒长裙逶迤在地面,像条红色的河,镜头定格在女孩运弓的瞬间,架起的臂膀纤长优美,比展翅欲飞的天使还要圣洁雍容。

      令人震撼的惊艳。

      照片角落有行小字:致我所爱,白静媞

      好熟悉的名字……宁慈深思片刻,恍然,这不是汤饼店里那群南音学生八卦的大提琴缪斯么,他们怎么说来着?不堪原配折磨在鬼节自杀的小三。

      所以李明安资助的女学生就是白静媞!

      哦豁,吃瓜吃到甲方家。

      “轰隆隆——”

      窗外乍现惊雷,将天际闪白,更澎湃的雨点捶打下来。

      室内所有光源瞬间熄灭,整个别墅陷入昏暗,楼梯间和走廊的应急照明自动亮起,佣人和安保有条不紊地排查配电系统。

      “宁小姐,您不要到处走动,我去看看情况。”门外林泽呼唤。

      漆黑的房间里,宁慈扣下相框回应:“知道了。”

      没有灯照,高隐秘性的绿化造景将独栋别墅圈禁成密不透风的囚笼。

      一丝阴寒钻进来,宁慈察觉后没有分秒犹豫,瞬闪返回露台,不速之客造访的目标必然是李明安。

      然而,她还是迟了。

      昏沉沉的露台气温降得极低,只有沙发组被鲜艳诡异的红光笼罩,像市场卖肉的摊位,李明安气息奄奄地躺在上面,高扬脖颈,一把大提琴琴弓如刀刃般悬横在上面,割裂的咽喉皮肉染红了弓毛。

      沙发后的女鬼手握琴弓,她的红裙逐渐斑驳,黑发如活物般蜿蜒地爬满她的身体。

      沾上血气的魂魄开始显露鬼相。

      就算白静媞私德有亏,一个不满二十岁便结束生命的小姑娘,宁慈也不忍心看着她走进绝境,更何况,她不能放任凡人被鬼怪取走性命。

      她一步步靠近,温柔哄劝。

      “白静媞,只要不造杀孽,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你能看到我?”

      女鬼僵硬地抬起头,只有眼白的双眼溢出血色。

      她裂开嘴,笑容狰狞:“先生从来不信鬼神,为了我竟然找灵媒,真叫我受宠若惊。不能让客人白来,今晚,我独奏给你们听。”

      琴弓一点点挤压进李明安的喉管,顿时血流如注,鲜血顺着脖子肌理滑入锁骨。

      “静媞……”

      李明安痛苦地发出闷哼,苍白病弱的面孔透出濒死的灰青。

      白静媞的反应宁慈毫不意外。

      抛弃性命的人,不会因为旁人说几句好话就有所改变。

      女鬼拉弓的刹那,宁慈俯身前冲跨上沙发,反手攥住琴弓尾端抬离颈肉,腕劲强悍让琴弓动弹不得,她动作利落,及肩短发只微微荡了荡。

      与力道截然相反的,是宁慈恬然柔丽的脸。

      “白学姐,为了男人给自己招惹因果,划不来,这一世号练废了还能争取下一世,但要杀了人,就得下地狱服刑受苦,永世不能轮回。”

      “我不在乎!”

      女鬼突然锐如针芒,魂魄状态的身体如蛇尾般缠绕在李明安身上。

      “被网暴的人不是你,被开盒羞辱的人不是你,你不知道每天睁开眼就会听到指指点点的窒息,你不知道自己的私密视频满天飞的绝望,你有什么资格一副救世主的样子,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的痛苦,必须要李明安拿命来还。”

      杀意既起,玻璃穹顶怦然碎裂,雨水倒灌,装点沙发组的各式花器东倒西歪,整个露台如台风过境,遍地狼藉。

      桎梏绞紧,李明安全身骨骼发出可怕的错位声,眼眶内泛出血色。

      他带着佛珠的手,哀求地伸向宁慈。

      白静媞的脸已经布满靛色鬼纹,癫狂暴戾,阴风四起,一声声尖锐质问重若千钧,那一刻,宁慈想就这样吧,因果由他们自己去承担。

      【心软的人,做不成无常。】

      冷不丁宁慈想起赵晦无的话,以及他说那话时复杂的神情。

      警笛鸣叫,露台外传来安保队伍密集的脚步声。

      是李明安濒死的心率触发报警。

      宁慈眸心一凛,弓毛绞进掌肉也不顾,抓紧琴弓往前重重一拽,将暴走的女鬼硬生生薅到身前抬脚便踹,重工皮制的马丁靴直接贯穿女鬼胸口。

      血色魂雾怦然散开,满屋飞红。

      禁锢从李明安身上骤然消失,他捂着喉管的伤,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魂体溃散的女鬼呆滞了。

      她不明白宁慈一副柔软亲和的模样,下脚怎么又狠又黑。

      “为什么你能拦下我的弓,还能碰到我!”女鬼不甘嘶喊:“你是什么灵媒?不,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华东区代理无常,宁慈。”

      好言好语不好使,宁慈只能严肃态度公事公办:“试图戕害凡人且无视劝阻,你的委屈留到判官司讲吧。”

      幽绿的光符从她指尖流出:

      “乾天辟路,坤地载灵;坎水凝魄,离火锁形——拘魂!”

      绿符化作水火双链,将四散的猩红魂雾驱赶聚集在半空,强制凝结出柔美窈窕的身形。

      白静媞的鬼相剥去,模样与照片一般无二,惊艳夺目的漂亮,她两条纤长的臂膀被双链悬吊起来,凭她将铁索挣地哗啦响,禁锢悍然不动。

      她开始竭嘶底里地哭喊,尖锐到沙哑走调。

      “一报还一报有什么错!什么无常,被骗被害的人是我,为什么要帮李明安那些烂人!因为他有钱吗,他会给你们好处吗!我不服!”

      这话也没说错,确实收了好处。

      宁慈点头应下,诚实到没羞耻的地步,然后不顾白静媞的咒骂,从满地狼藉里找到牛皮袋,掏出赵晦无给的古槐木盒,这玩儿储存魂魄刚刚好。

      见宁慈要收她,白静媞大惊失色,忙抛出一枚漆黑的环。

      黑环迅速扩大,环内浓雾深邃宛若黑洞。

      白静媞的身体触碰到浓雾的刹那被吞噬进去。

      宁慈动作一滞,被迫停在原地。

      小小一只女鬼真是深藏不漏,这点能耐还修出鬼蜮了?

      忽的,一丝蔷薇腐烂的苦香突兀地从黑洞里飘出,冰凉凛然,稍稍一嗅就能冻坏肺腑。

      这个味道!

      走廊的脚步声逼近露台,宁慈没奈何,只好腾身而起追入黑环,被黑色包裹的五感滞涩沉闷,她只觉身体在不断下坠,失重感越来越严重。

      “对不起易老板,我好像把冥府的无常招来了——”

      不远处,宁慈听到白静媞慌乱的声音。

      昏黄黯淡的光距离越来越近,宁慈调整姿势稳稳落地,木质地板发出咯吱声。

      她身形未稳,突然一道劲力扣住她的脖颈,窒息感突如其来。

      携风而来的还有那股凛冬花雾的苦涩气息。

      易老板?

      宁慈适应光亮后,五指掐诀就要反击,手势未成便被制住,腕骨剧痛。

      她愕然仰首,撞进一双黑若深渊的眸。

      近在咫尺的五官骨相极其优越,仍是汤饼店时的模样,蓬松凌乱的黑发散落在额前,半遮半掩,眉弓鼻梁跌宕的弧度胜过远山雾峰,不锋利,不优柔,不似活人。偏偏唇色红的惊心动魄,像沉入雾霭的一点艳阳。

      “无常?”

      那片唇动了动,嗓音低迷。

      宁慈感到脖颈的手指逐渐收紧,脉络崩裂出苍绿的颜色。

      “代理无常。”

      魂魄战栗,她执拗地纠正。

      视线缓缓偏斜,只见白静媞瑟缩在房间角落,被踹散重组的魂魄有些不安稳,有人撑腰仍不敢轻举妄动,警惕地打量着她。

      这里似乎是储藏书籍的库房,通顶书架一排排罗列,油墨纸张的味道浓郁沉积。

      宁慈了然,声音从咽喉挤出来:“晨昏线书咖。”

      默了默,又笑起来:“到处都是蔷薇发酵的味道,和油墨很搭,好闻的。”

      “这是你的遗言?”

      易随苍白透骨的脸没有表情,他掌下是宁慈纤长的脖颈,皮肤温暖细腻,薄弱的遮不住脉络的颜色,这具脆弱的身体不肖用力就能捏碎。

      她垂下颤抖的眼睫,试探死亡的边缘。

      “你会像五天前的夜里那样,摘掉我的脑袋吗?”

      书库墙壁上的玻璃罩灯发出滋啦电流声,无频率地忽明忽灭,排气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鼓噪纷杂,不知道合上谁的心率。

      片刻的静默,角落里白静媞惊恐嘶喊:“易老板——小心——”

      “啪——”

      黑漆木盒如同砖石狠狠砸上恶鬼鬓角,幽绿的魂雾如极光般从宁慈脉络里炸开。

      绿光倏而流转,极速溜出排气窗口。

      掌心的柔软转瞬即逝,易随偏斜的面目扭曲阴鸷。

      浓黑腥冷的血淌过他高挺的鼻梁和线条流畅的下颌,浸透黑色衣领,森然可怖。他凝视着排气窗,掩映在眉弓阴翳里的双眼泛出猩红。

      “易老板,什么东西能伤到您?”

      白静媞飘到易随身边,递出丝绢:“您还好吗?对不起,怪我自作主张要找李明安报仇,把无常引来暴漏了书咖,还害您受伤,都怪我……”

      她无措地啜泣,她不敢想象失去晨昏线的庇护,会面临怎样孤立无援的处境。

      鬼节夜里她险些被恶鬼蚕食,哪怕及时被易老板救下,深入骨髓的恐惧至今不能消除。

      “与你无关。”

      易随没接丝绢,更怠于去看美人落泪。

      他抬手将窗口余留的绿光收拢到掌心,尤似亲昵地摩挲了几下。

      以为这样就能跑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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