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并肩的回声

　　顾晏臣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劈开了客厅里扭曲的闹剧。

　　沈宏业挥着鸡毛掸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凝固成错愕，随即又染上几分慌乱。林婉的哭喊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往沈宏业身后缩了缩。沈星宇举着手机的动作也停了，嘴角的笑意僵成了尴尬的抽搐。

　　只有沈星辞，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依旧维持着被打的姿势，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泛红的皮肤上，那道深蓝色的围巾歪歪扭扭地挂着，沾了些灰尘，显得格外狼狈。

　　顾晏臣一步步走进来，昂贵的手工皮鞋踩在散落的文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他没看沈宏业，也没理会林婉和沈星宇，径直走到沈星辞身后，目光落在他背上——那里的衬衫已经被抽得绽开了几道裂口，隐约能看到渗出来的红痕。

　　“转过身来。”顾晏臣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紧绷。

　　沈星辞没有动。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有愤怒，有心疼，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焦灼。他不想让顾晏臣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像个被丢弃的垃圾，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顾晏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伸手轻轻握住他的胳膊。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沈星辞的身体僵了一下，终究还是被他转了过来。

　　当看到沈星辞脸上那道清晰的巴掌印时，顾晏臣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那道红痕从颧骨一直蔓延到下颌，衬得他原本苍白的脸更加脆弱，嘴唇咬得发白，眼眶泛红，却死死地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谁打的？”顾晏臣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客厅里的三个人。

　　沈宏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撑着气势：“顾总，这是我们的家事，你……”

　　“家事？”顾晏臣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顾晏臣的人，轮得到你们动？”

　　“你的人？”林婉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尖声叫道，“我就说你们关系不正常！沈星辞，你果然是被他包养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

　　“闭嘴！”顾晏臣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里的狠戾让林婉瞬间闭了嘴，后半句恶毒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煞白。

　　他没再理会她，重新看向沈星辞，声音放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跟我走。”

　　沈星辞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他看到顾晏臣眼底的坚定，看到他紧抿的唇线，看到他为自己挡在身前的、宽阔而可靠的肩膀。心里那道刚刚冰封的墙，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暖流一点点渗出来。

　　他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嗯。”

　　顾晏臣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沈星辞肩上。带着体温的布料裹住了他冰冷的身体，那股熟悉的雪松味将他笼罩，隔绝了周围所有的恶意和冰冷。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外套的衣襟，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顾晏臣扶着他转身往外走，经过沈宏业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寒冬的风：“沈先生，泄露项目数据的事，我会让法务部彻查。如果查到是沈氏内部有人搞鬼，顾氏会追究到底。”

　　沈宏业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顾晏臣护着沈星辞离开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涌起一丝恐慌——他好像，真的把这个儿子推开了，推到了一个他再也无法掌控的地方。

　　沈星宇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照片上沈星辞苍白的侧脸刺痛了他的眼。他用力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嫉妒。

　　坐进顾晏臣的车里，沈星辞才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后座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轻轻颤抖着，像只受伤的小兽。

　　顾晏臣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了他一包纸巾，然后示意司机开车。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沈星辞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掠过的风声。

　　顾晏臣坐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他身上。沈星辞缩在宽大的西装外套里，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一起。手腕上的银镯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是在无声地安慰着他。

　　车子没有开往沈星辞的公寓，而是驶向了市中心的一处高档小区。沈星辞哭了一路，哭到最后累得睡着了，直到车子停稳，顾晏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到了。”顾晏臣的声音很轻。

　　沈星辞揉了揉眼睛，看着窗外陌生的小区大门，有些茫然：“这是……哪里？”

　　“我家。”顾晏臣解开安全带，“上去处理一下伤口。”

　　沈星辞愣住了。去顾晏臣家？他下意识地想拒绝，却看到顾晏臣不容置疑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晏臣的家在顶层，是一套宽敞的复式公寓，装修是极简的黑白灰风格，和他的人一样，透着点冷硬和疏离。但意外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空旷，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阳台种着几盆绿植，透着点生活气息。

　　“随便坐。”顾晏臣把他领到客厅的沙发上，转身走进了卧室。

　　沈星辞局促地坐在沙发边缘，双手放在膝盖上，紧张得像个第一次去别人家的孩子。他环顾着四周，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一个相框上——照片上是年轻时的顾晏臣和一个笑容温和的中年男人，两人长得很像，应该是他的父亲。

　　顾晏臣很快拿着医药箱走了出来，在他面前蹲下，打开箱子：“把外套脱了，我看看伤口。”

　　沈星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脱下了西装外套，露出里面被抽破的衬衫。背后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他能感觉到有血渗出来，黏住了布料。

　　“可能有点疼，忍一下。”顾晏臣的声音很轻柔，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衬衫脱下来。

　　衬衫离开皮肤的瞬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沈星辞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微微颤抖。

　　“别动。”顾晏臣按住他的肩膀，拿出消毒棉，蘸了碘伏，轻轻擦拭着伤口。

　　碘伏碰到破损的皮肤，传来一阵尖锐的疼，沈星辞咬着牙，没吭声，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顾晏臣的动作很轻，很小心，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沈星辞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沈星辞低着头，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认真而温柔。

　　心里的委屈和疼痛好像被这温柔的动作抚平了许多，沈星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觉得，刚才所受的一切，好像都值得了。

　　“脸上的伤也得处理一下。”顾晏臣处理完背上的伤口，拿出另一块消毒棉，抬起手，想帮他处理脸上的巴掌印。

　　沈星辞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顾晏臣的手顿在半空，抬眸看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自己来就好。”沈星辞接过消毒棉，避开他的目光，笨拙地往脸上擦。

　　顾晏臣看着他泛红的耳根，没再坚持，只是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鸣声。灯光是暖黄色的，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沈星辞擦着脸，能感觉到顾晏臣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很沉，很暖，让他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为什么不解释？”顾晏臣忽然开口。

　　沈星辞擦脸的动作顿了顿：“解释……他们也不会信。”

　　在沈家这么多年，他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认定的事情，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是徒劳，只会被认为是狡辩。

　　顾晏臣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以后，有我信你。”

　　沈星辞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有坚定的信任和温柔的暖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跳得飞快，眼眶又开始发热。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顾晏臣摇了摇头，站起身：“我去给你找件干净的衣服，你先去洗个澡吧，浴室在那边。”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然后转身走进了卧室。

　　沈星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暖的。他拿起顾晏臣的西装外套，抱在怀里，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味道，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浴室里的热水哗哗地流着，冲刷着身上的伤痕和疲惫。沈星辞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淋湿头发和身体，水汽氤氲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脸。

　　“妈，我好像找到可以相信的人了。”他轻声说，眼泪混着热水一起落下。

　　洗完澡出来，沈星辞穿着顾晏臣的衬衫，宽大的衣摆几乎能盖住膝盖。衬衫上带着淡淡的雪松味，让他感觉很安心。

　　顾晏臣已经把医药箱收拾好了，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沈星辞身上，眼神暗了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沈星辞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攥着衬衫的衣角：“顾总，谢谢你……”

　　“叫我晏臣吧。”顾晏臣打断他，合上书，“在外面叫顾总，在家里不用那么见外。”

　　在家里……

　　这两个字让沈星辞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烫。他点了点头，小声叫了句：“晏臣。”

　　顾晏臣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像冰雪初融：“饿了吧？我去做点吃的。”

　　“不用了，我不饿……”

　　“不行，”顾晏臣站起身，走进厨房，“你流了那么多血，必须补充体力。”

　　沈星辞看着他走进厨房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甜甜的。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顾晏臣刚才看的书，是一本关于现代艺术的画册。他翻了几页，发现里面有很多标注和笔记，字迹遒劲有力，和顾晏臣的人一样。

　　原来，顾晏臣也喜欢艺术。这个发现让沈星辞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

　　没过多久，顾晏臣就端着两碗面走了出来，是简单的番茄鸡蛋面，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快吃吧，可能有点烫。”顾晏臣把一碗面放在他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

　　沈星辞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放进嘴里。番茄的酸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温度刚刚好，暖到了胃里，也暖到了心里。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番茄鸡蛋面，比外面任何一家餐厅的都要好吃。

　　“好吃吗？”顾晏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嗯！很好吃！”沈星辞用力点头，眼眶又有些发热。长这么大，除了母亲，第一次有人为他做饭。

　　顾晏臣笑了笑，也低头吃了起来。

　　两人默默地吃着面，没有说话，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暖黄的灯光下，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彼此平稳的呼吸声，温馨得像一幅画。

　　吃完面，沈星辞主动提出要洗碗，却被顾晏臣拦住了。

　　“你去休息吧，我来洗。”顾晏臣把碗收起来，走进厨房。

　　沈星辞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走到阳台，看着窗外的夜景。城市的灯火璀璨，像一片星河，映照着他此刻温暖而悸动的心。

　　手腕上的银镯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是在回应着他的心情。沈星辞轻轻抚摸着镯子，忽然觉得，也许离开沈家，并不是什么坏事。

　　顾晏臣洗完碗出来，看到沈星辞站在阳台上，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他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在想什么？”

　　“我在想，”沈星辞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明亮，“我想离开沈家。”

　　顾晏臣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温柔的笑意取代：“想好了？”

　　“嗯。”沈星辞点头，“我不想再回去了，那个地方，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那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我想……”沈星辞顿了顿，鼓起勇气说，“我想试试你之前说的，去顾氏市场部做助理。还有……我想重新画画。”

　　顾晏臣看着他眼里闪烁的光芒，像看到了星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好，我支持你。”

　　得到他的支持，沈星辞的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甜滋滋的。他看着顾晏臣近在咫尺的脸，忽然鼓起勇气，小声问：“晏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晏臣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手腕的银镯子上，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因为……我认识你母亲。”

　　沈星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认识我妈妈？”

　　“嗯，”顾晏臣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怀念，“很多年前，她帮过我一个大忙。”

　　沈星辞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妈妈怎么会认识顾晏臣？她帮了他什么忙？

　　顾晏臣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却没有细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再告诉你。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客房在那边。”

　　他指了指走廊另一边的一扇门。

　　“嗯。”沈星辞点了点头，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他相信顾晏臣，相信他会告诉自己的。

　　走进客房，沈星辞发现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床上铺着崭新的床单被套，还放着一套干净的睡衣。显然，顾晏臣早就准备好了。

　　他躺在床上，闻着被子上淡淡的阳光味，心里一片安宁。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有委屈，有疼痛，但更多的是温暖和希望。他想起顾晏臣为他处理伤口时的温柔，想起他做的番茄鸡蛋面的味道，想起他说“以后有我信你”时的坚定。

　　沈星辞嘴角带着微笑，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母亲正蹲在地上，给他戴上那只银镯子，笑着对他说：“星辞，以后会遇到对我们好的人。”

　　而此刻，主卧里，顾晏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沈星辞母亲抱着一个小男孩，旁边站着年少的顾晏臣，三人笑得很开心。

　　顾晏臣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女人的脸，眼神温柔而复杂：“苏姨，我找到星辞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照片上，仿佛是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应。

　　第二天早上，沈星辞是被一阵香味叫醒的。他走出客房，看到顾晏臣正在厨房里做早餐，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温暖得让人移不开眼。

　　“醒了？”顾晏臣回头看他，笑容温和，“快去洗漱，早餐马上就好。”

　　“嗯。”沈星辞点了点头，快步走进浴室。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巴掌印淡了些，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将会不一样了。

　　吃完早餐，顾晏臣开车送他回公寓收拾东西。沈星辞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看着这个住了三年的小公寓，他心里没有留恋，只有解脱。

　　锁上门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过去的自己对他说再见。

　　“走吧。”顾晏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星辞转过身，看着他，用力点头：“嗯！”

　　车子驶离老城区，驶向新的方向。沈星辞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充满了期待。他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但他知道，只要身边有顾晏臣，他就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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