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雾桥

作者:桥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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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夜


      石唯已经加班到八点了,她有些烦躁,心里骂了陈齐好几遍。
      陈齐过来样品室门口看了眼,没进去,说:“口口,你还没走啊?我家老头又作妖了,我这会赶去老家,明天下午我再过来。”
      石唯不想抬头看他,没有情绪波动地“嗯”了一声。
      陈齐和她道别转身就走,没两下又转回来了,说到:“口口,辛苦你了,明天上午你至少给三个demo我,发钉钉群组。”石唯抬头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回了句:“好的,老板。”
      陈齐知道石唯肯定不开心,补充了一下关心:“口口,你年底还是买辆车吧,咱工业园区这边还是有一点偏的,你天天电动车也不太安全。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年终奖我会表现我的诚意的。帮帮我啦!我先走了,你也早点,走的时候记得样品室的电闸要拉掉。”
      石唯终于拉下脸了,忍得气都不顺了,说:“知道了,知道了,好呢。知道我在心里骂你了就快点走吧,不要影响我干活。开车注意安全,快去处理你家老头子吧。”
      陈齐又补充一声要她注意安全,就走了。她厌弃地丢下手里的仿真绣球花,鼻孔叹了口气,瞥见桌上胶盒里快没有胶了,只能平静下来去加胶粒。
      干活还是要平静下来耐心做。她很快又投入了工作:打好样后,整理干净操作台,把仿真花材和各种材料归类置架,检查了插座开关后关灯出门上锁,门外拉闸。
      每天工作都是这样度过的。除了赶订单加班,其实她对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是满意的,现在很容易知足。父母和姐姐身体健康,外公外婆八十大几了,身体也不错;家里亲近的兄弟姐妹,学习、工作、生活都挺好;有少年时代就互相理解支持的好朋友……想到这些,她甚至觉得自己命好。
      骑电动车回去的路上,工业园区有段路黑黑的。附近的好几年烂尾楼终于有了浙地老板接盘,现在建得很不错。她觉得下班回家的时候好自由,骑电动车好自由——如果可以边听歌边骑车就好,就是风吹得有点冷,也许是要考虑买辆车了。
      以前,农田这边的大路两旁是杨树行道树,一到夏天郁郁葱葱,骑自行车过去会有微风;现在,修路嫌遮挡物多,她都是换了小路走。骑电动车很快,穿过邻村水田那边的小道,水田被挖了变成藕池,到夏天会长荷花。
      二十几年前,这边还不是水泥路,夜晚出租车送客是决不肯通过小路送人进村子里的。没有路灯的乡间小路太多未知和不确定让人恐惧,时常有耸人的打劫出租车的新闻见报。现在还是没有路灯,出租车进村倒常见了——都是网约车。蟋蟀声不断,闷热夜晚的风却是凉凉的。
      村子里不变的大概是节约了。以前,念书下晚自习骑自行车回家路上想着怎么每家每户都不开灯,光听见电视声音了;现在,还是一样,没有灯光透过窗子,只有短视频的声音。
      月亮也没有什么变化。在幽暗的背景下,它给人的感觉就像睡熟被吵醒,看到房间灯泡亮着那一瞬间——真是刺眼。
      好像换了人间,也许没有变。没关系,对石唯来说,现在就是最自由最好的时候,她很满意这一切,也很感激这一切。
      到家洗漱完毕,石唯在K歌软件唱了一首歌,私密上传后准备睡了。她以前不理解她妈妈总是热衷在k歌软件天天打卡唱歌,还和网友互相夸赞;现在她觉得果然很解压。石唯从不公开,她并不想、也不敢展示太多自己的私人事务和生活。
      想着第二天交完demo不一定被通过,她躺床上后又爬起来,到电脑那边去PIN上看看素材和行业趋势——多查点资料准没错。桌子上放着石植留给她的文件袋。返回梁溪的前一天,石植来外公老房子阁楼收拾了好久,家里文件类、书籍类物品都是她和石唯在收纳整理,一直保存在阁楼。
      石唯打开文件袋,里面有她从小到大的奖状。她翻着看到了一张奖状后笑出来——2005年年度班级优秀保洁员;还有一张被虫蛀出了不少点点的纸,是2004年的期末教师评语。原来姐姐把她不在意的东西都很好保留着。
      最后什么也没继续,她直接睡了。因为又收到了那人的邮件,她没看内容就删了。躺床上,她想着:我不哭,我明明很好命,现在过着平静简单的生活。
      梁挥去接晚自习下课的外甥女婷婷,提前在学校门口停车等着。车里听的电台在播梁静茹的歌《第三者》,梁挥本来因为天气闷和等孩子就烦躁,他现在更焦躁了,忍不住写写删删,还是把邮件发给了前女友。
      梁挥看到婷婷和一个男孩子在学校旁边的晨光文具店笑嘻嘻地小打小闹,他下车了,扯着嗓子对着马路对面大喊一声“梁莹婷”。婷婷看到他后轻推了那个小男生一下,小男生嬉皮笑脸地躲过了,婷婷和小男生告别后向这边车子走来。
      在车上,梁挥忍了半天还是说了:“婷婷,你现在高一,心思还是放学习上。青春期异性接近期可以理解,不是说不可以,我只是建议现在还是不要谈恋爱。长大了好男生很多的。”
      婷婷从上车就没理过梁挥,被说这么一下子受不了,说:“你怎么比梁爹爹还爹爹婆婆的,他嫌死个人但他不和我们一起生活,你天天来接我,那我不天天要听你裹着我说啊?”
      梁挥不解,不就是很正常说了一下嘛,又没有责怪她,说:“舅舅不是怪你,只是建议。你还小,要以学习为主。可能你比较简单真诚、心思单纯,但是不知道对面别人安的什么心。你要是谈恋爱能和对方一起进步、开开心心,舅舅也是支持的。现在的小男生嬉皮笑脸的能有几个好的?别人真的好的人,心思根本不会在谈恋爱上。”
      婷婷这下更生气了:“别个不真诚你真诚?别个不单纯你单纯?长大了好男生多得很,你是什么好大人吧?你好意思说别个?”
      婷婷抽了张座位旁的抽纸擤鼻涕,本来不想继续说的,因为梁挥回了她,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婷婷怒了,把一包抽纸往地上一摔,回道:“你们屋里人都这样,天天说这个那个,天天说别人这不好那不好,别人不单纯真诚,未必你也比贾府门口的石狮子干净吧!妈妈结了三次婚,你也离婚了,你们把婆婆搞得天天哭,家里鸡飞狗跳是我这个属牛的搞跳的吗?是你这头豚。我告诉你,15班的尤敏是小唯阿姨的妹妹,她们班没教养的男生嘴巴恶心人,乱用小唯阿姨骂她。舅舅?呵,你是害人精!”
      婷婷说完要梁挥停车,拼命拍玻璃窗,梁挥压着脾气怪她:“婷婷,你怎么这样说话?你从小到大我对你不好吗?大人的事你不用管,你有什么好哭的?”
      离小区还有五十米左右,婷婷提前下车,梁挥也没管车乱停了,一路跟着孩子走。婷婷要他别跟着,说如果真担心她,梁挥就得有本事要梁悦不要总是半夜回家,天天要梁挥接送。最后梁挥把给娃带的夜宵挂在门上。“婷婷,你安心学习和生活,家人都很爱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希望你能信任家人,有问题要寻求我们的支持和帮助。舅舅不是什么好大人,也许不知道如何表达,但是舅舅和你妈妈都希望你开心和健康。钱记烧烤挂在门上了,舅舅走了,你记得拿。”发完短信,梁挥回到车上觉得很疲惫。
      窗外下起了小雨,他不想再想什么了。对,回家。石挥又觉得自己没有家了,那是一间房和一张床,不是家。
      那天晚上石挥是在阳台的沙发上睡的——本来他只是在那边坐着喝啤酒,晚上风特别大,想着就躺一小会儿吹吹吧,醒来是第二天,把他自己惊了一下。这小子当然感冒了。之前石唯家一套皮沙发太老了,破破烂烂的,只有那个单人沙发还是好的就留下来了,梁挥帮她一直挂二手平台,标价五十也没卖掉,让他很郁闷。那时候石唯很喜欢那个沙发,说也不算大,搬到梁挥家阳台可好了,平时晚上一个人坐着吹吹风喝喝啤酒多惬意啊!
      梁挥连打了几个喷嚏,现在他很想石唯,他好想她抱抱他。打开手机看了很多次,在期待什么呢?明知道发出去的邮件不会有结果。
      石唯发给陈齐的三个小样都通过了,陈齐要她再辛苦一下,到月底再出二十个左右的样品。石唯已经没有情绪了,月底还有不到十二天,除了打样还有别的工作要处理,也许她是什么钛合金一样的厉害金属吧。
      她午饭后没有休息,在样品室忙碌,陈齐这时候回来了。他交待了一下接下来样品的具体计划,又准备出去了,末了递给石唯一个盒子,从操作台推到石唯那边方向。“口口啊,我和这个女朋友又掰了,小玩意儿就实惠你了。”说完便走了。
      石唯打开是一对铂金耳钉,很经典简约,绕着像花儿绽放的那款。要是从前,石唯会高兴的。她把盒子合上推到一边,继续干活。
      石唯下班回去的时候,电动车轧到钉子了。还好没加班,天色算早,推车到梧桐桥菜市场那边修车铺子去,坐在那边塑料小板凳上等师傅修。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来陈齐给她的“实惠人情”——小巧可爱的耳钉可以和之前梁挥送的项链的凑一套。
      那是一个被舒服的风包裹着的春夜。那时候,石唯因为赶订单进度,有两个月一直住在在工业园区附近外公家的老房子;梁挥每周四、周五都是在小兴路这边所里办公,离他家那边太远,石唯索性把小兴路家里书房改造了下,方便他留下来过夜,备用钥匙也给了他。
      那天,石唯终于结束了阶段性的忙碌,回到自己的小窝。梁挥是办完事顺路经过,邀石唯下楼一起吃宵夜,石唯要他还是上楼吃荠菜馅儿小馄饨吧。
      石唯在厨房忙活,不要他帮忙打下手,他便去了阳台。他在石唯家阳台吹风,第一次觉得风像无数游动的小鱼儿,轻啄着他的皮肤;风像无数流动的活水,浸湿他的寒毛;风是温热的、环绕的,像吃跳跳糖一般的。风触着他,好舒服,也许风是毛绒绒的。那风的味道呢?像绒绒蓬蓬的棉花糖一样甜。
      吃小馄饨的时候,石挥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是一条绕花形状的铂金项链。有次石唯和他看张曼玉的电影,俩人聊着,聊到了小时候电视台放的广告。石唯说,那时候看电视上pt协会的广告,觉得海边的张曼玉太美了,首饰也好漂亮,还记得那个广告词“喜欢做女人·铂金”。
      石唯愣了一下,当初她只是随口一提,还是掩饰不住开心:“怎么突然送礼物我?”
      “就是想送给你。硬要说个理由,那就是今天三月三,我们这边三月三要吃地米菜煮鸡蛋嘛,那就过三月三吧。”梁挥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梨涡,嘴巴像个括号。
      “过三月三是农历三月三,今天是三月三日,不是三月初三。”石唯笑起来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没有地米菜煮鸡蛋,这个荠菜小馄饨挺好。地米菜就是开花的荠菜,嫩荠菜很鲜的。”梁挥的确不知道荠菜和大家叫着地米菜的关系,他也是第一次吃荠菜馅儿小馄饨,小馄饨像一个个矮胖的元宝,那就一起,真过节、过假节吧。
      第二天是周四,梁挥想着要不要到这边过夜呢?前两个月石唯不在,今天她回来了,怕她不自在。想着想着,自己倒是洗漱完毕了。
      石唯穿着青梅子印花的无袖长睡裙,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视,只开了沙发旁古铜色编织镂空圆罩的落地灯,阳台窗子没关,窗帘拉着。窗帘一层是嫩黄色里纱,一层是灰蓝色的亚麻布,风隔着窗帘吹进来,映着石唯的影子和灯光贴着脸儿跳舞。
      梁挥径直向书房走去,路过沙发边,低头浅啄了一下石唯的头发,轻声道:“晚安。”石唯拉了下梁挥的右手小指,说完“晚安”就放开,继续看电视,粤东卫视在放《星月童话》。
      “就这样吗?”梁挥撒娇般扁扁嘴。
      “那要我也亲你的头发吗?你头发都没吹哦,这么湿,要不我帮你吹头发?”
      石唯跳起来去卫生间取来吹风机,她把梁挥推到沙发上坐着,开始帮他吹头发。她怕烫到他,吹的时候一直用另一只手隔着。梁挥就这样看着她,石唯让他闭眼免得热风吹到眼睛,梁挥说他舍不得闭眼。
      “原来谈恋爱这样好哦,小唯。”
      “什么,风大听不清。”
      “原来谈恋爱这么好啊!”石挥大声喊。
      石唯关掉吹风机拔下插头,小声说:“神经啦,搞得好像你没有谈过朋友一样哦。”她左边身子靠着沙发手撑在一边,右手掸掸梁挥头发:“现在又干又蓬,完美的浓密秀发,可以原地拍洗发水广告了。”
      “是大师手法高明,多谢大师。”梁挥左手顺着一拉,石唯扑在他怀里。她坐在他右腿上问他,“这套汉麻睡衣你穿着舒服吗?我感觉这个面料有点扎扎的。”
      “我觉得还好,非常透气舒适,谢谢你买给我。不过幸好只是裤子面料让你不舒服不是别的。”梁挥笑嘻嘻的。
      “天呐,你笑得像蜡笔小新去电视台参观闯祸的那一集,好欠扁。你在钓鱼吧!”
      梁挥用手环着石唯,又蹭了她头发两下,“技术不行,你不上钩,勾不过来就用手勾紧一点吧。”石唯想着,你不要笑哦,用梨涡和括号微笑,轻声细语拉线,还是很容易鱼获满满的。石唯亲了下梁挥的鼻尖,再亲了下他的下巴,最后亲了下他的右脸颊,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他的颈。梁挥向后靠,捧起石唯的脸吻下去。
      他现在无比期待夏天,青梅酒,青梅果干,雨天粉绿的青梅树,还有小唯穿着青梅棉裙下可以触到的肌肤。电影里在播插曲《flame in my heart》,石唯她也喜欢梁挥轻轻地唤她“小唯”,每一次。她时常想梁挥脾气怎么就这么好呢?他私下偶尔像小朋友一样开朗地撒娇,他很像淡淡的温水,像青瓜味薯片,像她一直渴望的平淡生活。
      她咬了他的下唇,他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让她不舒服了。石唯趴在他肩上,张开双手舒展了一下,小声说:“我喜欢。”梁挥问是什么,她并不看着他——她喜欢听他的声音。他开始握住她的手按着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绕过她睡裙上那些可爱的、在他眼里莹润的青梅,向棉布里面探去,吻她的颈和肩。
      石唯想记住他像这晚的风声一样自由又渴望的细喘声。她还是按止住了他的那只手,“不可以了哦,我这边没有,下次去你那边,你可以提前备一些。今天我去书房睡,你睡好一点的床。”石唯亲了下梁挥的脸颊,抽身挤出他的怀里,说了晚安,跑向书房,又转头咬了他的肩一下:“你是个坏家伙。”
      梁挥摸了下自己疼麻的右肩,今天的鱼获是有着鲨鱼牙齿的海的女儿。她轻轻地唤他,摆动着的亮焰鱼尾像鳞片在燃烧,把他卷入沸腾的海水漩涡,又深情地借海浪把他拍到沙发沙滩上。
      梁挥躺在卧室床上,草绿色亚麻床单衬得他肤色更白了。原来是窗子没关,月光透了进来。他关上窗子,拉下水蓝色的百叶窗,侧卧在床上,用枕头卷捂住自己的耳朵和脸,头还是热的,整个人汗涔涔的。
      手机响了,他摸过来是石唯发的信息:“梁,谈恋爱真的好好哦。晚安,吻你!”梁挥浮起一种单纯的快乐,像十六岁到时候去江滩偶遇了坐轮渡的那个同班女生——当时那种微妙感觉他还记得,那天她穿着白色长裙。他现在很满足、很愉悦,又有一种没由来的心虚,他好怕。
      梁挥弹起来,出卧室,跑去书房,路过沙发那边时拖鞋踩到掉在旁边的跳跳糖包装袋还滑了一下。他直接进去抱起还在电脑前整理资料的石唯,去了卧室。
      那夜,石唯是枕着梁挥胳膊,睡了一晚很饱的觉。梁挥一晚上没动,总是过一会儿就醒来,看着熟睡的爱人。
      石唯要早起赶着去园区上班,醒过来发现梁挥也是醒着的,她抬了下头,搬起石挥的胳膊揉了揉,然后挨过去,离他更近了:“胳膊酸不酸?我要起来去上班啦,你多睡一会儿吧。”石唯用脸蹭了下梁挥的下巴,她起身出房门时,回头看梁挥侧着身子转向门这边看着她,她停了一下,还是充满活力地笑着,让他再睡一会儿,说他现在依依不舍,是还没睡好作祟。
      石唯不明白,梁挥为什么总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那个眼神怎么说,很复杂,好像在讲:“我想抱你,我要爱你,我们最后永远不能在一起。”
      那天在路上骑电动车的时候,她想着也许自己想多了,真划不来,七想八想错过了沙桥路那边的早点铺子。
      回过神来,师傅给石唯换了个车胎。要不是这么轧了钉子,都不知道内胎已经老化得像木头要腐了一样,太危险了。是因祸得福吗?石唯付好钱,骑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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