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觉疗养所

　　你进了密林之后并未走远，而是让雪无痕随意停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自己则藏在一棵被风雪压没的断裂的巨木之下。刺耳的交谈声一字不落地落在你的耳间。愤怒，仇恨，厌恶所有浓烈的情绪都已经离你远去，你只觉得心中塌陷了一角，灌满了冷气。
　　北域信仰古神，身为纯正的王血血脉，异色曈眸赐予你无上的荣耀，你自出生起便享受无边富贵，体质更是异于常人，尽管近些年遭受无数次刺杀暗算，却总是抢来一线生机。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你的命运遭受无数次篡改，你已经在这个虚假的世界活了很多年，这次轮回见到萧蘅的第一眼，午夜梦回一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不断折磨着你，直到方才风信下跪的那一刻，你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在那些流逝的岁月里，所有见到萧蘅的人都会深深地迷恋上她，除了跟你关系密切的人，你们不会被影响。她靠近你会被你的“灵”重伤，一开始她惧怕你，求着皇帝把你关到离皇城最偏远的破落寺庙自生自灭，后来不知为何，一道圣旨传入寺院，你跟着晏朝那位神秘的国师进了宫，被安置在国师的府邸镜月台。
　　那国师神出鬼没，一年见不了几次面，每次见你时他总会先露出茫然的神情，然后便是仿佛八百年没见过你的狗见了骨头似的欣喜若狂。前些年你觉得他有不可告人的隐疾，看在他用那张死人脸竭尽全力哄你逗你的份上忍了。后来你看懂了他眼睛里暗藏的情愫，试探过后便得寸进尺，开始仗着他的喜欢在镜月台“作威作福”，如年幼时那般被宠的无法无天。你不想戳破他的伪装，偶尔做了过界的事又立刻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懵懂模样。原因有二，其一，无聊的日子里看冷美人恼羞成怒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情。其二，你窥见了他与萧蘅指尖缠绕的红线。
　　尽管他从未对萧蘅释放过除了厌烦之外的任何情感，尽管他在你漫不经心提到“北域有一种古老的誓言，若想对心爱的女子倾诉情意，需要向古神承诺，自愿在心脏套上荆棘锁链，一切不忠的行为都会令锁链刺进心脏，永世遭受焚心之痛。虽然现在很少有民众在意这个仪式，但是王室继承人的配偶必须在成婚之日对着神像起誓。所以若是想做我的王妃，必须忠贞不二。哥哥，听闻你们晏朝人素来迷信，想来我的王妃只能是北域之人。”时面沉似墨，匆忙打断：“我也并非晏朝人......”“哦，我有说我要娶你了吗，你这狐狸好不矜持。”尽管你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你，那根红线本应是绑在你与他指间，他发间显眼的黑色是属于你与他纠缠的羁绊......你不相信命运。
　　它喜欢与人开玩笑，喜欢颠倒黑白，毫不讲理。
　　就像明明坐拥无边江山万国朝拜的北域王朝，成为晏国统治下的附属小国，像你那本应是天潢贵胄纵横天下的人生轨迹，被扭曲打碎，变成如今寄人篱下任人宰割面目全非的模样。

　　“我看不见你。”傅余怜艰难开口，惨白凄然之色我见犹怜。
　　粗石沙砾上碾过沉重的车轮，因挤压而发出嘶哑鸣叫，眼泪浇灌这处荒芜之地，令干涸龟裂的脉搏得以滋养，重新跳动。
　　你想到上一次轮回，作为质子你在晏国皇帝萧崇的监视下活到二十五岁，早已过了适婚年龄。期间远在北域本应逍遥天地间的阿姊继承了你的王位，无数次向萧崇示好，请求他放你回家探望年迈的父母。
　　萧崇原本已经松口，临行前夜你摸着傅余怜的尾巴许下约定，待你归来，傅余怜需身着红衣立于城门前等你为他戴上象征着北域王妃的羽蛇头冠，递上父母亲手所书的婚帖。
　　车队浩浩汤汤驶离晏国边境，行驶到一半时异象横生。
　　那夜，皇帝派来监视的的影侍猝然暴起，神不知鬼不觉间将所有随行的人一击毙命，你睡得格外熟，挣扎着从梦境醒来时，在一片溅血潇湘竹中凌厉雪白的剑影直逼你的心脏。
　　你动弹不得，却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电光火石间，你咬破舌尖。
　　傅余怜曾在某次你偷亲他时，在你舌头上印下灵印。
　　当诡谲的长剑刺破骤然出现的令你心心念念的狐狸的心脏，你幡然醒悟：这随口渡给你的灵印竟是要一命抵一命。
　　他应是刚从梦中醒来，面上还带着困倦之意，随意抽掉胸口的剑，身后影侍化为灰烬，唯有一张人皮面具悠悠落地。
　　傅余怜轻轻揽过你的肩膀，把你的脑袋压到身前，任你眼泪濡湿外衫，他轻哄：“别害怕，九尾狐没那么容易死去，我去别处睡上一觉，还会回来找你，小殿下记得把王妃之位给我留着。”
　　骗子。
　　大骗子。
　　民间话本中，狐狸最是会说谎。
　　“你还在么，小殿下，你抱抱我，我有点疼。”
　　前世在你怀中消散的身影与面前可怜兮兮的狐狸重合，你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恶狠狠地环着他腰身将他禁锢在你怀中。
　　傅余怜被你的体温烫的一抖。
　　“对不起，那柄剑被法则做了手脚，我的灵神被打散了，回神庭莲台重新聚合之后，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法则一直在试图抹消我的记忆，与你的约定渐渐模糊，后来我只记得要找我兄长，让他帮我剪掉情丝。”没有了情丝这道链接，傅余怜不再受法则牵制，他断断续续解释。
　　拨开混乱的记忆，只有一些七零八落的碎片。
　　半荀前傅余怜途径一处王城旧址，时值春朝，几位孩童牵引风筝线从他身旁嬉闹，他眼前闪现一道羸弱的惹人怜惜的身影，牵着他的手站在风筝摊位前。傅余怜停滞在原地，直到旁人投以不解的视线，才动身离去。
　　傅余怜眼尾通红，哑着嗓子问你：“我还是你的王妃么？”
　　你把自己闷到他的胸膛，心中的迷雾渐渐明朗。
　　你一字一顿：“不管多少次轮回，你只能是我的狐狸，我的王妃，我的恋人。”
　　傅余怜把头埋到你的肩膀，你感觉到腿上有轻飘飘的羽毛扫过，低头一看，是几条蓬松雪白的大尾巴，有几条缠在一起打架，争夺绕你身上的权利，有一条鬼鬼祟祟，虚虚绕着你的脚腕。
　　你对着最靠外的一条勾了勾手指，它兴高采烈地用尾巴尖绕上你的手腕。
　　狗尾巴似的。
　　狐狸好像跟狗同宗。
　　你将泛着青紫的手陷进柔软的绒毛中。
　　比起刺骨的雪，你更偏爱雪白的狐狸尾巴。
　　你注意到耳边的呼吸声开始紊乱，抬眼，通透的白玉染上了情色，发簪上的粉海棠花色愈浓。
　　傅余怜感受到怀中的少女欲向外挣开，箍在她腰间的手无意识收紧。
　　嘶————
　　你惩罚般捏了捏他的尾巴，命令：“松开，哥哥。”
　　傅余怜依依不舍，眼神固执地缠绕着你。
　　你勾唇，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只银镯。镯子整体是盘踞的银蛇，蛇头对着蛇尾缠绕两圈，轻轻摇晃时有玉珠落盘的脆响，银蛇双眸黯淡，乍一看以为是条盲蛇。
　　你牵引着傅余怜的食指在蛇鳞上拂过，一缕金血从裂开的小口溢出，滴到银蛇的额间。
　　傅余怜一动不动垂下眼睫，他看不见你的动作，尾巴不安地摇晃。
　　在他控制不住开口询问时，一抹凉意紧贴着左手手腕。
　　冷白的肌肤上多了条蓝眼银蛇，它悠哉悠哉巡视领地，张口打了个哈欠，回到手腕上盘踞成一团，咬着尾巴尖安眠。
　　“这是什么？”傅余怜询问。
　　“这是我。”你咳嗽两声。
　　不安和恐慌从血液蔓延到四肢，傅余怜察觉到你的呼吸声变得微弱，似是有处屏障将他和你隔开。
　　“如果你偷偷掉眼泪的话，它会知道的。”你拍着他的背哄他：“这是我满月时，阿娘带着我祭拜神明，临行时突然出现在我的手上的镯子。北域萨满告知我阿娘，这是另一个我。我们还会再见的，哥哥。”
　　那声“哥哥”砸进骨髓，留下永不磨灭的泪痕。

　　“小殿下，殿下，我们被骗了，那群人……”
　　瘦弱的少女自远处向你奔来，凌乱的发丝上是细密的冰渣。
　　雪无痕听到动静，长吁一声热情地回应。
　　你回头望了一眼，你的狐狸早已离开。

　　陆见慈饮了口热茶，狭长的双眸舒服地眯起，他悠哉悠哉晃到楼上，推开其中一间房门。
　　“哎，芙芙，为兄最近有事要出门一趟，我把店钥匙给你，你先给我看几天店……”
　　傅余怜正抱着你不撒手，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一边哭一边追着你亲。听到动静，你们齐刷刷看向门口。
　　陆见慈：“娘嘞，天要下雨，狐要娶妻，情丝断了老婆还能找上门。”
　　“喂，你们两个，赔哥哥精神损失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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