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路灯与归巢鸟

　　第三章：隔壁的中国人姐姐

　　祐也第一次知道隔壁住了个中国人的时候，是在半夜扔垃圾。

　　楼道里亮着白得发冷的日光灯，一个裹着睡衣外套的女人蹲在垃圾箱前，睡衣帽子上的兔子耳朵软趴趴地垂着，跟她的嘴角一样往下耷拉。
　　她正对着那张写着一堆日文的分类说明皱眉。

　　她手里拎着一袋沉甸甸的垃圾，一会儿把装着罐头和纸盒的袋子放到这边，一会儿又拿回来，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听不太清楚，但尾音带着一点他熟悉的——只在电视里才会听到的中文腔。

　　「……これ、燃えるゴミ（这是，可燃垃圾？）？还是……算了，明天再说。」

　　她最后干脆在台阶上坐下，仰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样子好像连日本的垃圾分类都在为难她。

　　祐也抱着自己的垃圾袋站在转角，突然有点想笑。
　　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啊，还有人比我更不习惯这里”的那种好笑。

　　他正犹豫要不要走过去，那女人突然发现了自己挡着路，赶紧站起来，把垃圾往旁边挪了一大步：

　　「啊啊，对不起，挡着您了。」

　　明明他还穿着初中制服，仿佛一看就是个学生，却被她用得那么标准的敬语。
　　这让祐也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但看到对面那张有点愕然的脸，他立刻把笑意收了回去。

　　「没关系。」
　　他把自己的垃圾袋放到指定的位置上，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提醒她：
　　「那个，罐头和纸盒洗干净的话，都放黄色袋子里就可以了。」

　　「诶？这样吗？真的非常感谢！」

　　她整个人往前鞠了一大躬，兔子耳朵也跟着一晃一晃的，看上去有点蠢萌。
　　祐也自己都没察觉，嘴角悄悄向上翘了一下。

　　扔完垃圾上楼，屋里一片漆黑。

　　祐也自己在家的时候，很少主动开灯。
　　妈妈下班很晚，如果被她发现他擅自把灯、电视什么的开得“乱七八糟”，有时候会突然发火——理由往往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今天……也不回家吗？」

　　他把书包放在房间角落，随手把便利店的饭团和便当摆在桌上，却没有马上拆开。
　　肚子是饿的，但他习惯先等一等，确认今天是「有晚饭的日子」，还是「没有晚饭的日子」。

　　正想着，玄关那边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响亮的：

　　「我回来了——！」

　　门被踢开，细高跟鞋在地板上“哒”地一声摔倒。
　　妆容精致的女人晃晃悠悠地走进来，外套半挂在手臂上，口红有点花，却还笑得很大声。

　　「祐酱～妈妈回来了哦～给你买了晚饭～」

　　她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袋子里装着便利店的炸鸡和啤酒罐。
　　祐也看着她，确认了一眼——今天应该是「心情不错」的那种。

　　他接过袋子，动作很轻：

　　「欢迎回来。」

　　女人踉跄了一下，差点踩到自己的鞋，整个人往他身上一倒。
　　酒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点甜腻的香水味。

　　「祐酱，今天啊，有客人说妈妈变年轻了呢～」
　　她靠在他肩上，笑得很开心，「妈妈厉害吧？」

　　「……嗯。」
　　祐也扶着她慢慢走进屋，把她按到床边坐下，又去倒了杯水，抽了几张卸妆棉放在桌上。

　　「来，先喝点水。」

　　「我不要水～我要啤酒～」
　　她撒娇似的晃着腿，指着塑料袋里的罐子。

　　祐也沉默了两秒，把啤酒罐拿走，放到稍远一点的桌子上：

　　「那个，先卸妆，不然待会儿又说脸痒。」

　　他没有说「你上次醉到吐得满地都是」，也没有说「是我一个人收的」。
　　只是像早就习惯了那样，帮她把假睫毛轻轻取下来，递上卸妆棉，陪她胡乱擦掉一层层妆。

　　不一会儿，女人靠在床头睡着了，睫毛下面有一点晕开的黑。
　　房间里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和冰箱轻微的嗡嗡声。

　　祐也把地上的鞋摆好，把外套搭到椅背上，又转身把啤酒罐重新塞回塑料袋里，悄悄收进厨房的角落。

　　做完这些，他才坐回矮桌边，拆开自己的便当。饭已经有点凉了，他吃得也不算有味道。

　　吃到一半，他停下筷子，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楼道里那个戴着兔子耳朵帽子的身影。

　　「……黄色袋子里就可以了，真的非常感谢！」

　　她鞠躬道谢的时候，那双眼睛亮亮的，跟刚刚闭着眼打呼的妈妈完全不一样。

　　他拿起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给她起了个名字——

　　隔壁的中国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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