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废土修天柱

　　青石镇坐落在苍岚山脉东麓，是一座凡人聚居的古镇，也是修士前往东洲内陆的必经之路。

　　正值晌午，镇口的老槐树下，蹲着两个灰头土脸的人。

　　“我说云寂，”沈青璃叼着根草茎，毫无形象地蹲在路边石墩上，手搭凉棚望着镇内熙攘的人群，“咱们现在，像不像逃难的？”

　　她身边，白衣依旧破损却勉强整洁的云寂，正襟危坐在一块稍微干净的石头上——即便失忆，某些刻在骨子里的仪态也丢不了。只是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此刻沾了几道灰痕，额发也有些凌乱，反倒冲淡了那份不似活人的冰寒，添了点人气。

　　“……何为逃难？”云寂微微偏头，眼中是货真价实的困惑。自三日前从天柱石崩毁的现场被沈青璃连拖带拽地带离，又在山林里昼伏夜出地赶路，他对这个“救”了自己的少女，以及这个陌生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极其粗浅的阶段。

　　“就是没钱、没地儿住、后面可能还有人追的状态。”沈青璃吐掉草茎，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心口不再莫名悸痛，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连带着看这简陋古镇都觉得阳光明媚。传承觉醒后，她似乎连性格都明朗了几分，那些小心翼翼、沉默观察，被一种“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豁达取代。

　　反正最坏不过一死，死前还得修破天，不如开心点。

　　“走，进城！”她大手一挥，颇有几分豪气，“先填饱肚子，再打听打听消息。”

　　云寂默默起身，跟在她身后半步。他的记忆依旧空白，唯有“云寂”这个名字在沈青璃问及时自然浮现。除此之外，便是对身边少女一种莫名的、近乎本能的关注与……微弱的牵引感。仿佛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与他息息相关。

　　一进镇子，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刚出笼的肉包子——皮薄馅大，三文钱一个！”
　　“冰糖葫芦，甜掉牙的冰糖葫芦——”
　　“走过路过莫错过，李记铁器，祖传手艺，斩妖除魔必备良品！”

　　沿街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驴马嘶鸣声混在一起，空气里飘荡着食物油脂的焦香、糖渍果子的甜腻、布料染坊的微涩，还有牲畜粪便混合泥土的复杂气息。一切都粗糙、鲜活、生机勃勃，与苍岚宗那种灵气氤氲却等级森严的氛围截然不同。

　　沈青璃深吸一口气，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她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几块碎银和几十个铜板——这是原身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家当。

　　“包子！先来十个肉包子！”她直奔最近的热气蒸腾的包子铺。

　　捧着油纸包，蹲在街角，沈青璃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汁水沾到下巴也浑不在意，还顺手塞了两个给旁边站得笔直、略显无措的云寂。“吃啊，别看啦，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这身板，一看就得多补补。”

　　云寂看着手里软乎乎、油汪汪的物事，犹豫片刻，学着沈青璃的样子，小小咬了一口。眉头先是微蹙，随即缓缓舒展开，咀嚼的动作快了几分。

　　“怎么样？人间烟火气，比吸风饮露实在吧？”沈青璃嘿嘿一笑，三口一个解决掉自己的份额，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

　　解决了吃饱，下一步是情报。沈青璃眼珠一转，视线落在街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支着个简陋的卦摊，一张破桌，一块写着“铁口直断”的旧布幡在风里晃悠。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眯着眼，捋着几根稀疏的黄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可惜面前门可罗雀。

　　“就他了。”沈青璃拉着云寂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摊前的小板凳上，“老先生，算一卦。”

　　老头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又瞥了瞥她身后气质迥异的云寂，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耷拉下眼皮，慢悠悠道：“测字、看相、摸骨，问前程、姻缘、财运，不知二位想问什么？先说好，老夫卦金不菲，童叟无欺。”

　　沈青璃从怀里摸出最小的一块碎银，“啪”地拍在桌上：“就问最近的‘新鲜事’，越大越好，越怪越好。说得好，还有赏。”

　　老头掂了掂银子，脸上皱纹笑成一朵菊花：“好说好说。若问新鲜事嘛……客官从西边来，想必知道三天前，苍岚山那边‘地龙翻身’，动静不小吧？”

　　沈青璃和云寂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听说了，怎么了？”

　　“嘿，那可不止地龙翻身那么简单。”老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镇上王老爷家的二儿子，在苍岚宗外门当差，那天正好在山脚下办事，亲眼看见——天上裂了道黑漆漆的大口子！紧接着，苍岚宗那根镇山的宝贝石头柱子，炸了！碎石乱飞，听说还砸死了好几个倒霉蛋。”

　　老头咂咂嘴，继续道：“苍岚宗现在是封山了，只准进不准出，说是要清查损伤，修补大阵。但小道消息啊，”他声音压得更低，“说是那天柱石里头，飞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能是什么上古宝贝，也可能是什么不祥之物。现在啊，不光是苍岚宗自己在找，这附近有点能耐的散修、小家族，都暗中派出人手，在苍岚山外围搜摸呢，指望捡个漏。”

　　沈青璃心中了然，果然。天柱石崩裂，不可能悄无声息。自己和云寂算是跑得快。

　　“还有别的吗？比如……有没有听说哪里出现什么奇怪的光，或者地动异常之类的？”沈青璃引导着，她想试探是否有其他神器线索。

　　老头捻着胡须想了想：“奇怪的光……哦！往东去三百里，有个落月潭，前些日子倒是有人说晚上看到潭底有蓝光一闪一闪，像有什么宝贝。不过那地方邪性，常有水妖出没，去探宝的人，失踪了好几个，后来就没什么人敢去了。”

　　落月潭？沈青璃心念微动，意识沉入识海，那幅神器方位图上，代表苍岚宗区域的光点微微闪烁，而往东方向，似乎确实有另一个光点极其黯淡，几乎难以察觉。难道……

　　“多谢老先生。”沈青璃又摸出几个铜板推过去。

　　老头乐呵呵收了钱，目光在云寂脸上转了一圈，忽然道：“这位公子……面相不凡呐。只是神魂似有缺损，前尘往事，迷雾重重。若要寻回根本，或需前往‘水泽汇聚、灵气复苏’之地碰碰运气。”

　　云寂眸光微动，看向老头。

　　沈青璃却一把拉起云寂：“走了走了，别听老头子故弄玄虚。”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两人离开卦摊，沈青璃摸着下巴：“落月潭……水泽汇聚，有点意思。说不定真有线索。不过先去搞点盘缠和装备，这身行头太扎眼了。”

　　她带着云寂在镇上转悠，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两套粗布衣裳换上，又去铁匠铺买了两把最普通的精钢长剑——她那把宗门制式铁剑早丢了。看着空空如也的钱袋，沈青璃叹了口气。

　　“得搞钱啊……”

　　正发愁，忽然听到前方一阵喧哗。

　　“抓住它！别让那畜生跑了！”
　　“快！堵住那边！”

　　只见街道尽头，一只体型硕大、通体火红、形似狐狸却长着两条尾巴的妖兽，正惊慌失措地窜逃，撞翻了好几个摊子。它身后，三四个穿着统一青色劲装、手持刀剑的年轻修士紧追不舍，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面色焦急。

　　“是火尾狐！还是一阶中级的！”
　　“刘家的人怎么跑到镇上来抓妖兽了？”
　　“听说刘家小少爷得了怪病，需要火尾狐的心头血做药引，悬赏五十两银子呢！”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火尾狐慌不择路，竟直直朝着沈青璃和云寂所在的方向冲来！它眼中凶光毕露，张开嘴，一团炽热的火球在口中酝酿！

　　“小心！”追来的刘家青年急喊。

　　沈青璃眼睛却亮了。

　　五十两！
　　盘缠有了！

　　“云寂，站着别动！”她低喝一声，不退反进，迎着那火尾狐冲了上去！

　　体内那股自传承觉醒后便缓慢流淌的、清凉又温润的力量（她姑且称之为“守阵灵力”），被她心意牵引，瞬间灌注双腿与手臂。脚步变得轻灵迅捷，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避开了那团脸盆大的火球！

　　火球擦身而过，砸在旁边的土墙上，烧出一片焦黑。

　　沈青璃手腕一翻，新买的精钢长剑出鞘，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直接的一刺——目标，火尾狐因喷吐火球而暂时空虚的咽喉！

　　快！准！狠！

　　“噗嗤！”

　　长剑精准地没入火尾狐的喉咙。妖兽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眼中凶光迅速涣散，噗通倒地，抽搐两下，不动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刘家几人赶到，沈青璃已经干脆利落地拔剑，甩掉血珠，还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

　　街上一片寂静。

　　那几个刘家修士目瞪口呆地看着沈青璃，又看看地上死透的火尾狐。领头青年咽了口唾沫，抱拳道：“在……在下刘枫，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不知姑娘尊姓大名？这火尾狐……”

　　“沈青璃。”沈青璃拍拍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悬赏五十两，还算数吧？”

　　“算！当然算！”刘枫连忙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并几张银票，“这里是五十两，请姑娘收下。姑娘好身手！不知是哪个门派的高徒？”他能感觉到沈青璃身上灵力波动很弱，但那出手的时机和狠辣，绝非常人。

　　“散修，路过。”沈青璃接过钱，掂了掂，心中大定，面上却不动声色，“这畜生尸体你们处理吧。”她只想拿钱走人。

　　“姑娘且慢！”刘枫连忙叫住她，脸上露出一丝恳求，“实不相瞒，在下家中幼弟病重，急需这火尾狐的心头血。取血需趁热，且需要以特殊手法封存，以免灵力流失。我看姑娘身手利落，不知……能否再帮个忙，随我回府一趟，协助取血？刘家必有重谢！而且……”他看了一眼沈青璃身上廉价的粗布衣服，“姑娘和这位朋友初来乍到，想必也需要个落脚之处吧？刘家在镇上还算有些薄面。”

　　沈青璃挑眉。“重谢？落脚点？听起来不错。”而且她对这青石镇的势力分布、以及落月潭更详细的信息，也确实需要了解。

　　她回头看了看云寂。云寂微微颔首，表示由她决定。

　　“行。”沈青璃爽快答应，“带路。”

　　刘枫大喜，连忙招呼手下抬起火尾狐尸体，引着二人往镇东头的刘府走去。

　　围观的凡人百姓这才嗡嗡议论开来，看向沈青璃的目光带着敬畏和好奇。那算命的干瘦老头，不知何时又眯起了眼，望着沈青璃和云寂远去的背影，嘴里低声嘟囔：“守阵灵气？啧，这穷乡僻壤，还真来了了不起的人物……旁边那个更吓人，剑气内蕴，魂光如古剑藏匣……这俩凑一块，青石镇怕是要热闹喽。”

　　他慢吞吞地收起卦摊，晃悠着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沈青璃跟着刘枫，走在青石板路上，掂着怀里沉甸甸的银子，心情舒畅。

　　修天柱？寻神器？听着是挺吓人。
　　但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先赚它一个小目标——比如，把下一个神器的线索，从落月潭里捞出来！

　　她侧头看了看身边沉默跟随的云寂，阳光下，他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浅浅阴影，那股子清冷又茫然的气质，与周遭的市井喧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喂，云寂，”沈青璃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笑道，“等会儿到了刘家，有好吃的。你刚才包子没吃够吧？”

　　云寂转过脸，冰封的眼底似乎被她灿烂的笑容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微光。他轻轻“嗯”了一声。

　　沈青璃笑得更开心了。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那又怎样。
　　有队友，有目标，有刚刚赚到的五十两。
　　这开局，还不赖！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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