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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江起在东大医学部的解剖室里,对着福尔马林浸泡的人体标本,默默把最后一口红豆面包塞进嘴里。
窗外是五月明媚得过分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榉树叶洒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哨声和呼喊。
——如果忽略脑海里那个时不时弹出来的淡蓝□□面的话。
【当前观察目标:人体上肢神经血管标本。】
【重点提示:尺神经走行于肱骨内上髁后方,临床易受损,常见于……】
江起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界面乖巧地消失了。
三天了。
从那个爆炸的夜晚,那个金色文字乱飘的居酒屋门口,到现在。
整整三天。
系统很安静。
没有任务发布,没有奖惩机制,没有叮叮当当的提示音。
它只做一件事:在他看到任何与“医学”相关的东西时,活的、死的、标本、模型、甚至医学教科书上的插图,自动弹出简洁到近乎冷酷的注释和解说。
像一本自带AR效果、话特别多的解剖学辞典。
江起起初试过关掉它。
没用。
试图沟通。
没反应。
最后他放弃了,选择和平共处。
毕竟,这玩意儿除了有点烦人,目前看来……似乎没什么危害。
甚至,有点用。
比如现在,他看着标本上尺神经的走向,脑子里自动同步了它的常见损伤机制、临床表现、检查手法和治疗方法,比教科书生动,比教授讲课直观。
就是有点超现实。
“江君?”教室门被推开,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男生探进头,是同期生佐藤,“还在用功啊?下午的临床医学概论要换到三号馆302了哦,教授临时通知的。”
“知道了,谢谢。”江起点点头,把面包包装纸揉成一团,精准投进角落的垃圾桶。
佐藤眨眨眼,目光落在他手边那本摊开、密密麻麻写满中文批注的《系统解剖学》上,肃然起敬:“真厉害啊,江君,才来几天,笔记已经这么厚了。”
“笨鸟先飞。”江起用日语说了句客气话,合上书。
走出解剖楼时,午休时间刚好过半。
东大校园里人声渐起,抱着书的学生三三两两,空气里是五月温暖的阳光和淡淡的青草味。
江起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连续几天被脑子里那个自动弹注解的“医学词典”狂轰滥炸,看标本像看3D教科书,看活人像看行走的病例,多少有点信息过载。
他沿着林荫道往食堂走,盘算着下午的临床医学概论该坐第几排才能既听得清,又不容易被教授点名。
然后,他就被堵了。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堵,但效果差不多。
两个穿着黑西装、没打领带的高大男人,一左一右,像两座会移动的黑塔,精准地截停在他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
一个卷毛,墨镜架在鼻梁上,嘴角抿成一条不耐烦的直线,另一个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手里还晃着个便利店塑料袋。
是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他记得三天前,他们曾经自我介绍过。
“哟,江君!”萩原研二挥挥手,笑容灿烂得晃眼,“好巧!吃饭了吗?”
江起停下脚步,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不远处飘着饭香的食堂方向。
“……还没。”
“那正好!”萩原研二一把揽住他肩膀,动作自然得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起吃吧?我们知道附近有家超好吃的拉面店哦,小阵平请客~”
松田阵平,也就是“小阵平”,额角似乎跳了一下,墨镜后的眼神杀向幼驯染:“我什么时候说过?”
“诶——小阵平好小气,人家江君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哎!”萩原研二眨眨眼,转向江起时笑容不变,“对吧对吧?顺便做个简单的补充笔录,上次现场太乱啦,有些细节还得问问你,走走走,边吃边说!”
江起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半推半带着往校门口方向走了,他瞥了眼松田阵平,对方正臭着脸掏钱包,但也没出声反对。
行吧,午餐贿赂,加上“补充笔录”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拉面店就在学校后门小巷里,门脸不大,但汤头的香气浓得勾人,这个点学生不多,他们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很自然地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
“味噌拉面,叉烧加倍,谢谢。”松田阵平看都没看菜单。
“我要盐味~”萩原研二举手,然后笑眯眯地对江起说,“江君呢?这家的酱油汤底也很不错哦。”
“酱油吧。”江起从善如流。
等面的间隙,萩原研二很自然地把话题扯到了那天晚上。
“所以,江君当时冲进去的时候,是怎么判断伤员情况的?”他单手托腮,眼睛弯弯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我看你动作超熟练的,止血点找得超准,包扎也利落,东大一年级的医学生都这么厉害了吗?”
来了,江起端起店家送上的冰水喝了一口,就知道这顿饭没那么简单。
“家里有人是医生,从小看得多。”他用了同样的说辞,语气平静,“至于判断……爆炸现场的伤员,优先处理活动性出血和气道问题,是急救常识,那个大叔额角动脉破裂,血喷成那样,一眼就能看到。”
“只是‘看’?”松田阵平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没什么起伏,但带着一种警方特有、刨根问底的锐利,“你处理那个疑似肋骨骨折的女人时,让她保持半卧位,还提醒她不要深呼吸。这不止是‘看’出来的吧?你碰都没碰她。”
江起心里微微一凛,这人观察力果然细致得可怕。
“呼吸模式。”他面不改色,指尖在桌上轻轻划了一下,“她呼吸浅快,主要是胸式呼吸,而且下意识护着左胸,吸气时表情痛苦,脸色发绀,结合爆炸冲击伤常见的损伤部位,初步怀疑肋骨骨折伴可能的气胸,优先保持呼吸通畅和减少胸廓活动是标准处理,没碰她是因为不确定骨折是否移位,避免二次伤害。”
有理有据,全是教科书内容,只不过普通人未必能在那种混乱环境下瞬间提取并应用。
松田阵平盯着他看了几秒,没说话,只是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萩原研二倒是笑得更开心了:“哇,不愧是东大医学部!超可靠!对了,江君是中国人吧?日语说得真好,几乎听不出口音哎。”
“学过几年。”江起含糊道,面正好上来了,热气腾腾,拯救了他继续编造留学前细节的窘境,他拿起筷子,专注地吃面,试图用食物堵住可能的追问。
一顿饭在萩原研二主导,看似漫无边际的闲聊和松田阵平偶尔犀利的插话中结束。
问题涵盖了他的学业、来日计划、甚至对东京治安的看法,但都被江起用“普通留学生”的模板答案挡了回去。
直到最后,松田阵平似乎终于暂时满足,没再抛出更尖锐的问题。
“谢了,拉面。”走出店门时,江起对松田阵平点了点头,味道确实不错。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萩原研二则哥俩好似的拍拍他的肩:“以后在东京遇到麻烦,当然最好没有,可以找我们哦,毕竟也算共患难过嘛!”他又递过来一张名片,这次是私人手机号,写在一张便利店收据背面。
江起接过,道了谢,看着两人晃悠着走向停在路边的白色马自达RX-7,他轻轻吐了口气。这关算是暂时过了。
下午的课波澜不惊,除了脑子里那个系统依旧兢兢业业地给教授,讲的每一个病例配发3D动态图解和超详细批注,让江起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听课,还是在看增强现实版医学教学片。
放学后,他婉拒了同期生去喝咖啡的邀请,背着包往高田马场的公寓走。
夕阳把街道染成暖金色,空气里飘着各家各户准备晚餐的香气。
路过一个小公园时,里面传来的击球声和少年们的呼喊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街头网球场,设施有些旧了,但维护得还算干净,场地上,几个穿着不同学校运动服的少年正在练习,看年龄像是国中生。
动作迅猛,跑动积极,汗水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江起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准备继续往前走。但下一秒,他脚步顿住了。
视野边缘,淡金色的文字悄然浮现:
【观察目标:男性,约14-15岁,右肩关节。】
【状态:陈旧性肩袖损伤(冈上肌、肩胛下肌),伴有盂唇轻微撕裂,疲劳状态,肌肉代偿明显。】
【警告:当前挥拍动作将导致肩峰下撞击综合征急性发作,疼痛指数预计8/10,可能伴随短暂活动受限。】
几乎在文字出现的同时,场地上那个茶褐色头发、戴着白色护腕、表情冷静得近乎严肃的少年,正跃起扣杀!
动作标准,力道强劲。
但在江起的“视野”里,那少年的右肩关节处,代表肌肉紧张和旧伤隐患的暗红色区域,在挥拍至最高点的瞬间,骤然亮起了刺目的警示红光!
“唔——!”
少年扣杀成功,球如炮弹般砸在对方场内。但他落地时,身体却猛地一僵,右手瞬间松开了球拍,左手死死捂住了右肩,冷汗几乎是一瞬间就从他额角渗出,脸色煞白。
“手冢部长!” “部长你没事吧?!” 其他练习的少年们惊呼着围了上去。
江起暗骂一声,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冲进了球场。
“让开!别围着他!保持空气流通!”他用日语喊道,拨开围上来的人,蹲到那少年身边。
少年咬紧牙关,呼吸因为疼痛而略显急促,但眼神依旧清醒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对自己身体不争气的恼怒,他试图动一下右臂,立刻疼得闷哼一声。
“别乱动。”江起的声音沉静下来,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
他目光快速扫过少年的肩膀,系统的注解同步更新:【急性肩峰下撞击,肱二头肌长头腱及冈上肌腱受压,盂唇旧伤受牵拉。建议:立即停止活动,冰敷,加压,抬高。】
“你……”旁边一个鸡蛋头发型的少年紧张地看着江起。
“我是医学生。”江起言简意赅,已经打开随身的背包,他拿出弹性绷带和一次性的化学冰袋,自从爆炸案后,他习惯在里面放个小急救包。
啪一声将冰袋捏爆激活,凉意瞬间弥漫。
“你,对,就是你,”他指了指另一个戴眼镜、看起来稳重点的少年,“去找点冰块,越多越好,用毛巾包着,你,”又指向鸡蛋头,“扶住他左肩,帮他坐稳,身体稍微前倾。”
他的指令清晰快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几个少年下意识照做了。
江起没去碰少年疼痛剧烈的右肩关节中心,而是用手指在肩关节周围几个特定的点,快速而精准地按过,肩井、天宗、肩贞……每按一处,系统的标注就细化一分,同时指尖传来的触感,肌肉的僵硬程度、局部的温度、细微的痉挛与脑中的信息相互印证。
肱二头肌长头腱紧张,冈上肌有明显压痛,肩峰下间隙饱满……确实是急性撞击,合并旧伤反应。
“旧伤多久了?”他问,手上动作不停,用绷带快速做了一个简单的悬吊固定,限制肩关节活动,然后把冰袋敷在肩前部。
“……一年。”手冢国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为疼痛有些发颤,但依旧竭力保持平稳。
“治疗过?”
“保守治疗。物理治疗,药物。”回答的是那个戴眼镜的少年,他担忧地看着部长,又看看江起,“医生,部长他……”
“我不是医生,是医学生。”江起纠正,但语气没变,“旧伤没彻底好,疲劳积累,加上刚才那个动作角度和发力不对,撞到‘天花板’了,现在是急性期,冰敷加压,减少水肿,之后必须做详细检查,MRI看盂唇和肌腱的情况。”
他顿了顿,抬眼直视手冢国光那双即使在剧痛中,也依旧冷静执着的眼睛:“这种伤,拖不得。再强行训练,职业生涯可能提前报废。”
话说得很重,甚至有些残忍。
但这是事实。
系统标注里,这孩子的肩关节状况比他预想的还糟,不仅仅是疲劳和急性炎症,那些陈旧的细小撕裂和盂唇损伤,就像定时炸弹。
手冢国光的瞳孔细微地收缩了一下,薄唇抿得更紧,周围其他队员的脸色也白了。
“拜托您了!”鸡蛋头少年突然一个九十度鞠躬,“请一定帮帮部长!他是我们网球部的……!”
“我能做的只有应急处理。”江起打断他,看向手冢国光,“救护车叫了吗?”
“已经叫了!”一个刺猬头少年举着手机喊道。
江起点点头,没再说话。他保持着固定的姿势,确保冰袋敷在正确位置,同时观察着手冢国光的呼吸和面色。
疼痛似乎在冰敷下稍有缓解,但少年的额头依然布满冷汗。
时间在焦虑中缓慢流逝。
几分钟后,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急救人员迅速接手,询问情况,将手冢国光小心地挪上担架。
那个戴眼镜的少年坚持要跟车,在上救护车前,他匆匆跑回来,对江起又是一个深鞠躬。
“非常感谢您!我是青春学园三年级的大石秀一郎,是网球部的副部长,请问……请问您怎么称呼?之后我们部长的情况,可能还需要向您请教……”
“江起,东大医学部一年级。”江起报上名字,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告诉你部长,急性期过后,找专业的运动损伤医生做全面评估,手术不是唯一选择,但科学的康复和治疗计划必不可少,他还年轻,身体恢复潜力大,但前提是别再乱来。”
大石秀一郎重重地点头,眼神里满是感激:“是!我记住了!谢谢您,江前辈!”
救护车门关上,闪着红灯驶离。
网球场边剩下的几个青学队员围着江起,七嘴八舌地道谢,眼神里满是后怕和依赖。
江起摆摆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夕阳把他影子拉得很长,他看了一眼恢复空旷的街头网球场,地上还滚落着刚才的网球。
只是个偶遇。
他想。
一个恰好被他撞见、运动损伤急性发作的国中生。
但脑子里,系统界面静静地悬浮着,上面有一行刚刚更新的小字:
【紧急处理完成。损伤控制:成功。】
【获得:运动损伤急性处理经验(小幅提升)。】
【接触对象:手冢国光(潜力评估:极高)。状态:已标记。】
标记?
江起皱了皱眉,这系统还有这功能?
他没深究,转身离开公园。
走了几步,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拿出来看,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江君,我是大石,今天真的万分感谢!部长已送达医院,医生说您的应急处理非常及时和专业,避免了损伤加重,冒昧问一下,如果您方便的话,之后关于部长的复查和康复方案,能否向您咨询?当然,我们会支付咨询费用!再次感谢!——青春学园网球部大石秀一郎】
江起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两个字:【可以。】
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
天色渐暗,街灯次第亮起。
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路过便利店时,进去买了今晚的食材。
结账时,收银员是个陌生的小姑娘,对他沾了点灰的衬衫多看了两眼。
走出便利店,夜风微凉。
他拎着塑料袋,慢慢走回那栋老旧的木造公寓。
楼上的竹内太太窗子里亮着灯,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房间里还保持着他早上离开时的样子,简单,整洁,空旷。
江起放下东西,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东京的夜景。
远处新宿的霓虹灯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爆炸,警察,系统,受伤的网球少年。
来到东京的第四天,生活似乎以一种他完全没预料到的速度,偏离了“普通留学生”的轨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很适合拿手术刀的手。
今天,这双手稳住了急性损伤的关节,给出了或许能影响一个少年未来的建议。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爆炸的夜晚,和随之而来、挥之不去的淡金色文字。
“高危世界……”他低声重复着系统最初的用词,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看来,想平平静静当个医学生毕业,好像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既然来了,既然有了这双手,和脑子里这个有点烦人但似乎还挺有用的“东西”。
那就,走着瞧吧。
他拉上窗帘,打开台灯,暖黄的光晕洒在书桌上,摊开从图书馆借来的、砖头一样厚的《运动医学原理》,旁边摆着笔记本和笔。
夜还长。
而他的东京生活,似乎才刚刚揭开诡异又忙碌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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